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当朝礼部尚书李毅的府邸。
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门前的一雌一雄两座大石狮子矗立在侧,四个硕大的眼睛瞪得滚圆,目不斜视,在漆黑的夜里更显得庄严威武,令人肃穆。门前高高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被风撩动,翩翩起舞,仿佛知道今夜的不平静,开始躁动起来。
夜色渐浓,府内除了几位当值的奴才,其他人已回房休息,院内寂静无声。
这时两道披星戴月的黑影闪进府内,深夜的府邸黑暗许多,但并不影响两个人前进的速度,脚步下得极轻,生怕引来府内其他人的注意,迅速穿梭过花园、长廊,稳健地直奔李毅小女儿李墨的闺房,显然对府内地形非常了解。
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走在后面的人不放心地探出头,四周张望,满院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声响,才安心地收回小脑袋,关好房门。
这两个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毅的小女儿李墨和她的丫鬟铃铛。
“别点灯!”李墨摸黑走到桌前,制止身后的铃铛点上烛火。
“小姐,放心!我刚才看仔细了,外面没人!”深更半夜府内人多半睡下,铃铛觉得她过度小心。
“小心为妙,让老头子逮到的话,有我好看!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方法刁难。”说着李墨褪去身上的男装,嘴里不停抱怨着,“上次禁足我一个月不许出屋,让二傻子在门外笑话我半个多月。”
二傻子是李墨私底下给二哥李潇起的“爱称”,印象中他就是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家伙,傻不是缺点,但满处招摇就是问题,整天自以为是,自命清高,恨不得一棒子打醒他,让他看清形势。
自从大哥去了军营,年幼的李墨就成了李潇的跟屁虫,上树捉虫,下河摸鱼,跟着他满处疯跑。说起被这个草包哥哥欺负,满肚子辛酸史,就说上次被禁足的事,至今想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向不爱热闹的父亲李毅心血来潮,邀了几位好友来府中做客。知道消息的李潇第一时间一脸嘚瑟出现在眼前,声称一会儿他的特别有才气、特别杰出、特别有英雄气概的朋友们会来府上做客,父亲知道他结交这么多优秀朋友后赞不绝口,马上命人大摆筵席,热情款待,而且要李墨全程伺候。
李墨嘴上附和,竖起大拇指,大夸他杰出,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心中有了盘算。
一群狐朋狗友,竟让姑奶奶像下人一样伺候,天方夜谭!一定让他们走着进来,躺着出去,到时候看谁拽!
等李潇一顿炫耀走后,连问了几个奴才,晚上府内确实备了酒宴,具体详情也不太清楚,事情和李潇说得八九不离十,一股邪恶的喜悦感冲昏了头脑,李墨只顾着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露出邪恶的笑容,脑海里浮现着他嘴里文人墨客狼狈的模样。
知道步入圈套时,已经跪在气得发抖的李毅面前,低着头不住地忏悔,李潇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一副逍遥快活模样,时不时递给她活该的眼神,要不是李毅在盛怒中,李墨恨不得扑上去撕破他小人嘴脸。
饭菜里被下了剂量不小的泻药,可想而知那几个老头子的情况,拉得脸色苍白,腿软无力,虚弱到半句为李墨求情的话也未说出口,就被人抬回府中。
闯祸被罚是自然,在大家的劝说下,李墨被禁足一个月,每天李潇都会跑到妹妹的院子,在她面前讥讽嘲笑,气得李墨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立志终有一天会报仇雪恨。
“还有上上次,罚我吃素三个月,再上次……”李墨仰着小脸,全神贯注,苦思冥想,在脑海中搜索了几遍,完全没有印象,长大以来受罚就像家常便饭,李毅用尽了各种方法,五花八门,别出心裁,“是什么来着,我怎么忘了?”
“抱着大树说一万遍对不起。”屋外传来一个浑厚有劲、严肃冷酷的声音。
“对,对,对!”李墨恍然大悟,差点猛拍大腿附和,谁这么懂她。
突然后脖子一股阴风吹过,汗毛直立,话音刚落就后悔得想死。这屋外传来的声音再熟悉不过,除了严厉的父亲还能有谁?
李墨异常警觉,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按住忙着脱衣服的铃铛,捂住她要讲话的小口,摁下身子一起慢慢蹲下,静静聆听外面的动静。
漆黑的夜色中,仔细看不难发现,在院子中的石凳上静静端坐着一个人,他埋进黑暗中,透着冷漠的气息,当年的清秀俊逸依旧刻在他有棱角的脸上,又多了些沧桑和坚韧。
李毅,当朝的礼部尚书。年轻时因为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思想前卫开放,在一次学者们举行的辩论会上脱颖而出,被暗中参加的皇上一眼相中,带回朝中。
任职礼部尚书两年后迎娶了一位卖花姑娘,据说因此发生了一件轰动整个京城的事。他为了这位出身低微的女子,当众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辜负了玥儿公主的一片痴心,令佳人躲在宫中整日以泪洗面。
而李毅舍弃荣华富贵,和草民之女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广为在民间流传,成为一段佳话。
不像其他官员腐败好色,家中后宅妻妾众多美人成群,李毅为官多年,至今也只有一房夫人许氏,恩爱相伴。婚后,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李峰,年纪轻轻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已是左骑将军,为人低调、沉稳,办事果断,头脑灵活聪颖,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是他最放心、最骄傲的孩子。
虽然是三个孩子,但在李毅心中划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大儿子,另一个是除了大儿子的孩子。
谈到两位后者,总是不禁皱起眉头,越皱越紧,纠缠在一起。
再说二儿子李潇,和李峰是孪生兄弟,仅仅是晚了几秒钟,但和李峰有着天壤之别。文韬武略没一个拿手,整瓶不满半瓶晃荡,还总以为自己是旷世奇才,喜欢游山玩水,到处结交朋友,天天一副踌躇满志不得施展的凄凉模样。他与李峰报负不同,并不想入仕,成了京中名副其实的闲情公子。
一批评他的无所作为,立马一脸委屈、可怜,眼泪夺眶而出的表情,抱怨父母偏心把最好的都给了哥哥。论文,脑子记不住,论武,自小体弱多病,又怎能和样样出色的大哥相提并论。
每每聊到此时,李毅就不再责备,任他去了,本来也是思想开放之人,不追求子嗣飞黄腾达,成为龙凤,只要子女们活着开心快乐,粗茶淡饭也不失人间美味,便任由他去了。
直到小女儿李墨渐渐长大,李毅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个女儿从小不让人省心,安静沉默时还算温婉恬静,但一开口讲话,令人跌破眼镜,满嘴胡言乱语,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不着调的性子都拜她二哥所赐!
小丫头从小和李潇厮混在一起,让她温柔娴淑比登天还难,大家闺秀应该学习的琴棋书画样样不懂,大家闺秀应该表现的羞涩腼腆一个不会,整天古灵精怪,调皮捣蛋。
对于子女的教育,李毅并不强迫,各有所志,只要德行没有问题,便对他们的行为睁眼闭眼,女儿不求攀龙附凤,到了适婚的年龄找个真心爱她的平凡人家嫁了也算了一桩心愿。
“墨儿!”
李毅的声音由刚才的清冷变得带丝怒气,显然是耐着性子等待回复。
铃铛才反应过来,捂着嘴巴,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好似询问该怎么办,李墨翻翻白眼,能怎办,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抚了抚心口,强作镇定,假装打个哈欠,声音带着睡意、慵懒:“爹这么晚还没休息啊!墨儿今天和先生学习一天的诗经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
“哦?我怎么听说先生家里有事今天没来府上呢!”
“爹不知,先生给女儿留了作业。”
“刚才有两名贼子闯入李府,潜入你的房中,如你再不出来,为父只好叫醒所有人掌灯捉贼。”
李墨心中大叫不好,看情况偷溜出府的事情败露,被父亲正好抓个现行。真把整府的人折腾起来,依李潇向来不嫌事小、幸灾乐祸的性格,必过来看笑话,如再说几句火上浇油的话,恐怕她凶多吉少,所以不可硬来。
深深叹口气,躲是躲不掉,再不出去认错,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了。
安静的屋内突然一阵骚乱,桌椅被撞得吱吱乱响。
“小姐,你踩到我了!……小姐,是这件,你穿错了!”
“你不说外面没人吗!老头子怎么在了!”李墨出声抱怨,搓着被凳子撞痛的小腿,揉了揉被桌角刮到的胳膊,一阵手忙脚乱,才勉强把女装换好。
两个小妮子一阵嘀咕,声音虽然压得很低,李毅却听得清清楚楚,闭着眼睛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屋内亮起烛光,李墨扯了扯裙摆处的褶皱,全身打量一下没有不妥之处,才佯装满脸睡意从房中走出。
微风徐徐,素衣裙尾随风摆动,李墨不疾不徐,缓缓走入院中。
“爹,外面风大,您坐这干嘛呀!”李墨委婉一笑,唇角慢慢弯起,蔓延到眼底,在银色月光照耀下更显灵动,献媚地站在李毅身前。
“不坐这,又怎能看到如此好戏!二傻子是谁?”李毅眉头紧锁,似在深思,不记得府内有这号人物。
“那个……”李墨面有难色,二傻子这事不能让李潇知道,不然得一顿暴打,心虚地抓了抓头发,正犹豫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只听李毅一声呵斥:“说!”
吓得李墨一激灵,赶紧从实招来:“其实这人爹也认识,就是……就是二哥!”
“恩……还算贴切!”刚才温怒的李毅,面色又见平缓。
站在老爷身后的张伯总有不好的预感,秋夜微凉,他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见李毅不生气了,赶紧向张伯嚷嚷着:“张伯,快给我爹拿件外衣来!把身子冻坏了怎么办!”说着走到他身后,纤纤玉手搭在厚实的肩膀上揉捏起来,“爹,这个劲道如何?天天忙着朝政的事,累坏了吧!”
“又疯哪去了!你一个女儿家,女扮男装整天往外面跑,深更半夜才回来,成何体统,万一出事怎么办!人家怎么看待李家!怎么看待你爹!”
“放心吧!我早想好了!女儿在外一直称自己叫段没,皇家姓氏,丢也是丢皇家的脸,不会给您添麻烦。”李墨言下之意是用皇家的姓氏在外招摇撞骗,绝不给李府添麻烦。
闻得此言,气得李毅抬手狠狠拍在石桌上:“胡闹!”
老头子真动怒了,吓得李墨赶紧跪在地上认错:“爹,您别生气,气坏身子怎么办啊!我以后不出去了还不行吗!您千万别生气啊,您身体一直不好。”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滑落下来,满脸的担惊受怕,惶恐不安,可怜兮兮地又揉又吹着李毅的大手,生怕他痛着,演戏的功夫和李潇不相上下。
李毅最看不得女儿哭,白净的小脸哭得梨花带泪,心顿时硬不起来,刚想让她起来,被随后冒出的话惊呆住,瞬间暴跳如雷。
“爹,要不我带您去醉仙楼?他们头牌姑娘胭脂可漂亮了!再找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伺候您,保证没烦恼,开开心心,还哪有功夫生气啊!”想来想去能平息他的怒火只有这个方法最好。
每次到醉仙楼,里面的男人各个眉开眼笑,满面春风,逍遥快乐,是不是父亲去了就不会天天不开心啊!
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突然被一把揪住脖领子,李毅一双眼睛冒着火光,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李墨深知又闯祸了。
“谁教你的!”
第一次见李毅发这么大的火,平常最多责备两句,今天却失控得大吼大叫,再不小心点会死无葬身之地,意识到此时的危险,李墨心一横,选择坦白从宽,声音颤抖着:“二……”
哥字还没说出口,李毅扔下她,怒气冲冲地提着木棍冲向李潇的房间。
李墨抚了抚吓坏的小心脏,呼出一口气,亲眼送走自己的父亲,危机终于解除,现在也没自己什么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掉膝上的土。
二哥啊,自求多福。
俗话说的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你是我哥哥,那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