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后,李伯然又开始没日没夜地练武。
一想起闻人厉漠然的态度和那句“你还太小了”,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她都不想再碰一下。可是夜里的时候,她还是会抱着那些为他写的诗、为他画的画小声地啜泣。
“那是什么烂理由啊。”李伯然拿着笔将闻人厉的画像涂得一团糟,“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啊。”
是啊,总有一天李伯然会长大的。可在闻人厉眼里,长大了的李伯然就再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而是一个有心计、有城府、有阴谋的女人。
少年登基的闻人厉看过太多背叛,他太早地接触了那个肮脏的名利场,也太早地失去了对别人的信任。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自己。他看得到李伯然的真心,却也不愿意这份真心被皇宫的污浊之气侵染。
但李伯然是多么固执的一个人啊。她坚信闻人厉拒绝她只是因为那时的她“年纪太小”,而绝不是因为闻人厉觉得“他们不合适”。
所以在一阵消极的日子过后,李伯然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出入皇宫。她要让闻人厉看到她在长大,也看到她为他无悔的付出。
十六岁那年,她写了一首情诗,偷偷夹进父亲写的奏折里给他;十八岁那年,她买通了御膳房的厨子,亲手做了镶了红豆的饭团给他;二十岁那年,她在帕子上绣了一对鸳鸯,在他视察军营的时候塞进了他挂在营帐里的外衣中;二十二岁那年,她自导自演,为他挡下一箭。
“朕真是让你太放纵了,竟让你敢在朕的宫里布下陷阱。”闻人厉将奄奄一息的李伯然抱在怀里,眸色却是冷的,“你以为朕看不出吗?有这个本事和胆量在这里胡闹的,只有你了。”
“既然已经知道是我做的戏,那陛下治我罪啊。”李伯然捂着胸口的血窟窿,无畏地笑了笑。
“朕让侍卫不必警惕你,你就弄了这么一出苦肉计。”闻人厉抱着李伯然的手紧了紧,“李伯然,你就这么想嫁给朕吗?”
“如果不能在陛下身侧服侍,我宁可孤独终老。”李伯然已经痛得笑不出来了,吃力地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我终于长大了。陛下后宫里比我年纪小的姑娘数都数不清,陛下曾经拒绝我的理由现在怕是用不上了……”
“罢了,朕如了你的愿便是。”
闻人厉用力地握住李伯然冰凉的手,无言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将她交给匆匆赶来的太医,负手站在外边看一盆盆血水被一个个宫人端着从自己面前走过。
而皇帝身边早已将事情始末看明白的贴身侍卫也忍不住多嘴:“陛下,这虽只是一箭,却伤到了要害。李小姐……对自己也太狠了吧。女人狠起来,真的比男人可怕得多。”
闻人厉沉默不语地盯着那垂下的床帘,静静等待里边的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呜咽声停下,心里想着:李伯然啊李伯然,为了走到朕身边,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可是你的真心,究竟还剩多少啊。
多年以后,当李伯然再回首往事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可笑,她为他剖出这样一颗血淋淋的真心,竟只是为了当初男人不经意间施舍的手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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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出李伯然一人策划的“刺杀”戏外,除了闻人厉和李伯然自己,没人知道那夜除夕宴之后李伯然为她苦苦追随的人付出了多少。
李伯然不愿说与旁人,闻人厉更是假装不知。所以将军府常年不在府上的男主人和一众眼中只有照顾患有腿疾的李叔然的人接到圣旨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怀疑那圣旨是假的。
毕竟谁都想不到,只是因为护驾有功,皇帝竟纳了自己可以称兄道弟的李将军的女儿为妃。
跪了一地的将军府的人一个个都惊得不敢说话,只有李伯然,施施然接了圣旨。而李崇终于明白了自己掌上明珠的心意,想要阻拦也无能为力。
他的女儿爱了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好多年了,而身为父亲的他,早应该发现的。这一切他不愿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难辞其咎。
“伯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二岁那年,在父亲的军营。是女儿不孝,瞒了父亲那么多年。”
“你如今二十二岁,算算竟已经十年了。”李崇握了握坐在自己身旁的妻子的手,“我前阵子还问你母亲,上门提亲的人那么多,不知伯儿有没有一个是中意的。爹没想到,你早已有了打算。”
“女儿不孝。”除了这四个字,李伯然实在想不到可以再说些什么。
“什么孝不孝的。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皇宫的权利关系实在太复杂,爹常年驻守边疆,就是为了远离这官场。后宫自然也和官场一样险恶,爹实在不舍你去到那个地方。伯儿,你这是何苦呢?爹虽然有四个孩子,可伯儿这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啊。”
说着说着,李崇这样一个历经岁月的铁血汉子,也还是忍不住流了泪。而他身侧的顾珊瑚,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伯然瞧着父母亲这样,心里也难受,可她不会为了他们而舍弃陪伴在闻人厉身侧的机会。十年啊,她喜欢了闻人厉十年。而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她已经花费十年去爱一个人了,往后的十年又十年,也只会爱这一个人。
李伯然多少洒脱的一个姑娘啊,偏偏认死了闻人厉这个人,固执地只在他身上较劲。
所以那台来自宫里的小轿将她送去宫中的时候,没有十里张灯结彩、没有亲朋好友祝贺,李伯然也没有后悔。她选择的路,她自己去承受后果。
将来的几十年,她都要做曾经不喜欢的事、和曾经不喜欢的人相处,甚至要变成她不喜欢的人的模样。可为了她喜欢的人,她依旧甘之如饴。
直到——
“伯然,给朕讲讲将军府上那位顾公子的事情吧。”闻人厉搂着李伯然,本该是温存的时候,却说着与之毫不相干的事情,“听说顾将军的公子也是单名一个越字,朕疑惑很久了。”
李伯然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本来就知道的,闻人越纳她为妃,不单单是因为她十年来付出的真心,还因为那些深埋已久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怎么办啊,她那么爱他,愿意为他做一切,当然也愿意说出那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