“难于上青天。”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念着文章,他念得入迷,早已无暇顾及座下许多学生。
少女拿着书,欲跟上先生的步伐,目光在通篇寻找先生念的上一句话,书却不停地抖动——其实是她的手在抖。昨日对付那把剑,花费了她许多的力气,她端着碗,碗在抖、她穿衣服,衣服在抖,甚至她没法举起手。她本以为睡上一觉,力气就能回来,可是今日读书时,书依旧抖个不停。
她干脆将书扔在桌子上,已没有心思去读,她害怕今日提不起那把剑。若真的提不起,叔叔会不会将剑收回去?她很是苦恼。
“今天总归没有办法提剑了,就算叔叔没有收回去,我又能练到些什么呢?”她思绪早已脱离了课堂,心里作着各种坏的打算,她此时的神色,是很明显的木讷、很明显的走了神。
先生终究未发现,他仍在高昂地念着另一段“难于上青天”。浓郁的情感容易使人失了神。
少女抚摸着木桌子,桌子很光滑,也很冷。她的手指在反复的揉搓着一处桌角,脑海里尽是冰封的岁遥的模样。那一日岁遥来课堂外边的时候,此处也是这样——先生在激昂地念着文章,下边的孩童在说着悄悄话,似乎日子里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岁遥在,或不在。
世事仍旧寻常,可岁遥的确不在了。
少女心中又涌出一阵失落,她感到那块冰,她永远无法逾越。
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戒尺伸到了少女眼前,少女木讷的姿态,任谁都能看出她走神。少女被眼前的戒尺吓到了,四散的思绪回到了课堂里面来,她哭丧着脸,慢慢地伸出手,摊开手掌。
她的手依旧抖个不停,旁观的人都估高了她的害怕,包括老先生。
戒尺摇晃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老年人瓮声瓮气地说:“以后不要走神了。”
“学生明白。”少女低着头答道。
“还有不要在桌子上写字。”
“学生……”
为何说我在桌子上写字?少女很是奇怪,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发现桌角处赫然一个大字——遥。
岁遥的遥。
她伸手去抹,却感受到一道道细细的纹路——那是刻上去的字。接着她又发现,那便是刚才自己一直在揉搓的桌角。
就是那个角!
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与往常无异的手,再度失了神。
“难于上青天。”先生早已自顾自地又念起了文章。
“叔叔……”夜幕下,少女在光亮的小屋里叫唤着马铁匠,马铁匠与平日一般,仍在挥着铁锤,很寻常。
“不过这种事情叔叔不会相信吧。”少女暗想,于是她对着走到眼前的马铁匠说:“今日还是练习出鞘么?”
“今日你连端着碗,手都在抖吧?”
少女点点头,两手握在一起,心想:果不其然,我练不了剑吧。
“其实,手抖是很正常的哦。这证明你的力气花光了,可是你必须得再生出力气,要不然你就没办法更强大。”马铁匠蹲在她面前,继续说道:“力气是不会无缘无故地生出来,你得想想,你这么努力,是要做什么?那个东西,可以生出源源不断的力气。”
马铁匠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在泛着一些光芒。
“想好了吗?”他特地问道。
“好好记得它,你会做到你以前万万做不到的事情。”马铁匠真挚地说道,
少女眼睛十分明亮,仿佛里边本就藏着一道光。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取剑,她已经不再担心自己拔不出剑,她知道自己再进一步,那股力量就是永久的。
马铁匠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少女今日拔剑的速度比昨日还要快上几分,待她来到自己面前,跟自己说,今日的练习已经完成的时候,天色还未有昨日那么晚。
“我还要练什么吗?”少女紧紧地抱着剑问道。
剑被她横抱在怀中,她很吃力,可就是不愿放下,马铁匠见状,问道:“还记得昨日的那个木铃铛吗?你去试试把它取下来。”
“可是,那棵树太高了,我够不着。”少女犯难地说道。
“总会有办法的。”马铁匠有一股莫名的信任。
铃铛在寒风中摇晃,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外边的风真的很大,有时将高处的雪吹落,吹成粒粒的雪,打在少女的衣裳上。
少女仰着脸看着木铃铛,她毫无办法,她仍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她最终走了神。木铃铛摇晃的样子,很像马车之上的银铃,很像卧房窗前的银铃,她自小就喜欢铃铛,铃铛一摇,便能发出叮当的声音,很清脆,很好听。不过她只喜欢小铃铛,因为小铃铛的声音才最干净,最纯粹。她见过大大的铃铛,在摇晃的时候,似大人在耳边低语,大人见过太多的事情,固言语不免有几分强行的说教。
少女很专注地胡思乱想——或者说她的思绪完全散了,可突然间,一些粉末扑打在她的脸上,将她惊醒过来。
那是什么粉末?那是雪吗?不是,那是木头。
少女用手抹了一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确定是木头的粉末。
树上的木头突然化成了粉?
少女仰着脸细细地察看。
突然一摊雪从树枝上掉下来,直接砸中了她的脸,她惊叫了一声,身形不稳,被怀里的剑压倒在了地上。雪糊住了她的脸,让她看不得,呼吸不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得,她似乎堕入了完全的黑暗,到了只剩下她自己的世界。
她连忙用手去拍走脸上的雪,仔细抹了抹眼睛后,她终于再次看见了世界,即使也很漆黑。她定了定神,将倒在身上的剑推开,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虽然很艰难,因为她的手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终究再次站了起来,她弯下腰,想捡地上的剑,试了几次,都没捡起来。她的手一用力,就不可避免地发抖,无力感遍布她的全身。她很难过,可还是坚持地捡那把剑,那把剑成了千斤重之物,压着一切,令人喘不过气来。
少女最终没能捡起那把剑,无力感依旧入侵到了她的心里。
那一刻,她觉得好像什么也无所谓了。
可是,她却愈加地悲伤。她看着那把剑,瘫坐在雪地里,泪水顺着脸颊,滴在雪地上。她毫无知觉,眼水在哪一刻,已悄然下落。
光亮的小屋里,火烧得很旺,与屋外那漆黑寒冷的世界划了个清晰的界限。少女迎着风,似乎听到了银铃的声音,不知从何而起,或许是来自于家中卧房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