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念跟外婆打了电话,告诉她今晚可能晚回家。外婆叮嘱起来没完没了,你和谁……不许去……最晚必须……
她只好拉开门出去听。
等再进来时,卧室的灯亮的很柔和,俞皌帅气不羁的脸上是满满的歉疚,他抓着程宫白色卫衣的袖口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儿,我真没事。”
灯光下,程宫看得很清楚,俞皌的手一直在抖。程宫反手握住俞皌的手,是一掌心的虚汗。
谢念怔怔地看着俞皌,轻轻对程宫说:“我去楼下买点儿饭上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在谢念手上搅成了温热的,黄灿灿的看上去十分诱人。
程宫接过去尝了一口递给俞皌,眼睛里全是戏谑的温柔:“小墨鱼你要记得老子现在是怎么对你的,将来老子老了,你也要这么孝顺老子。”
程宫似乎没把俞皌当病人。谢念松了一口气。
俞皌身上再找不到一丝流里流气的感觉。他在两人的注视下接过碗去认真地喝完,然后又一口一口地全部吐出来。
谢念慌忙到客厅里找茶杯给他倒水。
茶几上散落着几板没有动的药。
盐酸帕罗西汀片。盐酸舍曲林片。
这是胃药?谢念随手捡起一板,拿起一边的说明书。
自杀倾向和抗抑郁药物。
对抑郁症(MDD)和其他精神障碍的……与安慰剂相比,抗抑郁药物增加了儿童、青少年和青年([24 岁)患者自杀的想法和实施自杀行为(自杀倾向)的风险……都必须在其风险和临床需求之间进行权衡……
手里的东西不知何时滑落。
谢念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应该发现。
从他每天疯、每天耍,精力似乎永远用不完;从看到他跟程宫吵架,吵到他举起拳来又咬着牙流着泪砸在桌子上;从听说他和他妈妈吵架,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又被他爸爸拉回来……
怎么会这么后知后觉。
程宫在她身后,白色的卫衣简洁干净。
谢念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我肯定……对不起,对不起,我……”
程宫的眼底是溢出来的温柔和痛惜:“他成了这样子,我和唯希都有责任。他本来就习惯伪装,装作都应付的来,装作满不在乎,高考压力大,加上他初恋又滚回来玩弄他的感情,这才把一直控制得好好的倾向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和唯希没能给他兄弟一样的理解和陪伴,都是我们不好。”
程宫的声音第一次在谢念面前有了一丝哽咽,眼睛里泪花闪动,轻咬下唇把嘴巴咧开一个弧度,摸摸自己的脖子深呼一口气,收住了所有表情。
“阿姨说,她在外面整理客厅,拖地拖到阿皌房门口,他从屋里窜出来二话不说,把拖把一把抢过来抡到沙发上,沙发当场就烂了,拖把也折了。你说这个混蛋他到底在干什么?”
抿紧了唇动动嘴巴,眼里的雾气散去,程宫轻轻地说:“倒点水给他。”
谢念迅速地抹干眼泪,端着水走进去递给俞皌。
程宫的手机响起来,接听,程诺甜甜的声音立刻飞了出来:“哥!我和唯希哥到上海了!现在!就是现在!在外滩上我能看到上海的街道——华灯初上,黄浦江的江水涨上来又落下去……哇,好漂亮啊又落下去了……哥!哥!你……怎么不怼我了……你怎么了啊哥?没关系,以后你们一中放假了,我领你来啊!哥!”
谢念听着程宫怼程诺,眼底悄悄蓄起泪花,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俞皌说话。
“其实吧,我从小就想有一个哥哥。他不一定很帅,不一定很有才,不一定很宠我,但他肯定能在我受欺负时给我撑腰,很多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
谢念摇摇头,在心里偷偷地想,其实吧,我也曾经有一个哥哥,又帅又有才还很宠我,更能在我受欺负时给我撑腰。可是,后来,我把他弄丢了……嗯,算是他不要我了吧。
俞皌抬起眼睛,淡淡地笑了一声:“其实吧,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毕竟一个人太无聊太孤单了。哪怕是诺诺这种傻妹妹,也是有聊胜于无的。”
“俞皌,做我大哥吧。你就是我永远的一辈子的大哥好不好?天上掉下来个傻妹妹你要不要?”
谢念的睫毛很长,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下,遮住了所有的眼神。但她站在那里,就是所有的温柔。
程宫挂断电话,一巴掌拍在俞皌肩头:“我可告诉你啊小墨鱼,辈分不能从女人那儿论。咱们两个,以后还得我做大哥。”
俞皌笑起来,是那种连程宫都很久不见的清澈的笑。他拨开程宫的手:“你给老子滚,不从妹妹那里论,咱们两个,老子也比你大。”
程宫一拳“着实”地打在俞皌身上:“小墨鱼,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成衣店啊?什么妹妹妹妹妹妹的,哪有那么亲啊?我才只叫她名字哎!”
两个人打打闹闹,一时间又仿佛是从前的味道。
那瞬间,谢念心里忽然刮过一阵风,清凉而又惬意。就好像是桑拿房间里开了一扇窗,凉意一下子涌进来的感觉。
喝过一点点水,谢念接过俞皌的杯子,“大哥在上,小妹给您端茶倒水了!”
俞皌放荡的眉目只是笑。
程宫疏离的眉目只是笑。
谢念也笑。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