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病床上醒来的徐苏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椅子上趴到床边睡着的李长卿。单薄的衬衣被窗户边沿漏进来的风卷起,晨光爬过墙壁映在他的肩胛上,顿挫的凹处被暖填满,连带着徐苏木被他紧握的左手血管,都填满了光热。
心里掖着的防备,刹那坍塌的又软又绵。
徐苏木小心翼翼的抽出左手,一阵碾压在神经上紧密的麻。低头看见身上披的一件男士外套,拿下摊在李长卿脊背上,起身去了厕所。
门锁的声音落实后,李长卿直起身,左手支在下巴上,嘴边的笑容蔓延到眼角,通红的眼睛里一片澄明的愉悦。回想起昨晚一整夜的携手同处,心像是坠在蜂蜜罐般,发疯的甜。
“啧,真乖呐。”
“早上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去买。快去躺床上休息。”李长卿等徐苏木出来,言辞恳切。
“嗯…都行,我昨天是怎么了?”她望见李长卿双眼通红,想着他估计守了自己一夜。
“就是腹泻,可能你吃的有些食物不太干净。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哦,这样……那昨天真是辛苦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徐苏木红着脸,掖着的防备继续坍塌着,凶猛而迅速。
李长卿笑着,抬手撩起她落在脖颈的头发,顺在耳后。指尖冰凉,骨节修长,熟悉的冷木香刹那扩散,像是蜿蜒曲折的梦,醒在清晨。
“好乖啊,真想抱一抱……”徐苏木此时听见了李长卿心里的声音。倒退几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躲在床上不说话。李长卿看见没说什么,揉摸几下指尖笑出声,拿起外套出了门。
“变态!流氓!”徐苏木等人走远后恶狠狠的骂着。
“哟,这不是李家大公子吗?居然这么好心给我买早饭?让当了快十年朋友的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啊。”陆英恰巧查完房遇见拎着早餐回来的李长卿,手一伸长就要去拿。
李长卿一个侧身躲避:“滚开,这不是给你买的,自作多情。”
“喔~给你家小情人买的啊?可以啊你,让我刮目相看。不过就你这身板,小心情妹妹吃不消喔,哈哈哈哈哈哈。”陆英眼神揶揄,不怀好意。
李长卿抬脚踹在陆英屁股上:“消你大爷,给我闭上嘴吧你,滚。”骂完头也不回的进了病房。
徐苏木看清桌上摆的早餐全是自己喜欢吃的,盯着李长卿看的眼神有几分怀疑。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些,就挑了些我常吃的,快趁热吃吧。不爱吃的放那我吃就行。”李长卿像是听到了她的怀疑,随口解释的干净清楚。
徐苏木这才拿起筷子吃,等吃到八分饱时,李长卿就把她的筷子拿走:“别再吃了,吃多了对肠胃不好,刚病好多注意一点。”接着就看见女生一脸的不高兴,顺手摸摸她的头顶:“乖,听话。病好了我再带你吃好的。”
徐苏木被这突然暧昧的动作和明显哄女朋友的话吓住了,怎么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开始摸我撩我了?坑巴的抖落出:“没…没有,还有你别这么碰我,我会以为你……”没说完的话卡在眼前的场景里,李长卿夹起她剩一半的煎饺喂进嘴里,又把她不爱吃放在餐盒上的蛋黄吃干净,包括喝了一半的豆浆都不嫌弃的喝光。夹咬的动作自然熟练,像是共处三年五年的情侣,做的顺手又温柔。
这下徐苏木明白了,要么李长卿真是个变态,要么他就是喜欢自己。
但她没想到的其实是,两者都有。
李长卿既是个变态,又非常非常喜欢她。
“我刚才回来的路上问过医生了,你现在虽然病好了,但现在肠胃敏感有很大可能因为饮食不健康再腹泻。还有我也怕什么时候你再晕倒在家我不知情,造成生命危险就不好了。”李长卿看了眼还在思考的徐苏木,把她面前的空杯子倒满水,放在嘴边尝口烫热,又拿起纸巾擦干净杯沿塞到徐苏木的手里继续着:“所以这两天你先住在我家,我照顾你饮食起居。你不用担心,这几天正好公司事情少我可以休一个星期的假,照顾你非常方便。我先陪你回家收拾东西,之后晚上我去超市买些蔬菜水果,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李长卿明晃晃的笑容望着苏木,她第一感觉是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是从昨晚那个披上外套的怀抱开始,还是今早紧握的左手开始;是撩起头发顺到耳后的注视开始,还是喂进嘴里的煎饺和豆浆开始。
还是更早?
是从更早以前就递送来的蛋糕水果开始,还是一起吃火锅时那拆分完整摆在眼前的碗筷开始。
哪里不对。
一路顺利走到此刻才发现最初荷塘边的蜻蜓变成了瞭望台的初雪,干净清爽的背影撕开面具露出带血的獠牙,滴着的是谁的血?徐苏木内心的防备,坍塌的防备,又软又绵的防备,如今站在风中就被吹倒散成茎叶分明的花瓣,无法抵挡的假象瞬间转变成真意。所有的细节,顺着血管里的光热去追寻着其他的细节,张牙舞爪地跑出身体组成完整的人影。
动作变成肢体,语句变成五官,递来的礼物变成束缚双手的引绳,连空气中对方身上的冷木香都变成眼神里袒露的猛兽。
李长卿站在徐苏木面前,露出“哪里不对”编织的笑容。
问着“你怎么了?苏木。”
她却清楚的听明白包裹在这句话背后的是:
“你逃不掉的,苏木。”
徐苏木这才明白“哪里不对”的是感觉,即便没有听到任何与喜欢和爱相关的秘密。却从那句“我终于找你了”和“陪我一起吃饭吧”里捕捉到了如同羽翼纹路般的内心,清晰又柔软。
这是哪里不对。
这是爱情。
徐苏木愣神了许久没有说话,李长卿也眉眼弯弯的没有说话。他知道徐苏木在做选择,也知道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他耐心等待着,等待着温顺乖巧的羊羔,顶不住表象的诱惑来到自己的山坡上。
“嗯……不用了。”徐苏木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态度端正:“李长卿,我很感谢你昨晚和今天这么照顾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我目前为止还不想谈恋爱。”
啧,羊羔不傻啊。
李长卿听完嘴角平稳,没有恼怒也没有失望,还是温柔的说:“嗯,我明白了。那你先休息,一会我送你回家。”接着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放在床尾,走出了医院。
李长卿抽着烟在门口不说话。以为这一世可以提前点出手,也许能成功在一起。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不过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情妹妹不理你啊?啧啧,我就说长卿你啊,不懂变通。你那么多手段使出来啊!”陆英好死不死的出现在旁边,让本来就不爽的李长卿更加不爽。
“什么手段?”李长卿不动声色问道。
“现在小姑娘爱看的小说里不都有写么,囚禁虐待,威胁利诱这种的,你做这种事不是手到擒来么?情妹妹绝对就跟你在一起了。”陆英也点根烟,一脸我是情圣我了解的表情。
李长卿听完就想找根棍子抽死这完蛋玩意,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自己要是这种对徐苏木,她就直接要么捅死自己,要么捅死李长卿。他是怎么知道的?答案就一个:自己做过。有一世的他什么阴险恶心招数全都使出来了,为了把苏木留在自己身边,囚禁威胁虐待全都有。相当于把李长卿毕生所学的手段全都一一用在她身上。要跑?铁链拴着。要骂?吻到没力气说话。要死?做到她腰酸腿软哭着求饶。李长卿甚至明目张胆的威胁:“苏木,我的话给你撂这了,你要是跑出去被我逮到就做死你,没被逮到的话你父母就一辈子困死在这别墅里。”
徐苏木这外表柔软内性刚烈的女子怎么做的?还没等到命运宣判死亡之前,她在李长卿上班的时候就割腕自杀了。
所以陆英这完蛋玩意,净出些馊主意。李长卿看也不想看他,掐灭烟回病房去了。
“喂,长卿,医药钱记得给我结。”陆英的大嗓门穿透门廊钻进李长卿耳朵里。
“结你妈。”
李长卿回到病房时,徐苏木正好收拾完,顺便把他的外套也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李长卿瞬间就像那衣服般,被叠的脾气全无只剩温顺。
“收拾好了?那准备走吧。”拿过外套披在徐苏木身上。
“不用了,我不冷。你穿着吧。”说着就要脱下。
“穿上,你还没有完全康复。外面风吹了容易感冒。”李长卿本想动手帮忙,一想到她先前不想谈恋爱的话就放弃了。
“哦……那谢谢了。还有那个钱,是多少?我转给你。”徐苏木掏出手机就要转账,却想到还没有李长卿的微信。
“回去再说,先走吧。”
把她送到家互相加上微信后,李长卿也回家把衣服挂好,去喂三勺。摸着三勺毛茸茸的脑袋,就想着还是药量放少了,应该再多放点,躺上个三天三夜就他妈不至于这么绝情了。
“这两天麻烦你了,你说下医药费多少钱吧,我给你转。”李长卿收到徐苏木的微信消息。
“没事,没花钱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看见对方小猫的头像时李长卿顿住了,想着难道这世徐苏木喜欢猫?转头看着三勺像个拖拉机似的吃狗粮,眼神凉凉。
“怎么可能没花钱,之前你送我的蛋糕也不便宜的。请你收下吧。”接着转来一千块。
啧,“请”都用上了,白费这几天功夫了,关系怎么不进反退了。李长卿没有收钱,想了半天回道:“你要是过意不去,有空做饭多做一份晚饭给我吃吧,我上班顾不上做饭经常饿的胃疼,也算还钱了。”
李长卿过了十多分钟还没收到回答,回想着上一世的徐苏木就答应了,于是去把藏好的日记本收拾出来放回书架。等忙完打开手机果然看见了“好”。看来有些事无论过了多少世,该发生的都是会发生的。
【今天因为陆英的话想到第二十世的事
当时我对苏木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
囚禁虐待,威胁利诱都有
但现在我一想起她那时的表情
含泪半哭,头发散落,睡衣凌乱
啊……那么惹我怜爱】
李长卿把笔停在最后一句思绪难平,转身面对书架,细数着书架上一共五十一册的日记本,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已经历经了五十一世,还没有救活苏木。空气里都是无法逃匿的难过,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感觉身体快要没力气了。
回想前五十一世的记忆,无论生活的多么幸福快乐,无论筹划的怎么精细周全,都无法改变最后倒在怀里的人是苏木的结局。
李长卿能逆转时间回到过去的能力一直是秘密。在第十二世时,他其实与徐苏木坦白过。夜色浓重时,李长卿在困到半梦半醒的苏木耳边说着:“宝贝,我其实有异能。”换来对方一句:“嗯……是吗………”
“我能穿越时间,回到过去。”一个吻落在耳后。
“哦……我不爱看科幻片……”徐苏木迷糊的应着。李长卿笑了,他从来不知道说了真相会有什么后果,以为传言的天机不可泄露都是胡说八道。第二天,徐苏木说要去家楼下新开的商场买点东西,李长卿提议一起去,她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理由拒绝了。
以为半个小时就能结束的小事,李长卿等来了陌生的电话“请问是李先生吗?”
“嗯,对。请问你是谁?”
“我是长安区的警察,想询问下徐苏木女士是与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太太,我的爱人。怎么了吗?”李长卿以为是往常徐苏木老玩的恶作剧,冷静对待的嘴角有点想笑。
“李先生,请先认真听我说,我这边想通知下您徐苏木女士在下午的商场恶性事故中遇害了。请您立刻来长安区医院一趟。”
“请您立刻来医院一趟。”
李长卿的冷静瞬间凝固崩塌,弯起的嘴角碎在空气里。第一想法这应该是玩笑,这是玩笑吧。怎么原本以为半个小时就能见到的人,现在成为电话中的遇害者。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不在了?
怎么可能会是在现在?
这绝对是假的。
她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闹会恶作剧,怎么可能是遇害者。
这绝对,是玩笑。
这是,玩笑吧?
比既定轨道的结局早到了很多年,具体点的说法是早到了十二年。李长卿不知道是哪里出现偏差,会让现实错的如此离谱。
他衣服都没穿好就赶到医院,看到了面容平静的徐苏木躺在病床上,穿着下午出门前的白色长裙,点缀着自己挑给她的口红。李长卿抚摸着徐苏木的脸,来到胸口血红色的花上不敢离手。
“李先生,请您节哀顺变。徐苏木女士本来好像在商场买男士外套时被突然劫持成人质,由于当时的客流量较多导致警察介入时间拖延,才造成了如今的情况,但凶手已经被逮捕了,请您………”李长卿听不清后面警察说了什么,只觉得触碰到的冰凉是假的,触碰到的应该是暖热带有笑容的话语。
应该是“长卿,你在干嘛呀?”
应该是“你为什么摸我脸啊?长卿”
应该是“长卿,我们回家吧。”
应该是一句句带有徐苏木气息的“长卿”
不应该是血和泪。
不应该是冰凉的尸体。
不应该是死亡时间和警察制服。
不应该是早了十二年的死亡。
李长卿把徐苏木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套在自己手上,一直忙碌到把事情处理干净。他之后才明白哪里出了偏差导致这一切的发生。在第十二世说的秘密打开了早到十二年的死亡命门。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谱写成尾章的诗篇。一切的一切,都该是被守护的秘密。
李长卿明白了秘密的代价。
这是第十二世。
秘密被揭穿的十二世。
有着飘荡的白纱裙和血红色的花。
李长卿回到家穿上徐苏木喜欢的白衬衣,整理好一切,在两个人的公寓里逆转时间回到过去。回到自己的过去,回到两个人的开始。
打开门的第一眼,是徐苏木拎着包下班回家的背影。
那是第十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