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知过了多久,她惊叫着醒来。
眼前仍是漫天的黄沙,但却又不同于之前。此刻她看见的是一片干净的沙丘,上面还坐着一个异域装束的姑娘。她的面容好生面熟,却又让她想不起来。
她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只能原地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除此以外,她的耳边还响起了一道声音,轻柔,又悲戚。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从那群野蛮的禽兽手中逃出来的。我只记得今日清晨,暖阳初升的时候,我的生活还一如往常一般的和谐无忧。可转眼间,我美丽的家园就已经变成了埋葬着无数冤魂的坟场。我清楚地记得,我的父亲,我平时最为沉着的父亲,他躺在地上,身上无数的刀口裂开,鲜血不住的流出来。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着对我说,快走。而在他旁边躺着的,是我母亲死不瞑目的尸体,是一个又一个的族人不甘的灵魂。他们身上的刀痕都布满了全身,鲜血渗满整个房间,空气中弥漫的也都是血腥的味道。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是我体内的,他们所谓的圣物――紫灵玉。
紫灵玉是我天灵族世代相传的圣物,其内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也是因为有它在,我族才可平安地绵延这么多代。而传承它的方式,也是极为特别的――是由每一代的儿女以身体供养的。而到了我这一代,紫灵玉便寄放在了我的体内。
多年来,各个氏族虽虎视眈眈,却没有谁敢真正的动手过。可如今,他们竟然为了夺取它,联合了多个部落共同进攻我族。
就算有紫灵玉的庇护,我们也奈何不了这么多族群的围攻。一夕之间,这里原本安居乐业的族人们,全都成了他们刀下的亡魂。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将紫灵玉拱手相让,只要保族人平安即可。它就是个祸害,为了保护它,我们整个部落的人都已命丧黄泉。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要听父亲的话――逃。
终于,我看不见后面追赶的人了。
我舒了一口气坐在沙丘上,此时我的四肢几乎已经脱力了,于是我准备休息一下再继续我的逃亡之路。
我远远的看着那一排又一排的堡垒,原本光鲜亮丽的它们,已经被鲜血染的失去了光华,只剩一片荒芜。
我是亲眼看见我的母亲倒在我眼前的啊,那被刀光带出的鲜血洒在了我的脸上,我多么希望,那是我的血。可是我的身体里,却只能留出透明的泪,无关痛痒地祭奠着母亲枉死的魂魄。
“呼――”他们又追上来了,可是我却已经爬不起来了。
也许,我要辜负父亲的期望了。
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就是下了黄泉,也只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吧。我身上背负的,是我全族人鲜活的生命啊。
“榿吴公主,你就交出来吧,也免得白受一些皮肉之苦不是?”他们已经爬上了山坡,为首的那个人带着居高临下的笑,俯视着我说道。
我突然想笑,他们费尽心机地想要夺走我体内的……,殊不知这个东西,得要我自愿才能够取出。
如今,他们是再也得不到了。
“你笑什么?”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大汉大声地冲我吼道。
“我笑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又笑了笑,眼里盛满了嘲讽,这群十恶不赦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会为他们手中的鲜血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我就算今世见不着了,到了地狱也会等着他们的到来,到时候,我就要亲眼看着他们,受尽折磨。
我看着他们,握住剑柄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当冰凉的剑刃碰上我的脖子时,我好像真的看到了解脱。
看,我还没有割破我的喉咙,他们的脸上就开始有了各种狰狞的变化。可那又怎么样,他们阻止不了我。
我在心里默念道,父亲,母亲,我可怜的族人们,我来了。
“啪。”一道光打在我的剑刃上,我手中的力道根本不足以握住剑柄,随着声音响起,长剑落在了地上。
我惊恐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群人可怖的面庞,而是一个身披战甲,俊朗无双的公子。
他的手从我身侧绕过,握住了我另一侧的腰。风从我脸上快速的划过,我被他从地上拉起。
因为四肢无力,我瘫软在了他的身上,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一丝杀伐果断的决绝。
“你是何人?这般明目张胆地跟我们抢人?”为首的那个人眉头紧皱着,看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兵器。
“应陈。”他的面色未曾有半分改动,声音一如面庞一般的坚定果决。
“要带走她,先问过我的斧头!”那个刀疤男已然沉不住气,举起斧头就往前扑了过来。
他揽住我的手未有半点松懈,另一只手向上一挡,便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令他的斧头落不下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中竟连一个武器都没有。我抬起头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人,挣扎了一下:“你走吧,别为了我枉送了性命。”
我不想连累他,他是个好人,我不能害了他。
我的话音刚落,他握住刀疤男的手狠狠往前一推,那人瞬间就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前方虎视眈眈的人见他倒下,就一同举着武器冲了上来。
我心慌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想让他赶紧走,可他纹丝不动,双眼平静地凝视着对面如狼似虎的一群人。
他揽住我的手仍然没有放开,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血液正在飞速的流动。这一刻,我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望着他坚韧的侧颜,双手也用力揽住了他的腰身。
如破釜沉舟一般,我在他身边闭上了眼,仿佛只要这样,我便再也看不见恐惧。如此,无论等着我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害怕了。
我的身体被他带起,我能感觉到他强大的力量,强大到,甚至都没有人能够靠近得了我们。即使他们各个手中执的都是锋利的武器,而他手无寸铁。
我听见耳边有血肉滑开的声音,怦然倒地的声音,还有哀嚎惨叫的声音,但这个在我身边的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我睁开眼睛时,我的身体是悬空的,我的视线刚好对上了他的双眸。是太阳出来了吗,照得他的眸子好亮,都快要闪进了我的心里。
我被他放下时,周围的人已经倒了遍地。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男子,能将战甲穿得如他这般风姿潇洒的。此时,他身上金黄的鳞甲,就如同他明亮的双眼一般,闪得我想闭上眼睛,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就在方才,我几乎已经绝望,做好了下黄泉的准备。而他,就这样从天而降,将我从万丈深渊中拉了起来。
父亲,是真的会有一个英雄,来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等到了,他就在我眼前。
“阿轻。”重涣双手扶住她突然坐起的身体,关心地唤她。
叶轻胸口急剧的起伏着,额头上堆满了汗珠。她的眼前,不再是漫天黄沙了。她的视线渐渐移到重涣的脸上,真的看清他的面庞时,她激动地拥住了他:“重涣!”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好长……里面有两个人很眼熟,可我又想不起来。”
“我知道。”他轻轻地帮她顺了顺气,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正常了,才停下来。
“我觉得,我认识他们。”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语气平缓了许多。
“是应陈和榿吴。”感受到她恢复正常,他也舒了一口气。
“嗯?”
“方才榿吴病危的时候,将你带入了她的记忆中。”
榿吴提出要单独见叶轻时,他其实是不同意的,可最后还是耐不住她的哀求,还有应陈的帮衬,答应了下来。
自叶轻进去后,他便一直守在门外,榿吴的状况十分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又会陷入魔障,叶轻的身体曾经承载过宿殇的魂魄,极其容易被榿吴体内的魔障传染。他怕她会不小心受伤,故而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果然,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听到里面没了动静,他便迅速推门进去,只见她们二人皆已陷入了昏迷。他径自抱走了叶轻,将她妥善安置后,便一直在床边等着她醒来。
而同样昏迷了的榿吴,却没有那么幸运。她自沉睡过后,生命迹象就开始变得十分微弱。或许她和叶轻被困在了同一段记忆中,只是叶轻醒过来了,而她没有。
“那我能去看看她吗?”听完这些后,叶轻有些担忧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你现在的身子也虚弱了许多,若是再去看她,很有可能再次被卷入她的记忆。”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躺进了枕头里。脑海中榿吴的记忆还没有消失,她族人们的鲜血也让她无法忘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多的能将所有洁白染红一般。而这些都是榿吴的亲身经历,她仅仅作为一个画在人,都能感同身受其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榿吴的内心有多么的崩溃。
她的心中,好像还残留着那片黄沙上的一幕幕画面,却又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又再次来到了这片黄土中。
“我回来看你们了。”
如今的我,已再不是当初的那个公主了。在国破家亡之时,那个公主就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我――榿吴。
我在沙丘上站着,任凭狂风卷起我的头发,衣衫,却丝毫不影响我望着那片不知何时已沦为一片废墟的土地。
“我将紫灵玉守护下来了。”我的手抚摸着胸口,轻轻地说道,“父亲你知道吗,那个救我的英雄,他叫应陈。”
他将我从数千铁骑的脚下,带到了一个和平安定的地方,一如我们当初的家园一般。只是可惜啊,父亲却再也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其实他还是会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平安,看着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紫灵玉,完好的在我体内藏着,没有落入歹人之手。
他一定是欣慰的吧。
今日我是从营帐中偷偷跑出来的,听说营地即将要迁移了,我想再看一看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跑来这里了,一个月前,他将我带走后,就将我安置在了营帐中。我很少见到他,平日里着实太无聊了,这就让我更加地想念故乡了,所以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趁守卫不注意来这里看看。
而这一次,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日落黄昏,如若不是天微微暗下来了,我都没有察觉,我已经在这沙丘上站了一个下午了。
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里,转过身向营帐的方向跑过去。到达我住的帐篷外时,夏泠正站在外面等我。
“榿吴,跑哪儿去了你。”一看到我回来,她连忙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脸上写满了焦急。
夏泠是应陈将我带回来后,给我派的侍女。我能看出来,她是真心待我,所以我并不把她当做是侍女,而是我的好朋友。
“我回家去了。”我拉着她进了帐篷,解释道。今日我偷跑事出紧急,并未来得及去看她,害她担心了。
“回家?你不是……”
“听说要迁账了,我想再去看一眼。”
她没有说话,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应该是在安慰我。我对她笑了笑,不想让她为我担忧:“没事。”
“对了,榿吴,听说应陈将军在战场上受伤了,所以方才不见你,我才着急要找你。”安下心后,夏泠想起了方才就想要同她讲的事。
“什么,他受伤了?”我起身大惊道,“在哪,我要去看看。”
“在主营,我带你去。”她没有推脱,再次拉起我放开的手。
“好。”我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