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璃这几日都睡得不安稳,墨儿每天早上做事也就变得格外小心。这天她正踮着脚端着一盆洗脸水往桌上放,床幔刷地被掀开,颜玉璃整个人差点冲出来,“墨儿,什么时辰了!”
墨儿吓得一盆水漏出去半盆,“啊啊,对不起,大小姐。奴婢,奴婢……”
颜玉璃直接跳下床光着脚往窗边走,窗户关得紧紧也没能阻止朝阳透过窗缝照进来,颜玉璃不安地吞了一口唾沫,“到早上了……”
墨儿怯生生地说,“是啊,大小姐……”
“我问你。”颜玉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昨晚有人来过吗?”
“昨,昨晚……”颜玉璃的房间按理说晚上是不会来人的,墨儿也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没人来啊……”
颜玉璃匆匆整理一番就赶到昌盛堂,除了二房的人和三夫人,其他人都已经到了。颜漆坐在自己的位置,听到有人来,缓缓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颜玉璃从他的眼神就知道大事不妙。
“紫月一直守到三更都没有等到人。”
果然,颜玉璃刚走到颜漆身边坐下,就听到身旁的人悠悠飘来这么一句。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颜玉璃掩在广袖下的小手蜷成一团。
颜漆冷笑一声,胸中怒火滔天。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用最大的音量把这个被迷了心窍的妹妹骂醒。
“他分明是逃了。”
“不会,他不会的。”
颜玉璃说完低下头,她愿意相信颜鸢,相信她不会做这么不负责任的事。只不过,现在摆在眼前的麻烦是,不管颜鸢因为什么原因没有遵守诺言回祠堂,她人都不见了。再过一会,几个长辈来齐就要开始审案子了,如果他们发现颜鸢不见了追查下来……
“你只管一个劲地去相信他,反正今天我们兄妹两的性命我是保不住了。”
颜漆阴恻恻的话深深刺痛了颜玉璃的心。
快来呀,渊弟,求你快来……
“颜三夫人到——”门口的小厮拖长了音调,三夫人仍然穿着一身素衣,神色灰暗地飘进来入座。
“颜家家主、家住夫人到——”
颜玉璃忍不住大口换气,颜漆趁着颜京冯刚刚坐上座位还在整理,低声快速地对颜玉璃说,“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头。万事有我帮你罩着,听见没有?”
颜玉璃眼眶通红,迅速看了这个兄长一眼,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百家督、汴京总督到——”
百家督……督察仙门百家的官府机构,万万想不到颜京冯如此正式,居然这么大手笔请了总督来作此次审案的见证人。
颜漆和颜玉璃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从座位上站起身。
穿着百家督象征性的金色官府的男人慢慢踱进来,颜京冯从座位上起身,一路请他坐上首座,“今日审理我颜府三房尸变一案,有幸请到总督大人来为我等做见证。总督光耀,定能助我等案件水落石出——”
“总督光耀,助案件水落石出——”全昌盛堂的人都跟着朗朗道。
“嗯。”总督点点头,示意全堂人坐下,“这次案件的申诉者为何人?”
三夫人走到昌盛堂中央,对着总督行上一礼,“禀总督大人,是官妇。”
“哦。夫人有何要申?有何要诉?”
“官妇要申的是我家老爷尸变异状,要诉的是颜氏逆子颜渊之举。”说到颜鸢,三夫人眼神都狠绝了起来,“我亲儿颜佑,年十一,于十一月十四病去。我家老爷接逆子颜渊回府镇宅,谁知七日之后,逆子未到,我家老爷也因心病而去。逆子颜渊,于廿四着府,守丧四天,居然在我家老爷头七下葬之日往观内放阴邪之物企图谋害,甚至对官妇有无礼之举,实是不孝,按律当诛!”
总督问:“哦?所谓阴邪之物为何?”
“禀总督,是一块玉佩。”三夫人说着,小婢女托着血玉佩上前给总督查看,“那逆子将玉佩贴着老爷尸身安放,结果玉佩变作血色,老爷与玉佩接触之皮肤变得焦黑一片,在场所有均可做见证。”
总督翻来覆去地看着血玉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颜京冯和秦氏假装不经意地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传家玉佩的存在,只有每任的家主和准继承人知道。
总督身边负责记录案件审理情况的小厮巴巴地看着总督,等着他对玉佩下结论。总督只摇了摇头表示直接进入下一环,“先传那颜渊进来。”
“带嫌犯颜渊入堂——”
颜玉璃的背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然而,两个颜家家仆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不正是昨夜没有按时归来的颜鸢?!
颜玉璃欣喜地看了颜漆一眼,颜漆头也不扭就知道她什么表情,只皱了皱眉,要她别太明显,叫堂上那么多人看了去。
颜鸢看起来和三日前走时没什么区别,颜玉璃不禁又开始有些担心她是否找到足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了。
总督举着玉佩问道:“颜渊,本督问你,这玉佩可是你的物件?”
颜鸢道:“是。”
总督又道:“颜三夫人盛氏,告你以此玉佩妄图谋害颜三老爷尸身,你可认罪?”
颜鸢道:“不认。”
“那,颜三夫人,你继续摆出指认证据。”
“官妇恳请宣证人入堂。”
“准。”
那日要求把颜鸢关起来还诬陷她下蛊的老仵作和一个没见过的穿着古怪的人进来了,身后还有几个家仆抬着颜三老爷的棺材跟着。
仵作先给总督行了礼,看总督的反应,似乎和仵作认识。发现这一点后颜玉璃扣在一起的手默默绞紧了些。
仵作的说辞是对颜鸢不利的,总督和仵作认识……
“那日突发情况,颜家家主第一时间请包括老朽在内的五个仵作来查看。检查玉佩表面,并未发现药粉残留。检查颜三老爷的尸身,并不能确定焦黑的原因。所以只能靠着微薄的知识大致判断是蛊毒作祟。”
仵作话刚说完,那个穿着奇怪的人就自然地接话道:“因此,颜家家主又请了鄙人。”
颜鸢此刻被两个家仆按着跪在地上,衣服内的小薄片微微发着光。
而遥远的天香坊里,一舞坊主面前也有这么一张纸片,不过这纸片在她手里光芒更甚,昌盛堂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到她这里——是相当高明的传音术。当听到仵作和那个“鄙人”无缝连接时,一舞忍不住笑着鼓掌,“好一个一唱一和!”
颜鸢微微抬头看了看那个奇怪的人,穿的破破烂烂,因为视角原因,她一眼能看到那人脚上绑着的银链饰物——尽是些星星月亮。
一看就是南疆的服饰风格,应该是那个传说中的蛊师。
“鄙人塔尔,来自南疆,是个蛊师。”
总督本来因为不认识他皱着眉头,现在听他自报家门还拿出了能证明身份地物件,脸一下子舒展开了,“原来是塔尔蛊师,久闻大名。”
塔尔的半张脸都笼罩在乱发里,看不清表情,“总督大人抬举了。”说着他就指挥人把棺材打开,蹲下研究。
尸身究竟是放的时间有些长了,隐隐有恶臭散开,堂内女眷都不着痕迹地偏过头或者拿帕子捂着嘴,只有三夫人痛苦地闭上眼。
人死了还被搅的不得安宁。
这人是她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君。
三夫人心中一阵阵揪的疼。
塔尔蛊师埋头研究了一会,又请总督让他看看玉佩,“嗯,错不了,确实是被下蛊了。而且还是及其狠毒的血祭之蛊,诅咒可以殃及被下蛊之人所在的整个家族。”
也就是说,在昌盛堂内的所有颜家人都跟着遭祸,这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马氏喇叭不负众望又叫了起来,“哇,颜渊你个死贱娃子哇!你就想把我们都害死是不是!就因为这些年没把你养在颜家你就恨上我们了是不是!你好毒啊!”
天香坊享受全程直播的一舞听到这歪头吐槽,“这大妈是谁啊,我们家渊儿哪招你了?还有,这里有你什么事?”
颜京冯一个眼刀扫过去,“放肆!昌盛堂内,总督在上,有你说话的份!”
马氏就是心直嘴快,知道犯了错赶忙一巴掌招呼在自己嘴上,“贱妾知错,但贱妾只是为老爷为颜家担忧呀!”
“马氏,休要多言。”秦氏也淡淡开口提醒。
总督示意塔尔继续讲。
“那么鄙人继续,血祭之蛊,需要被下蛊之人在家族之内有一定威望,此人头七下葬之时,将他本人或者与他有血脉关系之人养过的玉佩放在他口中,则此玉会吸收死者血气变红,死者肉身会比寻常死者更快地腐烂。待死者身体完全腐败之时,蛊毒深重不可解,死者全家都会遭遇血光之灾!”
这一番话又是令在场众人吓得直抽气,总督似乎也被这种闻所未闻的蛊毒惊讶到了,“这……还真有这种。那……罪人颜渊,你可认罪?”
颜鸢答地铿锵有声:“不认。并且有疑!”
塔尔蛊师身份尊贵,别说是在南疆,就是在中原这边也是一出场就能令众人信服的。被一个小娃娃当众质疑,他有些不快,“你有何疑?”
“关于血祭之蛊,有些不解之处,还望大师指点。”颜鸢仰头看着塔尔,明明是低人一等的姿势,说话却不卑不亢,“血祭之蛊出于何处?”
“出于何处?你在说什么?”
“在座的长辈们都知道,颜渊从朝歌来。朝歌和南疆距离较近,因此好多南疆的书都能在朝歌找到。有这么一本——《万蛊奇谈》,其中的第四十一节,记录了血祭之蛊。”
塔尔点头,“你说这个,确实没错。而且血祭之蛊只在此书中提到过,故知之者甚少。”
“大师,颜渊没记错的话,《万蛊奇谈》中是以儿子给继父下蛊为例的。那么……如果晚辈先去,长辈能否在晚辈身上下蛊?”
塔尔下意识道:“不能。”
颜鸢接着问:“平辈之间能否下蛊?”
“不能。”
颜鸢点点头,“好,还有关于下蛊所用的玉佩,您方才说,玉佩必须是被下蛊者或者与其有血脉关系之人养出的玉,是吗?”
“没错,玉佩是你的,长年累月带在你身上,就算是你养出来的。你又与被下蛊者是父子关系,故而下蛊条件成立。”
颜鸢心底白眼一翻,屁咧,还我养的。明明一直放在我师父那里好不好,要养也是他老人家养的。
“玉养人,人养玉,这是自古以来大家都默认的道理。大师既说是颜渊养了这块玉,那是不是反过来也可以证明,玉养了颜渊这个人?”
塔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是的,可以这么说,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渊想说的是,玉质与人的相互供养,随着人玉的分离也会渐渐停止。颜渊之玉佩随着父亲下葬,同时也断开了和颜渊之间的联系,那么……”
“玉与人多年的连接不会一时断掉,而且血祭之蛊发作迅速,《万蛊奇谈》中也说了蛊玉离了下蛊者也会发挥作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