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比颜鸢早到朝歌这么久,并不是无所事事。
她启程离开汴京时,心里有疑惑,也有期待。
自她被玄真观逐出师门,已经有很多年了,她在汴京扎根,从没回到那个叫故土的地方。
师父没有怪过她,师兄也没有,她不想回去,只是觉得羞愧,为自己曾经让师门蒙羞而羞愧。
其实午夜梦回,一舞经常梦到她和师兄幼年共同练习的时光,只是睁眼时看到天香坊几句特色的帐顶,又被拉回现实。
十多年,幼时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也不过书信几封,一舞知道她师兄娶了妻子,有了孩子。
她不曾回去过,自然也没见过师兄的孩子,所以在船上的时候,她就想,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就这么想着,到了朝歌,到了玄真观,看到空观的残像。
那一瞬,迷茫,惊恐涌上心头,仿佛十几年前的景象重演,双腿发软就要支撑不住时,颜鸢的脸画过脑海。
不行,那孩子,还在汴京等着消息……
她用法宝在玄真观再现灭门时的景象,就像观旁路人说的,那天来清缴玄真观的是总督府的人,清一色的白金大袍,配着官印,以私通南疆的罪名企图逮捕玄真观观主,就在观主的儿子抗命不从时,一个身着白鹤红衣的男子从众总督府小吏中走了出来。
那样鲜明的家袍,一舞一看便知,是颜家的人。
他出来后残像就渐渐消失,之后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但一舞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她细细地把观内搜寻了一遍,已经被抄过的玄真观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临走前,一舞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和观主在树下挖了个小坑当秘密基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去看了看,意外发现了一封信。
“就是这封,给你吧。”
颜鸢接过,是一封“死信”,看起来和普通的信没什么不同,就是封口处有特殊的纹路,需要对的人滴血起封,并且一旦开启只能看一次。
信旁边有一行小字,颜鸢认出是师父的——阿鸢的信。
“女儿,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是我死后的多少年,我落笔的时候,你刚拿了一个小糖人跑出去玩。我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永远也不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回颜家,或者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娟秀的小字,铺满一整页宣纸,很难想象出身烟花之地的人可以写出这么好看的字。颜鸢手微微颤抖,拿起下一张。
“你的父亲叫颜晚舟,是颜家的三公子,原应该是颜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但颜京冯小人作为,杀父继位,坏事做尽。我与你父亲虽有兄妹之名,确是真心相爱诞下你。哪曾想你出生了颜京冯还是对我有龌龊心思,我怕你受到伤害,同时又想帮助你父亲顺利继位,带着你和传家玉石离开汴京,路遇颜京冯追杀,几经丧命,最后辗转到朝歌,可汴京传来消息,说颜京冯已经继位了。”
第二面的信息量大的颜鸢几乎翻不动纸张。
什么兄妹?
一舞一直在旁边看着,叹了口气,伸手帮她翻了页。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他有把柄传家玉石在我手里,只要玉石回到颜家,他的家主位置就得还给你父亲。所以,我写完这封信就会把玉石一起交到玄真观观主手里,我会拜托他教授你功法,把你当男孩养大,等你能力足够,就回颜家找你父亲,帮他夺回家主之位。只有这样,你才能安稳过完这一生。”
“我自幼体弱多病,深知自己无法多活几年,没法把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了。只是好想看看现在看这封信的你长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看起来还挺像一个帅小伙的?娘没办法,这世间对女子条条框框诸多,若你以女儿身份行事多有不便。大梁又不让女子学习功法。所以,娘才逼迫你男孩一般成长。希望你不要怪娘为你人生做的选择。”
“阿鸢,我的阿鸢,你是娘这世上最爱最爱的女儿。”
信的末尾有几处圆形的褶皱,颜鸢轻轻抚了抚,知道那是眼泪落下的痕迹。
她的娘亲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哭了吗?
“颜鸢……”一舞叫她。
“小师叔,”颜鸢也很正经的回道,“信上说的都是真的吗?兄妹是怎么回事?我爹娘……”
一舞神色复杂,“我不知道真假。至于兄妹一事,我只知道当年颜家确实有个从乡下接回来的庶出四小姐,身体很不好,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
一时间有很多纷杂的思绪在心间,颜鸢理不清,但她很快就下了决定,“总之,这些事情和颜京冯跑不了干系,我现在就回去杀了他!为我师父一家,为了玄真观报仇!!”
“你准备怎么杀他?”一舞当头一盆凉水泼下来,“颜京冯靠什么手段继位我不知道,但是坊间一直有传闻他偷偷练成了魔功,深不可测。撇开这不谈,他坐在五大家之首的家主位置上这么多年,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就能随随便便扳倒的吗?”
颜鸢红这眼睛吼道,“那要怎么办!!要我回去继续跟他假惺惺的当叔侄吗!!”
“对。”一舞冷静地语气下近乎残酷,“你不仅要装作无事的回去,还要继续和他相安无事生活。”
“你……”
“听我说,”一舞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颜京冯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功力很强的人,你想杀他,绝对不能靠冲动。”
颜鸢深呼一口气,“那靠什么?”
“靠人心。”
——————————————————
颜鸢和颜玉璃回到汴京祈福寺庙的时候已经是祈福的最后一天。颜玉璃一路上都在不放心地看着精神恍惚的颜鸢,问她是不是伤还没好,颜鸢只摇头。
不安感在心头弥漫,颜玉璃不知道那天一舞和颜鸢谈了那么久是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颜鸢师父到底怎么了。
只能看到,颜鸢变了很多,一路沉默寡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阿姐,这次出来发生的一切,你权当不知道,也不要问我。”
马车停到了寺庙后门,颜玉璃被颠的一愣,随即点点头,“好。”
这还是一路上颜鸢第一次开口说话。
紫月早已帮她们完成了抄写任务,迎上来问她们玩的好不好。颜鸢一言不发地绕开她进去躺着了。
“这……”
颜玉璃想起颜鸢说的权当不知道,“她……我们路上遇到点事,她受了伤有点累。”
紫月想问问什么事,可见颜玉璃不愿多说也没有勉强。“那我跟你说个事吧,你们不在的这些天,庙内走水了。”
“走水?”颜玉璃正正身子,“哪里?”
“洪家的屋子。”
洪家的屋子离得不远,要是那边烧起来了,应该很快就会蔓延过来。颜玉璃抬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焦糊的迹象。
“幸亏那晚风向变了,没有很快烧过来,我察觉到的时候立刻用法力护住了屋子。不过洪家那边就不太好了,兄妹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特别是妹妹……听说烧到脸,怕是要毁容。”
毁容这两个字对任何一个妙龄少女都是一把钻心剑,颜玉璃顿时觉得穿堂风吹的凉到了心底,她问,“他们还好吗?为什么突然走水?”
“唉,不知道,出事了总督府的人就送他们回去了。走水原因没查到,后来总督府说是兄妹二人打翻了烛台。”
洪家本来就落寞地看不到影子,总督府的官员又怕上头怪罪事情没办好,自然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怪到洪家兄妹身上再不了了之。
“太可怜了……”
颜玉璃看着里间躺着的颜鸢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