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原野静静的。
大地染上了一层青黄相间的色彩,早晨旭日的光辉像一件霞衣,轻轻地披在尚在熟睡的原野身上。
晨露尚未消散,反而在空气中荡漾,惬意地享受着暖阳,享受它生命中最初又是最后的温暖。朝阳的生机蓬勃恰恰宣告了晶莹剔透的露珠的终结,它不久便会归于天地之间。
躺在原野上的李沧海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那狗尾巴草在风中一摇一摇的,竟给这青年平添一种平淡朴实的气息。
他躺在原野上,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气息古朴,到像个农家人,谁又能想到这便是刚从煌煌城逃出来的魔魂学院院长?
他的伤很重,尽管他现在表现得很惬意。
一阵风儿吹过,沧海缓缓睁开眼睛。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沧海知道。
“王八蛋,还真敢跟着。”沧海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喃喃道。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沧海的动作却有些僵硬和发颤。
该死的内伤,还有不听指挥的该死的修力,他想。若是伤轻一些的话,他现在已经乘飞剑到龙游帝国了,怎么会在这儿躺尸。
沧海缓缓抬起右手,看到右手尾指上那枚血红的戒指,又想起很多东西。
戒指很安静。
他摇摇头,狠狠地甩了几下,决定麻木一些,不去看身上被血液浸染的青衣,不去看腰腹和后背那几道狰狞的伤口,更不敢去想昨夜那些无比熟悉的面孔,挺挺身子骨,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鲜血。
还没到时候呢,我得跑到那儿再死,沧海想着,当初她走的时候你都没被打倒,现在就倒下了吗!
好吧,他承认,她死的那次他被打败了。
这次也是。
昨夜他杀了不少人,但是他深爱的那群学生死了七七八八。
一千六百三十二人,只有一百二十一个逃走,还有三个拼死替他挨了一刀,不知生死。这些在史籍中的一排数字,对于他来说,都是一副副鲜活的面孔,一段段记忆,一群可爱的人,是一个学院啊!
还有她……
老洛和丫头他们前几天被自己支走了,也不知道怎么样,老洛应该靠谱。
沧海早就料到那群王八蛋要下手,但他们的心狠手辣超出了他的想象,竟然打算把魔魂学院斩草除根,不留后路。
而自己呢?空负一身修为,还是没守好师父留给他的学院,没守得学生周全,就连结发妻子也去了,当真应了孤煞一生,无用,无用。
呵!
他感觉很累很痛,从骨髓里透出的疲乏,从心底揪着的痛苦。
沧海很厌恶回忆,但控制不住自己。回忆总是把他心里最无奈最绝望最伤心最痛苦的一面血淋淋地撕开,扔在自己面前,用一把刀子狠狠地捅进心里,一遍又一遍。
总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绝望的疯子掉进了深渊,蜷缩起来,呻吟着,咆哮着,挣扎着,哭泣着。尤其是她走后,这种感觉更缠着他不放。
无论如何,我还得站起来,后面还有一批王八蛋蹲着等我死呢!他们不死,学生们就还有麻烦,沧海想着。
他抚了抚尾指上的血红戒指,长啸一声,清亮的啸声直冲云霄、声镇百里,似龙吟虎啸,仿佛无数利剑在原野间扫荡,锋利的气息穿透空气、穿透阳光,竟如同实质一般!
一道青色的闪电划过大地,风驰电掣,隐隐向着龙游帝国而去。不过一盏茶时分,已去上百里之遥。
在沧海刚才躺的地方,土地和草叶已浸满了鲜血,微微凝结。
……
就在二十里外,煌煌城外。
百尺城墙巍巍立在这座古城的周围,威严又震撼人心,象征着帝国的尊严。
但现在,城墙上相当突兀地开了个大洞,约摸三人来高,远远看去也是一副充满了喜感的画面。哟!仔细一看,这大洞到是真像某位李姓院长的手笔……
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就像一根瘦竹竿,从大洞里灌进来的风都能把他吹折了,弱不禁风得让人担心,生怕那摇摇晃晃的竹竿突然断了;一个大络腮胡子的矮胖子,身穿喜庆的金边红袍,袍子上绣着银色的纹路,好似电舞银蛇,脸上两条细细的缝里透着光(可能是眼晴?)
两人就这么站在大洞里,身后站着二十来个黑衣人,个个用布蒙着脸,只露出眼晴,身上黑衣隐隐可见溅上的血迹。
高瘦男子即是八大势力中莲涟宗的二长老白向,人称“一清二白”,修罗修为,那对招子练得是“锃光瓦亮”,灵目可照千里动静。
矮胖子算是八大势力中青久皇室一方招安的供奉,满脸油光滑面,同样修罗一个,在江湖上混时叫做“大罗天掌”聂别今。没错,这位聂老人家就是后来被推出来背锅杀了李大院长的那位,青史留名的那位……
后面那群黑衣人,一水儿的修仙强者。
这些人,正是昨夜灭院的凶手中的一部分,堪称丧心病狂。
“老白,李沧海还在那儿没动呢?”油腻的矮胖子聂别今忍不住开口,声音也是油腻腻的。
“别吵,李沧海还有气呢,不想死就闭嘴!还有,我和你不熟,别叫我老白!”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白向对这胖子很是厌恶,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二十里外的李沧海,一有异变立即做出反应。
被呵斥后聂别今也不生气,呵呵笑着,道:“他当然没这么容易死,不然当年我这只手也不会断,哈哈。”说着就用右手撩开左手的袖子,原来一只左手竟是齐根而断,断口像是被利器斩断。
这便是十多年前聂别今遇到年轻的沧海时,欺他年轻修为不高,想杀人夺宝。沧海硬生生跨越一个大境界的差距,生死搏杀,打败了矮胖子,斩断他左手手掌。聂别今外号叫“大罗天掌”,一身横练功夫大半练在手掌上,被斩断一只手掌,从此战力大跌,难以恢复。
只是实际上,聂胖子也不是个东西。
“他命硬,咱福薄!”一想起断手,聂别今情绪有些激动,咬牙切齿道,“他李沧海也有今天,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下场!”
旁边的竹竿,啊呸,白向摇摇头心中暗道:“你厉害,有胆你上啊,在这儿蹲了两个时辰愣是不动。你上去瞧瞧他还有没有本事收走你那条小命,装什么装!”
他们确实没那个本事去和李沧海硬刚,不然就不在这儿了。
尽管他已经经脉断裂,五脏移位,全身伤痕累累,几乎已是濒死之人。但他们都不可能贸然动手,不然死的一定是他们。
就算再来几位修罗,也绝不能行动,李沧海的临死一击,谁也不知道有多大威力。
昨晚李沧海亿把神剑齐出,连斩八个修罗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所以说,他们只能认怂,等着李沧海彻底油尽灯枯,中途时不时远程骚扰。
“等等!”白向一对灵目清澈透亮,迸发金光,轻喝一声,“李沧海起来了,准备一下!”
周围的人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各自运起修力,空气仿佛都在暗暗震荡,已是蓄势待发。这些人可不是绣花枕头,个个都是八大势力中的精英。
此时,一声嘹亮的啸声冲破滚滚云涛,如一群野兽在大地上奔腾,卷起无数砂石尘土,浩浩荡荡,啸声如亿万无形剑气,割裂着空间,绞杀、盘旋、穿透,覆盖方圆百里!
白向、聂别今等二十余人,无论何种修为,齐齐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已为剑气和声波所伤,脑袋里金星乱冒。
众人掏出各种疗伤丹药,服下几枚治疗伤势,隐隐看见一道青色闪电冲向地平线。
“好家伙!”白向把嘴里的丹药嚼得“咔咔”作响,喝道,“出发,跟上!”
一群人以并不弱于李沧海的速度飞驰而去。
白向和聂别今都明白,追杀李沧海绝非什么美差,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死亡率极高。
更别提他二人其实战斗力在修罗境界中也算是垫底的。
这件事可以说没人愿意去干,八大势力合作完之后就变成一盘散沙,你推给我,我推给他。最后聂别今和李沧海苦大仇深,自愿站出来;而白向又在宗门里犯贱,不招别人待见,被莲涟宗内部推出来当炮灰;至于那二十名黑衣人,便是某些信奉“富贵险中求”的狠人。
二十二个人,每个人眼里闪着狠厉、决绝和坚定,没有退缩,虽然畏惧死亡。他们清楚,自己全部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弟子门徒都握在八大势力高层手里,这一次无论生死,无论成败,都只能前进……
一群野狗咆哮着追逐一只重伤濒死的猎豹,但那只猎豹开了外挂,还打着别的算盘……
——————————————————————
煌煌城,城煌煌。
在煌煌城中心,修建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伯夷宫”,高大的宫殿雕龙画凤,处处砌了金砖玉栏,富丽堂皇。宫殿上方仿佛有一条巨大雄伟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盘旋在空中,隐隐护着这座巨大的建筑。
远处,一声长啸席卷了百里大地,自远而近,最后狠狠地击中金龙“伯夷”,如同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劈斩在金龙的鳞片上,荡起了千丈金光。金龙“伯夷”痛嚎一声,竟已中招,再看时,金龙的身形已然虚幻了许多。
“沧海贼子,欺人太甚!”宫殿中一男子身着龙袍,怒目圆瞪,破口大骂。
金龙“伯夷”是他的修灵,象征青久帝国的气运,最是尊贵无比,不容亵渎。方才金龙受创,他也被牵动了天晶,神魂受到重创,相当的不好过,此刻也是脸色苍白,脑袋昏昏沉沉。
缓缓平复情绪,这位青久帝国的第五个皇帝也不是一般人,陆术竟自嘲地笑起来。
“今日之结局,不怪我,不怪那群人,怪你啊,李沧海!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术披散了头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发疯一般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格外的阴森。
他知道,自己就是嫉贤妒能,就是气量小,不能容人!
李沧海和魔魂学院几乎要摆脱他的控制了,他憎恨这种没有掌控的感觉,他害怕有一天青久帝国的江山会改过来姓李!
看着李沧海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他觉着兴高采烈,觉着这些年来一步步的算计、一次次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至于李沧海和魔魂学院有什么作用、贡献都不重要,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在他看来不能掌控在手里的力量都是敌人。
陆术已是扭曲变态了。
陆术太清楚李沧海的弱点了,这个人从小和他妹子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到后来进了学院、拜了师、娶了妻,因此李沧海最重视的就是四样东西:亲人师长、朋友、学院、学生。陆术就是要把这些统统毁掉,才能满足他卑鄙丑恶龌龊肮脏的内心。
李沧海好得很,二十九个修罗围剿,他护着学生和学院,还杀了八个,负着重伤还把学院给封印藏起来了,简直欺人太甚,陆术是这么想的。
不过学院中除了那一百多个学生外,还有十来个长老,一个副院长,都是修罗修为。想到这儿,陆术的眼中又闪过浓浓的怨毒。
很可惜的,陆术活得足够长,活到了两百来年后,亲眼见证了青久的灭亡。
不知那时,昔日泱泱大国人心离散、分崩离析、狼烟四起之时,他陆术可曾后悔过,后悔今日的自掘坟墓。
哪怕一点?
……
(未完待续)这句才是永恒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