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沐晨阳光藏在树荫的缝隙中,白色,金色,照在绿叶上,黑如昼,银如甲。
小饭盒停在广场上,旁边的大树旁,一群老人正伴着悠扬的调子打着太极,叫卖声,小摊贩,还有卜字算命的,各自停留在属于自己的那一片位置。
一只白色的小脚踏上广场的石阶,早秋有些冷,看样子裹得还是不够厚,路边的其他人显然不会有这种想法,粉色的小袄,白色毛线帽,修长的颈子上还挂着围巾,甚至还有手套,那些异样的眼光透过那厚厚的口罩死死地落在女孩儿的脸上。看着她被一个青年牵着穿过广场来到,博物馆的门口。
远远的一阵明显夹杂着剧烈电音声的戏曲声,人未见声先至。1
阳光下一群蓝夏爷爷辈的老大爷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听着扩音器中的京腔,晒着太阳。
“姜叔!我过来了!”
蓝色大褂,蓝色裤子,黝黑的皮肤,花白的须发,沟壑纵横的皮肤,中气十足的嗓音,一个老农民,一个村长,只是现在看来也许会是这家博物馆的看门老大爷吧!
蓝晓曦坐在台阶上,阳光驱赶着由内而外的寒意,让身体热了起来。
哥哥很快就出来了。“好了,那晓曦就交给您了!”
并没有争论什么,女孩儿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便朝老人走了过去,她还是很有礼貌的,面对老人伸过来的手她没接,反倒是微微地鞠躬,像是个早年深受家族熏陶的日本女孩儿。
老人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也没在有多余的动作,错开了门口,示意蓝晓曦可以进去坐坐。
点点头,这种很自觉地错开身体接触算是迄今为止女孩儿可以接受的舒适区域了。
走过黑洞洞的门口,白色的阳光终是被灯光所替代了,幽长的甬道在身后化作一道明亮的门,让广场上的一切都裹在刺眼的虚幻当中。
走过影壁,黑暗也可以是豁然开朗,高高的穹顶,密密麻麻的灯光如同忽明忽暗的星,他们悬在天上,挂在墙上,有些还能落在地上,来到小城之前蓝晓曦还特意读了小城的简史,据说是有一家地产公司在老城拆迁拿的情况下无意间发现了一座隋代官窑遗址,所以这才有了现在的博物馆,只是没想到上面真舍得花钱,每一个灯光,在黑暗中都显得微弱,却无一例外都是一件展品,说实话,还是很惊喜的,在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天坑,黑暗和光芒纠结在一起像凭空浮现于巨坑中央的一颗巨树。
女孩惊喜地跑向前方大理石和钢铁接触的位置不留一丝缝隙,只是脚步踏在上面,“乓乓”的响声骤然响起。
“嘘!”并没有,“馆长大人”并没有跟着她,蓝晓曦漫步在铁质的高台上,脚下的天坑中灯光像萤火一样微弱,却似从深渊中升起,他们贴合在一根巨柱上,中间是他们跨不过的深渊。
并没有那么夸张,黑倒是真的,无尽的黑暗带着无尽的辽远,广阔可能在环绕的萤火处到达边缘,蓝晓曦扶着墙壁前行,黑色的石雕冰凉华润,摆明了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凭着微弱的光亮好像是记录着脚下那个时代的繁华与辉煌,墙壁的展柜中摆放着一块瓷,是的他并不完整,甚至说得上残破,四分之一的瓶身已经消失,还有四分之一是细碎的残瓷拼接而成,剩下的一小半,虽然极尽掩盖却仍掩饰不住那道裂隙,藏在白色的温润之下。
蓝晓曦没来过博物馆,从小就没逛过,但总觉得这博物馆不会是这么“奇怪”的!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极目之处却也看得出这里占地不算极大,从外面看也只有四层楼那么高,可是脚下的深渊却像是深不见底,那依附着萤火的巨柱,似一把长槊,直插在深渊的终点。
“有想法!”她不禁在心中赞了一句。
扶着墙壁向前走着,两束光芒总会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沿着那件微弱的向前走,带着些残破的印记复刻在那些瓷器上,依然散发着属于着他们的光辉。
铁架的顶点,便不是钢铁,一块黑色的大理石嵌在最高的楼层,他和楼台完全连接在一起,好像真的是一整块,冰冷滑腻,巨大得像个舞台,已经没有光了,最后的星空镶嵌在大理石的底部,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就再也看不到了,唯一的算不上光亮的东西是空间的中央,哪里好像有些微弱的空洞,又好像黑夜中的月华,没有地方投放,却总有种飘散于天际中的银一般的感觉。
“晓曦,今天我们学校要拍大戏,能不能借一下你们博物馆的红霓裳,这次是我们学校申请,拜托你一定要帮我啊!”魏蔚然又来了,没想到她还是个高中生啊,自从上次雨天之后,魏蔚然就经常来,她经常打着蓝晓曦朋友的旗号走后门,有时就是在顶层玩一会,有时则是在这里闲逛。
蓝晓曦也曾认为她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些古香墨意,可是,后来蓝晓曦才发现魏蔚然好像只是对那些衣服帽子感兴趣,特别是在发现绣房中那件鲜红的嫁衣之后。
那天蓝晓曦厌倦了做拼图的感觉,在绣房中,衣服被架子紧绷着,房间中燃着香,纯白或纯红的月袍、汉裙光秃秃地却从不掩饰她们的华贵,绣花吗,在古时候确实是最讲究静心的东西了。
那里还有一套成品,放在屋子最里边的绣床上,红娟为底,金纹为绣,银鳞作饰,白玉为配,其中还有金钗,玉镯,勾玉,团扇,蓝晓曦甚至认为那是女式的龙袍。
当时她就决定这件衣服决不能让魏蔚然否则,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可是今天债主打上门了,蓝晓曦不会拒绝的毛病又犯了。
“可以。”姜伯替她答应了。
就在蓝晓曦还在纠结的时候,姜伯却摇晃着那面大葵扇,笑着答应了。
蓝晓曦还想说什么,可是魏蔚然已经跑开了,好像生怕她反悔。
走在学校的长路上,没有书声琅琅,只有惊讶阵阵,蓝晓曦捧着盒子,坐在沙发上,没想到小城教务处的样子是这个样子的,斑驳破碎,地面还有一个大坑,桌子的抽屉有好几个都漏了,年纪主任正和姜伯攀谈着,刚才他们就蓝晓曦入学的事情达成了一份交易,博物馆将资助学校每月的一次集体免费参观,而蓝晓曦得到一个旁听的资格。
这件事一定是姜伯背着蓝夏做的,可惜了蓝晓曦并不对这件事抱希望,哥哥不会同意的,即使会……不可能的事情,想他干嘛。
林荫,蝉鸣,空旷的校园却往往伴随着堪比闹市的嘈杂,学校的操场上好像有什么活动,大喇叭里播放着小时候少先队才会吹奏的调子,不知不觉间蓝晓曦已经走到了那里。
晴空万里无云,炽烈的阳光顶在头顶,好像火炉一样,把盒子盖在头上,想以此来换来些阴凉,手却提前酸了,今天的确有活动,操场的中央搭建着讲台,学生们搬着凳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密密匝匝地排好,他们紧挨着坐下,脚尖抵着前面那位同学的凳子脚后跟放在自己的凳脚上,他们就这样包围着讲台,像挤在一个笼子里。
“站住,你是哪个班,怎么连凳子都不带。”一个老师样的人跑过来,呵斥着说。
“……”沉默,她最常用的表达方式,还加上了些恐惧。
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可是蓝晓曦不跑,甚至不敢动。
如果说要形容一下现在的人物关系的话,学生是老鼠,老师是猫,在此时蓝晓曦与操场方阵中被圈禁的几百只没什么两样。
“老师,她是我妹妹,这不是要考学了,是来咱们学校做调研的。”
“妹妹。”“调研。”还真是苦到了心尖了。来的人是魏蔚然,学生样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扎着马尾,戴着袖章,上面写着“学生副校长”五个大字。
魏蔚然走过来就揽住了蓝晓曦的腰把脸也贴过来,她的脸上滚着汗珠,少女的幽香断断续续,细闻之下还喷了香水。
那个所谓的老师似是信了,魏蔚然又添油加醋道:“老师我妹妹不爱说话,她是跟爷爷一起来的,这不想着来看看我,所以乱跑了。我这就送她回去。”说话就便揽着蓝晓曦避之不及地走了。
在她们走后,活动就开始了,魏蔚然在小卖部里买了两瓶冰可乐,自己直接一口气解决了一瓶,然后就是蓝晓曦犯难的表情。“不能喝?”魏蔚然惊讶地问。
蓝晓曦点了点头。
“不是吧,这可是人间美味啊!”从蓝晓曦手中接过来,蓝晓曦直看着女孩儿的肚皮从平的变成圆的,然后狠狠地打了一个嗝,二氧化碳的感觉让人一时有些上头。
魏蔚然把用来扎马尾的皮筋扯了,头发像怒狮一样披散下来,和蓝晓曦一样地可以把脸颊也遮住。偶尔会有路过的学生朝她们这里挥手,在这时蓝晓曦悔恨自觉地侧过身去,只给来人看她的背影,那些招手和问好是给魏蔚然的,而她就做好背景好了。
“来吧,让我看看我的衣服。”把蓝晓曦侧过去的身子再次搬过来,魏蔚然直奔主题。
“真漂亮!”魏蔚然把衣服拿起来说,“穿起来让我看。”
“什么,我穿?”虽然没有纸笔,可那句话已经用惊愕说了无数遍。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能穿进你的衣服啊!”
蓝晓曦的下巴直接跌到了地上,她曾经在心中对魏蔚然做过许多次构想:一个过早发育的留级生,八面玲珑的自私鬼,两次见面,自认为只算得上点头之交的蓝晓曦,直到上一秒还认为,自己的到来之时因为不愿拒绝的性格缺失所带来的一种负累。
可是,魏蔚然的话的确是一时间击穿了蓝晓曦的壳,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蓝晓曦还在惊讶,魏蔚然则直接上手了,就这么大庭广众的蓝晓曦的上身被扒得只剩下一件背心,在魏蔚然打算朝她的裤子下手之前,蓝晓曦无奈披上了那件女裙。
纯红的月袍子,修身无比,可以看出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还带了鞋,也让魏蔚然塞了进去。
“啧啧啧!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
魏蔚然的评价很符合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一个女流氓,一个投错胎的纨绔子弟。
可蓝晓曦却犯难了,这件衣服没有丝毫的装饰,可实在是扎眼,恐怕不到几分钟她连这道校门都走不出去。
魏蔚然还在感叹:“不错,很不错,你知道这个月底的漫展吗,到时候你就穿这身去,绝对惊艳四座。”
狐疑又写到到了蓝晓曦脸上,“好吧,好吧,别这么看我,没什么演出,什么都没有!”魏蔚然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摆着手。
“你们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学校的喇叭中突然冲出一个男人粗厚的声音。
“父母花了半辈子的钱供你来这里学习,你却拿什么来报答他,漫画,小说,游戏,手机你们好意思谈什么梦想,谈什么未来……”那个声音透过喇叭的增幅一字一句砸落在所有人的心底,带来的是悔恨、是伤心、是痛苦。可蓝晓曦感觉到的只有愤怒。
她扯着魏蔚然再次来到操场,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个所谓“讲师”的“敦敦教诲”当中,连那些老师都不例外,和学生一起低着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而台上那个咒骂的丑恶嘴脸仍在疯狂输出,青春的灵魂被他数落的体无完肤。
魏蔚然失策了,她现在真的感觉到什么是蚍蜉撼树。她还准备了一桶水想全部浇在蓝晓曦身上,可是现在他们都离的这么近了,却好像透明的一样,也许在这种这种强压式的洗脑中,别说是一个汉服美女,就算是外星人也别想让那群羔羊有什么动作。
魏蔚然知道,这和小城的教育有关,这里是个小地方,学校没钱,就只能在纪律上下死功夫,她所在的班级就曾经一节体育课都沉浸在跑队列的“快感”当中,为了规避学生的上课溜号问题,学校成立了纠察队,对学生轮番巡查,他们会在上课时翻学生的抽屉,更会在返校时搜学生的书包,他们不提倡体罚,只是不讲道理而已。
蓝晓曦突然朝那个舞台冲了过去,骚乱终于引起了,那是一件红衣,可以说丝毫没有任何的其他颜色,蓝晓曦又没有扎头发,冲到人群当中看起来就像是兰若寺走出的“女鬼”学生门疯狂了,他们从来就不缺少躁动的灵魂,蓝晓曦虽然没能让荷尔蒙冲破屁股粘在板凳上上的封印,却无疑把几百颗躁动的心吸引了过来。
维持现场秩序的老师们聚过来了,没有七嘴八舌,关键时刻他们从来不含糊,校服迎面罩了下来,蓝晓曦直接眼前一黑,一个熊抱死死地把她箍住,推着她就朝场外走。
蓝晓曦自然奋力地挣扎,可是那人就像铁铸的一样,丝毫不会为之撼动。
台上的人还在疯狂的输出,悔恨和无力交织在一起,蓝晓曦又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就是愤怒,台上的那个人用“正确”的方式把少年的幻想放在地上来回践踏,就好像那句话说的,“有一个人欺负你,那叫欺负人;有一万个,那就是正义。”
我们也想反抗,也想据理力争,我们可以保证那些梦想的同时在学习上努力,可是没人会听,他们认为那是玩物丧志,就好像全世界认为的那样。
说着说着那人竟哭了,他谈到了父母,他竟然哭了,“妈妈我爱你~”全场也跟着复述着这句话。
蓝晓曦知道她是失败了,那个抱住她的怀抱也放开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眼眶濡湿着,算不上肥胖的身体竟是有那般大的力气。
所有人都看向台上,所有人,连蓝晓曦都不例外,到了这个时候,演讲已接近尾声,那个讲师会呼吁所有人哭泣,为父母,为感恩,为自己坚持的错误。
而蓝晓曦只想朝他脸上来一拳,可是这个时候,谁敢。
“吱!”音响轰然倒地,巨大的电音让整个学校都捂紧耳朵。隔着长长的学生方阵,女孩儿笑的灿烂,老师们朝她围过去,魏蔚然把袖章扔了,直接坐在倒翻的音响上。
这一刻她爽了,下一刻,这个世界就该爽了。
“我去你妈的!”一拳两拳,那所谓的讲师轰然倒在舞台上,苏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趁着所有人都被“噪音”震慑的时候,一步翻上舞台,冲着讲师就是一拳,那一刻所有的同学眼中只有一个字帅,那些人顾不上魏蔚然了,学生暴动了,甚至有人拿出了手机冒着被抓的风险,有的人竟让忘记关闪光灯,不过不重要了。
蓝晓曦也跑过去和魏蔚然一起把音响扶了起来,现在没人顾得上她们了,蓝晓曦掏出手机连到音响上,挑了首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高昂的摇滚把混乱推向了高潮,两个女孩儿也坐在音响上和着调子哼唱起来,苏墨快被摁住了,但他在大喊:“快跑啊!”
蓝晓曦和魏蔚然相视一笑,拨通电话“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