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里的日子那样无聊。灵鸢成日里闷在房里发呆,都快闲出病来了。半夏费尽心思也没能使灵鸢像以前那样展开笑颜。她几次撺掇灵鸢溜出去玩儿,灵鸢都不为所动。其实,自从被世子钦点去大唐朝贡回来,朴氏对灵鸢客气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疾言厉色。灵鸢若是想出府,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半夏提出偷跑出去也不过是为了给乏味的生活找点乐子罢了。可是从大唐回来的灵鸢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快活的眸子里笼上了淡淡的忧愁。振赫也不再到听雨轩来,有什么事情只是吩咐半夏去做。从王宫里带回来新鲜玩意儿也只会吩咐仆人送来,从前,他可是非得亲自给灵鸢不可的。半夏原以为小姐和大少爷一起出使大唐后,关系会更加密切,没想到却变成这个样子。整个崔府都知道大少爷对小姐不一般,从前,鲜露声色的振赫看灵鸢,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如今,俩人只有淡淡的疏离感。
春日正盛的时候,振赫来了。带着足足两大壶樱珠酒,他邀灵鸢一起痛饮。灵鸢很久以前就念叨过王宫里的樱珠酒,只是樱珠名贵,轻易喝不到。振赫这次带来此酒,莫不是要跟灵鸢示好?可是俩人席间并无话语,只是各自喝着酒。喝得脸上,身上跟樱珠一样红。末了,振赫带着几分醉意,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灵鸢,从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算。”
“你怎么不问是哪句话?”
“灵鸢对哥哥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那夜,我们月下盟誓……?”振赫顿了顿,喉结蠕动了两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曾在月下起誓,我崔灵鸢今生今世效忠新罗,效忠崔振赫。若违此誓,天人共谴。”
振赫愣了一下,半晌才舒展双眉,嘴角往上凝成一抹苍凉的笑意。
“好,很好。朝廷要选派新罗族女进花郎道。这些族女当中的佼佼者会成为日后的源花,将参与朝廷政事,甚至统领花郎。昔贵仪和金淑媛的母族都在筹划此事。一旦他们的族女当上源花,世子必会多一重凶险。”
“所以,哥哥想让我入宫去竞选源花?”
振赫点点头。他本想解释,没想到灵鸢一口答应了。这傻女子,只怕以为去花郎道是件好玩的事情哩,她不知道,在波云诡谲的王宫里,暗流涌动,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凶险。一不小心,连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花郎道训练艰苦繁重,一般人承受不了。而且,源花还要接受各种特别的训练,甚至有可能会派到别国去当细作。随时会有丧命的危险。这些,你都可以吗?“
灵鸢郑重点点头:“我可以的,哥哥。这条命,左不过是你和允安救回来的。现在把它还给您,又有什么不可呢?何况,我曾今发过那样的誓。君子不轻诺,既有诺,则不悔。”
一番话说得振赫心酸不已,他原本以为灵鸢会推辞一番,至少会耍耍娇嗔的,没想到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女子平时喜欢打打闹闹,但是在家国大事上从来不糊涂,气概心胸完全不输给战场上的儿郎。
振赫三分醉态,他斜倚在案几上眯着眼睛瞧灵鸢,灵鸢不胜酒力,一只手撑着摇摇晃晃的头,翦水秋瞳半睁半闭,仿佛累得睁不开。一缕发丝从鬓边垂下,殷桃小口比杯中的酒还要红,她望着振赫,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振赫细细瞧着眼前如怨如慕的璧人,心下一动,一把揽过灵鸢吻了起来。怀中的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身子本能的躲了一下,可她越是躲,振赫拥得越紧。他此刻像发了疯一般,什么道德礼仪,什么发乎情止乎礼,统统去他的。他此刻只想好好拥有眼前的美人,释放内心压抑多时的情感。否则,他即将把她送上龙潭虎穴去的愧疚根本无处安放。千言万语,都融进了这个吻当中。
振赫从此再没来过听雨轩。
三月三这天,府里早早备下了杜鹃花饼和桃花酒,朴氏说要带阖府上下出去踏青。新罗传统,三月三是燕子回归的时节,也是女子们外出游玩的时节。众人来到郊外,赏花,游戏,好不热闹。彼时百花间蜂飞蝶舞,一派芳香。朴氏见蝴蝶翩翩,便拿来爻卦占卜。她的贴身丫鬟阿贤惯会看人心思。她自然知道朴氏有意撮合大少爷和旻珍小姐。于是在摆卦之前,偷偷地往天作之合上洒了蜂蜜。
果然,朴氏对着蝴蝶问起旻珍和振赫各自的姻缘时,众多蝴蝶都停在了天作之合这一卦象上。崔介实颇感意外,笑朴氏抱孙心切。众人也是连声附和,向旻珍道喜。唯有振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灵鸢素来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感兴趣,躲在一旁跟半夏斗草玩。阿贤却一把将她拖出来,嚷着要给小姐测一测。灵鸢推辞不过,只好任由阿贤把自己的头发拔下一根,放在卦文上。鲜花撒下去,果然引来了蝴蝶。蝴蝶绕了许多圈停在了伯劳西东这一卦。“伯劳东去燕西飞”,此乃下下卦象,这不是明显预示着灵鸢以后会姻缘无着吗?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灵鸢倒是不以为意,吃吃喝喝,丝毫没有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入夜的时候,振赫来了。他对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我不会娶旻珍的。”
灵鸢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着振赫。
振赫哑然失笑,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明日就要进宫了。怕吗?”
灵鸢摇摇头。
“从此,所有的前尘成为过往。你要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灵鸢郑重点点头:“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