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同一件事情，在你多次的述说中，会变得不一样，甚至有些细节还会出现矛盾的地方，那么，每一次的听众，在你不同的述说中会得到不同的结论，而曾经发生的事实只有一个，人的记忆有时带有欺骗的性质。
种子不一样，今年的种子，你种进地里，明年你获得了和种子一模一样的果实。果实并不因为年份、气温、空气、温度、湿度、地域的改变而改变。多年前，你路过一树花下，看到了花的颜色大小，闻到了花的香气，多年后，你再次路过这棵树下，你看到了同样的花朵，这些花朵，和多年前相比没有什么两样。
就记忆这一点来说，人远远比不上植物，人的记忆会受到述说时的气氛、心情的影响，而植物不会，只忠实于自己的记忆，发现这一点是从街头的樟树身上开始的。
小城里的樟树，是从南方运来的，有一些与本地的树木不一样。秋冬之季，草木望秋而落，是本地树种的特性。可樟树并不这样，在冬季仍长得枝叶繁茂，我以为樟树是不落叶的，像松树柏树杉树一样，四季常青，谁知春天一到，哗啦啦地不几天，樟树的叶就落光了。我想南方的樟树，它们的叶落时间，大概也是在初春吧。
樟树是有记忆的，从南方来的这些树，初来乍到，光秃秃的只有树干，站立在街道两旁，绝大部分樟树呼一口气活过来了，慢慢地在树干上长出了一两枝嫩叶，不几年，就枝叶婆娑了。流落他乡的樟树，仍然没有忘记故土的樟树，无论南方北方，它们呼应着同一个节律，遵守着记忆的招唤，在同一个季节里开花，又在同一个季节里抖落身上的叶子。
我们这里没有樟树，过去一直以为樟树花，只有花的名，没有花的形，某一天，闻到淡淡的香味，啊，樟树花开了，仰头看那叶间小小的米粒般的花朵，才知道过去对樟树花有些误会，细细密密的花朵，仍有花的娇柔，花的鲜美，只是我忽略了，只看到花谢时，那黄色的花瓣，像陈旧的暗淡的沙子一样洒落一地。
听人说，这是香樟，叶子能散发出香味，我有些不信。又一日，经过树下，闻到熟悉的香味，以为是樟树花开了，可这是冬季，树上已没有了花朵，这才相信樟树叶子也能发出香气的，樟树叶子每天散发香味，而我过了几年才闻到。
或许只有在心静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平时并不能感受到的一些东西，知道这个道理时，我已四十多岁了，好在这并不太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