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在空气中的灰尘渐渐消散,化为乌有。
在如同水墨画般的沙场上,有着精致面庞的人儿,睁开了如同星月般明亮地眸。
是正值桃李年华的佳人。
那双星眸没有丝毫的杂质,纯净而又略带些许空洞。
那是她久久沉睡之后醒来的,略带阳光雨露般的朦胧。
她缓慢且有些生硬的站起身,风吹起了她的衣角,却未能让她的眸中泛起一点涟漪。
她蹙眉,疑惑颔首,呆呆望着裸露在风沙中的白骨,又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双纯净的眼眸,逐渐开始复杂起来……
如墨如瀑的发,在风中凌乱舞蹈。
少女终是忆起了最后的遭遇战。
惨烈的厮杀声,又犹如在耳畔响起。
直至最终,全军覆没。
自己身受重伤,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身旁一具具的白骨让她无从辨别谁是谁,她抬起头望着暗无星辰的穹苍问,为什么我还活着,难道只因我是永生者么?
是啊,这条就已足矣。
良久,她迈开有些僵硬的步子,双眼渐渐变得朦胧空洞。
在那有着无数白骨的沙漠之上,那抹孤独的背影融入在暗沉的夜色之中。
她是被世人遗忘的存在。
罪人是她,英雄也是她。
千年前的往事涌入脑海,却又更像是昨日的事情。
但却又异常遥远,触碰不到分毫。
那时的幽鳕拥有着美满而又幸福的家庭,爱她的母亲,宠她的姐姐,总是被幸福包围的小时候。
虽然因为幽鳕小时候父亲常年驻守在外,所以对于自己父亲的记忆不多。
但幽鳕父亲每次带回来的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和美食,却都会让幽鳕和姐姐霂临兴奋好一阵子,日日期盼着父亲归来。
可是所有的幸福,都在那一声“急报”中改变了。
所有的笑颜与欢乐,从那时起,便开始支离破碎……
再难拼凑些许。
那时国弱,只得求和。
刚过及笄之日的霂临,被册封为玕霖公主,送去敌国和亲,并连送几座城池……
幽鳕母亲郁郁寡欢,幽鳕父亲放心不下,临走决定带着幽鳕母亲和年仅八岁的幽鳕,一起来到了塞外。
这位母亲日日望着自己孩子和亲的方向以泪洗面。
而幽鳕天天看着日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心中万般无奈,又遍是心酸。
直到有一天,幽鳕一觉醒来,惊觉母亲不见了。
父亲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幽鳕看着气的浑身颤抖,眼眶也通红的父亲。
心里又怕又甚觉憋屈。
还未开口解释,这位急眼的父亲,便怒扇了幽鳕一记重重的耳光。
幽鳕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头也懵懵的,耳鸣之声传来,瞬间满是昏沉之感。
“废物。”
是父亲对幽鳕说的最后两个字。
说完他就离开了。
幽鳕捧着红肿的左脸,泪目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阖眸间,泪珠终是断了线……
在那之后,父亲再未停留在幽鳕的面前过。
幽鳕暗暗发誓,绝不会成为废物。
就算现在是,但她从今以后,绝不会一直是。
父亲整日训练军队,再无心归家。
幽鳕只好偷偷去军营。
每当她远远的看着她那威严凛然的父亲时,心中便会油然而生的骄傲。
她也更下定决心,要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直至后来,吾国兵强马壮,灭了敌国。
但姐姐霂临没有找到。
她竟和母亲一样,杳无音讯。
幽鳕看着父亲整日饮酒,然后醉酒。
次日清醒之后,抹一把眼泪,然后又开始新一天的豪饮。
幽鳕看着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的父亲。
暗暗下定决心,要去寻找母亲和姐姐。
尽管天地之大,对于寻找她们,她无迹可寻。
可她知道,她必须得找。
可未能找到她们。
父亲却不声不响的走了。
或许,父亲先自己下定决心去找母亲。
只是忘了与自己告别。
幽鳕愣愣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满是酒壶的案桌。
心越跳越快,眼也朦胧起来。
幽鳕疯了一样,问了周围的看守。
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这位将领,在赢了敌军之后,给将士们放了半月的长假,准允回家探亲。
将士们,此刻都刚刚归来。
但应该是夜里。
因为幽鳕昨天白天来看父亲的时候,还远远见过他,他当时已经酩酊大醉,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可当时,幽鳕犹豫再三,还是没敢靠近他,那位自己的父亲。
是有多不幸。
幽鳕暗道。
我的父亲,跟我的母亲,我的姐姐一样。
让我无迹可寻。
幽鳕握紧了手中的包袱,指关节泛白,却还是没能忍住倾泻而出的泪。
本想告别,没想到……
我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我真的好希望他们能够相遇。相拥。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或许才会想起我。
幽鳕回屋放下了包裹,她愿意在这苦寒边塞,等他们回来。
翌日,不到十五岁的幽鳕继承了父亲的职责。
跟随父亲驻守塞外多年的她,比男人更坚毅勇敢,亦比男人骁勇善战,所以她从不像个女人。
那时人人都说她孤傲高冷,目中无人。
无人愿意靠近她。
她也以为她会这样孤独的度过平静的余生,可却忘了,树大招风……
她被陷害与邻国通信,对己国不利。
远在金殿上的帝王,就这样下旨灭了幽鳕九族……
幽鳕本想携军一搏,质问那金殿上的王……
可最后却功亏一篑。
幽鳕与她携带的三千精兵中了圈套,失败的彻底……
幽鳕终是崩溃。
原那一声“废物”,竟是真的。
她无论多努力,做到了多优秀,都会成为别人的灾难。
她,或许生来多余。
她,或许本不该存在于世。
可……
她活过来了。
后来邺文问她:“你现在不会想回去了吧?”
幽鳕摇了摇头,许久才勾起唇角,满眼苦涩之意的笑道:“你怎知我看万家灯火之时没有艳羡?
你又怎知晓,我看三千明灯升空,心底蓦然而起的悲凉?
纸鸢断了线,尚可落在人间。
而我,已是,再无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