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清点官想不通,为什么世子的猎物恰好比谢二少爷的多一只,但其实连世子身边的大宫女红云都想不明白。
甚至,她不明白的还要多一点:
一,为什么世子特意交代她开始只拿出自己那份猎物,非要等到关键时刻才拿出第二份来。
二,储物袋是经过她的手的,她清楚地知道颜悦那个储物袋中并不止六只灵兽,可为什么,世子非要让她把其他的都转移走,偏偏只剩下六只呢?
难道是故意非要恰好压谢景行一头?可这样做,除了激怒谢家二少爷之外,又能有什么意义?
红云不敢多问,只好自己努力琢磨。想着想着,她却突然想起,之前,世子和那个什么山长吴明义的一番对话:
“我当然也知道,我们是需要一些散修。可问题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啊。”吴明义重重的放下酒杯,叹息道。
他心里着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将酒杯中的酒液倾洒出了一些到了桌子上。
“这件事不需要你来烦心,你只管好书院建成的事就好了。”
卫小世子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桌子,仍是云淡风轻的摇着扇子。
吴明义自然不相信他的话:“不需要我来烦心?那难道是你来操心?你能有什么办法?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比我显眼的多。”
“那又怎么样?他们想看,就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吧。”卫小世子满不在乎的道。
“……”
吴明义沉默了半晌,却并没有追问。因为他深知,面前这人,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是绝不会透露一丝口风的。
除非……自己能猜出来。
这位小世子到底准备怎么做呢?
按照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既然说出了这么有把握的话,那就说明……这件事情他一定已经在做了。
可是,他这阵子似乎也没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啊。
无非就是乘着这艘招摇的画船,顺江而下,沿途四处游玩而已。
他一向喜爱江南的风土人情,在姑苏流连数日,似乎也不奇怪。
难道,他所谓的“办法”就在姑苏?
姑苏有什么呢?有谢家。
谢家,谢家难道还能帮我们找到符合要求的散修?
吴明义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一点了,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却不料,这卫小世子居然还真的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吴明义大吃一惊,这一惊是,他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告诉他。
二惊则是,他没想到这位世子爷居然这么敢想,居然让谢家给书院找人。
要知道,当今朝廷几乎已经被谢家为首的清贵们把持。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提出建立书院,成立一股中立势力的提议,才能得到太子的支持。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独峰书院表面上再怎么中立,在明白人的眼中,都会被打上太子党的烙印。
他们注定是和谢家对立的。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异想天开的世子殿下,居然想让谢家帮忙,为书院招兵买马?
“可,可是,谢家,他们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藉寇兵而赍盗粮’的事情?”
卫若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本来想提醒他,他刚刚把自己这一伙人全部比喻成了‘寇’和‘盗’。
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继续扇着着自己手里的折扇,转而提点他道:“谢家的人,一般都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清高,一个是好名。”
这点吴明义也同意,他点点头,肯定道:“一个优点一个缺点。”
卫小世子将折扇“啪”的一声收了起来,冲着他摇了摇:“不,两个缺点。”
吴明义听了,不置可否,只是追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能告诉我吗?”
卫小世子居然真的回答了他:“我会从谢景行那里下手。”
“为什么?”
“因为,他除了谢家人都有的两个特点外,还有一个自己的特点。”
“是什么?”
“是蠢。”
……
之后,吴明义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红云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一不小心笑了出来,然后趁着世子怪罪之前,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还不待她细想世子这番行动的深意,一旁的世子就示意她倒酒。
红云一向大大咧咧,很快就在忙碌中把那点疑问扔到了脑后。
众人酒足饭饱之后,才将至掌灯时分,按以往的惯例,小丰年会还远未结束。
金秋围猎之后,在小丰年会上按例还要跟着举行一场诗会,以显示我江南一带名士风流,不仅可以马上弯弓,同样也能纸上挥毫。
很快,婢仆们撤下了酒席,开始呈上笔墨纸砚。
太守杜林峰轻轻一击掌,便有人捧上来一盆素心兰,供众人观赏。
这就是此次小丰诗会的题目了,这次诗会特意以“兰”为主题,很难说这其中没有讨好卫若兰卫小世子的意思。
这些世家子弟们,一年到头都难有这样舒动筋骨的时候,今天忙碌了一天,自以为是潇洒风流,那一腔的快意就非要诉诸于笔墨不可。
其中又以谢景行的表达诉求最为强烈,他有满腹的憋闷和委屈,有着满心的不甘和愤怒。
甚至,他整场宴席都没有和一个人说话,就等着这笔墨呈上来,将他的这些情绪借着他的才华从心底一气流泻出来。
就在旁人还提着笔,凝眉构思之时,谢景行早就等不及了,他挥笔写下一首五言绝句:
题素心兰
众草掩芳迹,幽谷空对影。
若无林栖者,何来国香名。
旁边一人见他这么快就写好了,忍不住伸长脖子探过头来一看。
开头还没什么,等看到最后一句,冷不防吓了一跳,这谢二竟然敢这么讽刺卫小世子。
这诗里头说兰花和其他杂草都生长在幽谷中,如果不是有高人隐士的喜爱和寄托,它又哪里来的国香的名号呢?
如果仅仅从诗本身来看,也只能说是写的有些大胆,甚至有些新意。
但如果考虑到这兰花和卫若兰之间的联系,那这谢二就是在借着讽花来讽刺卫若兰,如果没有他人帮助,自己其实没什么真本事。
这人将那诗看清楚后,连忙把脖子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多管闲事。
谢小公子见他这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把自己的诗作交了出去,供大家传看。
很快,诗作便传到了卫小世子的手里。
之前看过谢景行这篇诗作的人,此时都忍不住收敛了呼吸,有的期待,有的恐慌,有的则看热闹不嫌事大。
卫若兰将谢二公子这首诗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心下只觉好笑,但表面上仍做出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眉眼间隐含怒意。
他将那首诗作轻轻放回到桌面上,没有说一句话。
这就已经是很不高兴的意思了。因为按照惯例,这篇诗作不管是传到了谁的手上,至少是要评点上那么几句的。
卫小世子不说话,只是将那篇诗作放回原位,准备去看其他人的。
这样既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又没有直接表现出来,给彼此都留下了一些余地,这也很符合名门世族的做派。
但是,事实证明,这谢小公子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谢小公子见他并没有被这首诗所激怒,于是忍不住站了起来,直接问道:“等等,你不打算评点一下我的诗吗?”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卫小世子的手顿住了,继而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也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无非就是觉得我并无真才实学,靠的都是这个世子的身份。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打个赌,你敢不敢?”
“赌什么?”谢小公子丝毫不惧。
“这黑风寨匪患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就赌……我在不借助朝廷和卫家势力的情况下,能不能解决匪患。”
“呵。”谢景行听罢,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你不敢和我打这个赌?”卫小世子故意拿话激他。
杜林峰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忙站了起来,想要为他们调和调和,却被卫小世子一个眼神给拦住了,他在原地尴尬的停了下来,然后也只好重新坐下。
谢景行倒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觉得卫小世子是在痴人说梦,但被这么一激,也忍不住立刻回问道:“赌什么?”
卫小世子笑着道:“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以后为我做一件事情。如果你赢了,你自己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也不难,”谢景行几乎是立刻就回道:“那我要你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卫若兰听了这样的条件,几乎没有当众笑出声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这算是什么条件?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他不明白,清高有时候意味着脆弱和限制。
当众丢脸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视尊严如同性命的人来说,可能会让他生不如死。
但对于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能够不择手段的人来说,这点小事又能算得了什么?
但卫小世子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不想让谢景行知道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果然,谢景行见他犹豫了,忍不住就开始洋洋得意,他反过来也使用了激将法:“怎么,你不敢?”
“哼,”卫小世子从善如流的装作被激的样子,微微昂起头:“有什么不敢的,我答应了。”
“那就……”谢景行走了过来,第一次对卫小世子伸出了一只手。
两个人击掌三下,异口同声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