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鸢卧床那几日,一直住在崔府的客房,用夫人的话说就是回来得突然,来不及拾掇。现在,灵鸢身体渐好了,夫人让管家给灵鸢收拾了一个僻静的小院落,半夏发牢骚说这是给下人住的地方,灵鸢却很是满意。虽然她喜欢热闹,但是总觉得这府里的人怪怪地,包括她父亲崔介实,每个人都对她都客客气气的,有时候甚至是客气得过分。无趣得很。现下搬到这个小院落,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撒欢儿啦。她给这个院落取名听雨轩,这几日秋雨缠绵,夜晚的时候她和半夏倚在床头听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窗棂。半夏常常会感伤,想起逝去的双亲珠泪滚滚。秋风秋雨愁煞人,半夏说这样的雨是容易让人想着伤心事儿的。可是灵鸢却觉得觉得分外宁静、典雅。有时候听着听着,嘴角会不自主地上扬,露出会心的微笑。半夏问她笑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岁月静好,流年无恙。
不过偶尔也会觉得无聊,她们两个终日无事,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玩叶子牌一类的小把戏。开始灵鸢还觉得新鲜,玩多了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了。这漫漫长夜,总要有点打发时间的物什儿。半夏见灵鸢时常哼唱小曲,便去跟管家要来了伽倻琴,让灵鸢可以弹着唱曲儿解闷。没想到灵鸢扒拉半天,竟然不会弹,半夏肚子都快笑痛了,她见过灵鸢跳舞,见过灵鸢画画,听过灵鸢唱歌,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认为灵鸢一定会弹琴。灵鸢却瞧着伽倻琴陷入了沉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弹琴,而且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乐器。可是,说出来半夏也不明白,虽然灵鸢现在学会了很多地道的新罗话,但是她的词汇还不足以支撑她讲非常复杂的东西。最后,她只得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乐器样式画了下来,让半夏去搜寻。
下了十多天的秋雨终于止住了,这日是难得的大晴天,阳光照得人暖暖的。半夏又为她找乐器去了。灵鸢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满院木槿花开始凋零,凉风略过,有些许花瓣落下,慢悠悠地转下来。灵鸢衣袂飘飖,于秋阳花事下立得像一只仙鹤。红颜白衫,青丝墨染。只见她玉臂轻抬,腰肢微倾,开始跳起舞来。她不记得自己学过舞蹈,可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不知何时何处传来乐声,灵鸢舞得正盛,也懒得去瞧。正好踩着这乐声舞动。轻移莲步,玉袖生风。只见她轻移曼舞处似蝶栖花枝,腾挪疾飞处若雀鸟离巢。整个天地都成了她的舞场。也不知舞了多久,灵鸢才舞尽兴,擦了擦头上的香汗正要回屋去。廊檐下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灵鸢驻足查看,只见半夏带着崔振赫和一名男子走过来了。
半夏抱着两个盒子,乐滋滋地说道:“小姐,你要的琴和筝给你找着了。是大公子给你的。”灵鸢无暇查看,应了半夏一声后便径直走向崔振赫,她气鼓鼓地问道:“这么久不来,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你妹妹呢。说吧,怎么回事?”
崔振赫瞧她满头大汗又噘起嘴巴生气的样子煞是可爱,有意要逗逗她。
“什么怎么回事儿,你本来就是我妹妹呀。”
“可是,那天晚上明明是你拿剑指着我,还骂我是细作!”灵鸢一把揪住崔振赫的衣领,怒叱道:“不要以为我怕你,那天不过是我摔伤了而已。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拼命!”
崔振赫倒没说什么,一直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瞧着你刚刚跳舞的样子倒是脱俗,一开口就成了泼妇,真是扫兴。”
这可不就是那天和崔振赫一起救回灵鸢又差点儿杀了她的人吗?这会子又来偷看她跳舞还要嘲讽她。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新仇旧恨一并报了吧。
“两个死娘炮,难道真的以为我崔灵鸢会怕你们吗?!”灵鸢说着就捡起脚下的一根树枝向眼前这两个人打去。这面若桃花的男子身手倒也灵活,一个侧身给躲过去了。振赫正想试试灵鸢的身手,索性跟她交起手来。振赫是习武之人,身手敏捷,灵鸢根本伤不到他。可是灵鸢哪里跟人打过架呢?她只知道捏着树枝横劈竖刺,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有挨到崔振赫的边,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最后,气急败坏的她一把将树枝仍在地上,啐了崔振赫一口,就转身回屋去。不料抬腿的时候没注意到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树枝,一脚踩在上面,滑了一下,眼看着就要磕到石头上,崔振赫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住了灵鸢。他看着灵鸢因生气而憋得通红的脸庞,心里格外高兴。但是脸上仍然冷峻如常,他云淡风轻道:“原来你不会武功。”
“不,我会,我一定可以打赢你们,一定会把你们暴揍一顿的。”
振赫这下再也绷不住了,他爽朗地笑起来:“那好,我们等着。”
一直躲在屋子里的半夏终于找到机会了,她对众人言道:“茶和点心都备好了,小姐和两位公子快些进来吧。”随即又对灵鸢说道:“小姐,还有大公子刚刚给你带回的打糕,热乎着呢。”
灵鸢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听说有吃的立即推开崔振赫就跑进去了。
进得屋来,只见矮几上摆好了几样小点心,灵鸢等不及洗手,翘起拇指和食指建二拿起一块打糕就吃,吃在嘴里糯糯的但不粘牙,满口生香。灵鸢心满意足地赞叹了一声:“嗯,不错。不过跟我做的酥炸木槿花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儿。”
振赫挑了挑眉:“你还会做点心?”
半夏抢着答道:“是呀,小姐不仅会跳舞,画画,还很会做点心呢。她常常带着奴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美食。”
那位面若桃花的公子慵懒言道:“那还不赶紧端上来。”
半夏怔住了,她没见过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但看她那周身的气派就知道定然也是王孙贵胄。她行了一礼后小心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灵鸢想起了那晚振赫对他的称呼。虽然当时她晕晕乎乎地,但是简短的称呼她还是记得住的:“嗨,他不是‘世子’吗?”
听到这话,振赫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着,半夏一听赶紧跪在了地上。灵鸢被半夏跪得不知其然,她还不知道在新罗国“世子”二字代表什么。
世子见此情景,赶紧解释道:“哦,我叫朴允安,是你们家大公子的朋友。因为家里是靠贩卖柿子树发财的,所以爹娘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柿子。我也是个寻常人家出身,不过是因为有个内亲是王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别人才对我礼让三分罢了。那天审问你,也不过是几个人合起来演戏吓唬你罢了。”说完他轻轻拍了自己额头两下,他为自己急中生智想出的这套说辞欣喜不已,他太佩服自己的智慧了。
振赫听到这里,立刻附和道:“是呀是呀。朴柿子,以后我还是叫你大名朴允安吧,省得别人误会,你看把我们家丫鬟给吓的。”
半夏赶紧起身,她道:“婢子还以为王宫里的世子呢?”
灵鸢不解:“世子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众人被她惊得哑口无言,只得为她一一解释。灵鸢花了很长时间,才捋清楚新罗王,新罗王后,世子,王子,公主,翁主这些人物。振赫心细,还特地让人取来画册给灵鸢一一讲解新罗及其周边的百济,高句丽和大唐。他说大唐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文治武功,国强民富,引得万国臣服。周边国家多受大唐影响。大到朝廷体系建立,政令实施,经济文化。小到老百姓衣食住行,一砖一瓦,一针一线莫不受大唐影响。
讲得灵鸢心驰神往,振赫才住了口。茶过三盏,振赫支开了半夏。他对灵鸢郑重言道:“前段时间父亲命我去外面接你回来,谁知你因为母亲去世而责怪崔府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对我们颇有微词。还和百济人走得很近,那天晚上,我们去接你时,你正和一名百济男子传书信,见到我们就跑。结果一不小心从高处落到了河里。而我们以为你在传递什么消息,自然而然地认为你是细作。崔家世代受新罗王恩典,要是被人知道领议政大人的女儿是勾结百济的细作,那别人会怎么想?王上会怎么对崔家?父亲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所以我一气之下拔剑要杀你。是世子,哦,不,是我的朋友朴允安劝我冷静,所以才留了你一条命。”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灵鸢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后来我们发现那封书信不过是传给一个男子的情诗而已,误会就解开了呀。我就把你带回府养伤,后面的事你应该都记得了。大夫说你落到河里时磕到了头部,所以醒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慢慢养,会好起来的。”
“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吸引我写情诗呀?我的情诗呢?写得好吗?”灵鸢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伤会不会好。她觉得现下这样过着也不错,她更在乎的是自己会给什么样的男子写情诗。
振赫顿了一下:“后来啊,后来当然是我们把情诗烧了呀。那个男子我也没见过,不知道长什么样。传信的那个百济马夫倒是长得也不错。”
“那情诗内容是什么呢?”灵鸢仍然追着情诗不放,她非常好奇自己会写什么样的情诗。
“这……”这下轮到振赫说不出话来了:“当时情况紧急,谁会记得这些。”
“既然你知道那不是传递消息的书信,就证明你肯定打开看过了呀。”
“那容我想想,毕竟过去这么多天了。”
“好。那你快想,边吃边想。”灵鸢边说边把自己做的酥炸木槿花递到振赫面前。这是灵鸢早上做的,她和半夏拾了很多落在地上的木槿花,将它们洗净沥水,然后加些许面粉搅拌成糊,等发酵后再加油和碱以及些许其他调料。然后在七成热的油上炸酥,食之松脆可口,半夏连吃了三大碟呢。现在灵鸢想拿这点心贿赂崔振赫,让他吃了以后好想起灵鸢的情诗。
崔振赫哪里看过什么情诗呢,他也对灵鸢的过去一无所知。河边救她是怕她是细作,带回来审问的。带她回府不过是世子吩咐,留她小命另作他用。可是灵鸢对此毫不知情,此刻她相信了自己就是崔家的小姐,相信了崔介实就是她的父亲,崔振赫就是她的大哥。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失足落入水里磕坏了脑袋,所以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懵懂纯真如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吃了我的木槿酥,你倒是快想啊。”
“这……好吧,容我慢慢儿想。”崔振赫轻轻拍着脑袋,作出一幅冥思苦想的样子来。
灵鸢坐在她的正对面,听到振赫的话,她点心也不吃了,双手托着腮帮,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崔振赫。
振赫假装想了一会儿吟道:
妾若南山石,君似汉江水。
水有舟可渡,山无径可行。
君心若怜卿,愿常入梦中
绾就同心结,夜夜相与好。
世子被崔振赫惊呆了,他本来还想看笑话的。没想到崔振赫还真随口诌了这么一首诗,他暗暗投入一个钦佩的眼神。灵鸢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写这么露骨的情诗,还让自己的哥哥当众念出来,怪难为情的。
振赫也看出了她的尴尬,赶忙转移了话题。他搬出自己给灵鸢找的瑶筝。灵鸢一见便喜不自胜,立马上手抚弄了起来。清脆的音色把她的心都听醉了,这正是她找了很久的东西。她只记得样子,音色,但是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了。振赫说他找遍了新罗都没有灵鸢画的乐器,后来想着肯定是从唐朝传过来的。因为整个新罗都崇尚唐朝呀。于是他托人去大唐买,结果还真买回来了。
灵鸢说道:“伽倻琴我不会弹,可是这瑶筝我是很喜欢的。多谢你了,大哥。以后我会做好多好吃的给你吃。”说完,欢天喜地地给崔振赫施了一礼,然后埋头调弄那瑶筝去了。
振赫见她笑逐颜开的样子不禁也灿然一笑。他微微叹了口气:“且让她在崔府过一段开心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