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七没死,这使他感到骄傲。使他觉得自己战胜了老鼠,也战胜了恐惧。但现实是,他的脸皮被老鼠活生生的扯去,露出了脸上朴实的筋骨。左嘴上角处被劣质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也像初生的丑陋婴儿一般展现出来。眼球拼尽全力才得以保存,它顽强的抓住了眼眶,在没了眼皮的包裹之后,它向世人炫耀着自己圆润的,脆弱的裸体,从此,风沙便成为了它永远都要畏惧的敌人。何老七的脸就此成为了孩童尿裤子的催化剂。他无奈,于是找来那曾经装过老鼠身体的麻袋,简单裁剪,然后蒙住自己的半张丑脸。即使是在夜晚也不肯扯下,因为麻布上残留着老鼠的气味。对何老七而言,那气味像极了罂粟…
朱家出事的时候,何老七正在原先看过陈二的大夫家住着养伤,费用由朱语承担。等他伤好了再回来时,才得知已经改朝换代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何老七心怀着对朱语感激的心情回到朱府,却已是百物凋零。他寻不到朱家的人,又不敢凭着自己那张骇人的脸出门打听,正欲离开,刚好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叶红,她颠簸着身子,如同麻雀单脚行走。何老七弱不禁风的左眼球无法挽留去意已决的眼泪,泪水就此印透残留着老鼠气息的麻布。他朝叶红跪下,叶红留下了他。
何老七留下一年之后,当初朱家的风波也渐渐过去。正当村民们想要遗忘那段充满戏剧性的故事时,不巧,又出事了——叶红怀孕了。于是,村民们的嘴便有开始劳作了。
村里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猜测,这叶红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叶红自然是百口莫辩,选择了沉默。朱文又深居不出,想说也没机会。倒是何老七,跟多嘴的村民干了几仗,最后干脆抄起把剪刀就要剪人家的舌头。村民们见他不要命了,又忌惮他那张怪脸,这才闷住了嘴。但心里却不肯就此罢休,纷纷在暗地里打赌——“我倒是要看看那孩子生出来是不是只有半张脸!”
几个月后,随着一声代表着新开始的啼哭声,一切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孩子是健康的,他有右脸,右脸的旁边也有左脸。何老七笑了,叶红哭了,朱文也哭了,朱家有后了。
孩子取名叫朱南。因为正是在山的南边,是孩子母亲来的地方。从此,叶红在家照顾朱文和朱南,何老七种着原先留下的几块荒地。日子开始回归正常,村里的闲话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何老七肯定是傻了!脸没了,脑子也没了!替别人养婆娘养儿子哩!”何老七听了这话,又要去抄剪刀…
就这样,又是几年。
时间从未顾虑过人的感受。它自顾自地向前走,有人觉得它走得慢,也有人觉得它走得快,于是开始争论。但是啊,你看那些稻子,高粱,它们熟了又割了,割去后又再熟了,这可是事实,不可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