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再次响起,说书人退场,杯中的茶已尽,楼中的客人也随之散去。不出一刻钟,茶楼内又坐满了新一批的客人,等待着好戏开场。纵使天空已经昏暗,四下的却灯光还亮着,未曾停熄。花灯群已点亮甚久,游玩结束的人们也渐渐地离去,去了集市。叶轻见桥边小亭的人少了许多,便想过去瞧一瞧。
“参见狐帝。”等到他们靠近了些,听见了里面姑娘的声音。原来方才这里被围的水泄不通,是因为狐帝在里头啊。叶轻记得,几乎去的人都是些精心打扮了的姑娘,也不知是想向这狐帝求个福祉,还是说,这位君上长相不错,姑娘们想一睹其风采。
“这位姑娘,你们为何都要来拜见狐帝啊?”叶轻碰了碰旁边一身华服女子的肩,问道。
“当然是慕名而来了,狐帝可是我们青丘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啊。”那女子张望着前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扔下一句话后又向前插了个队。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女人嘛,食色性也。叶轻转头看了看重涣,她的帝君好像也过分俊朗了些,还是得藏起来,莫要被这些姑娘们看了去,又给她添些情敌。于是,她掏出衣袖里的面具,给他戴上,再仔细瞧瞧之后,满意地笑了。
她才不舍得他被别人看了去呢。
这里进去的都是些姑娘,重涣便在桥边停下了脚步,只叶轻一个人进去。
走近亭内后,叶轻一眼就望见了坐在亭中央的男子。他穿着暗紫色的长袍,发髻高高束起,留下了几撮鬓发,顺着微风轻轻飘起。他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可叶轻一眼就认出来,他便是房梁上那个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叶轻暗叹着冤家路窄,瞥见他尚未抬头,便低下了头想要转身离开。
“这位姑娘,到你了。”牧时和突然就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轻说道。
叶轻万万没想到,方才得罪的人竟然是狐帝。若是他有意或者无意向天帝提起了她冒犯他的事的话,她可能又得被禁足。听见他的声音,叶轻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扯出了淑女的笑容,说道:“我见这亭中热闹,竟不知是狐帝为姑娘们卜卦。”
说完,又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子:“占了姑娘的位子,不好意思。”她微微侧过身,“姑娘请吧。”
“且慢,姑娘既然来了,何不过来卜一卦。”牧时和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叶轻的眼睛说道。
“多谢狐帝照拂,还是不必了。”叶轻微微低着头,继续维持着淑女的模样,婉言道。
牧时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模样。方才她张牙舞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又装的大家闺秀一般,他自然是不会轻易给她脱了身去的。
“姑娘何必推脱,以姑娘沉鱼落雁之姿,这姻缘卦也定会是上上签。你若是过来算上一算,没准儿你的姻缘,就近在眼前。”他站起了身,走到她的面前。
叶轻见他故意刁难,心想这厮一定是认出她来而且要明着报复了,干脆坦言道:“狐帝,方才我并非有意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姑娘可是在说笑,我岂是如此心眼小的人?只不过想为姑娘卜一卦而已,就这么不肯赏脸吗?”牧时和笑了笑,双手在身后交握,慢悠悠道。
话说到这份上了,分明就是不肯与她冰释前嫌。叶轻也懒得装了,刚收回笑容准备反唇相讥,就听见了亭外一声尖叫,随即一众姑娘相继朝着前方扑倒。
只一刹那,一个白色的身影掠过,揽住叶轻的腰将她带开。
“嗙。”方才站在叶轻身后的女子倒在了地上,身上还压着别的姑娘。
“重涣。”叶轻双手抱住他的腰,轻声唤道。
“没事吧?”他低头看着她,问道。
听到他这么问,叶轻赶紧摇摇头。她差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若是刚才真摔了,估计又出不去房门了。
“重涣帝君?”牧时和疑惑地问道,他此时带着面具,看不清脸。
重涣看向他,取下了面具。
看到他的脸后,牧时和微微弯腰,拱手行礼道:“见过重涣帝君。”
重涣微笑着颔首,牵过叶轻的手:“狐帝应该还有事要处理,今日就不必叙旧了。”
叶轻有些挫败,近日在各处把形象都毁了个干净。虽说她生来不拘小节,可是这么多年她在外人面前装也装习惯了,已经树立了天界小公主知书达礼的形象。况且她还是天帝亲自教养的,此番频频颠覆,无论是谁在天帝面前参她一本,都得受罚。再加之,她一个黄花闺女,也是要面子的啊。这样一来,回去的一路上,叶轻都蔫儿呼呼的。
重涣将她送到房门口,示意她自己进去,叶轻脚抬起身体跨入了一半,又突然回头问道:“重涣,是不是等我的伤都好了过后,就要回九重天去啊。”
“嗯。”他点头。
“那你会陪我去吗?”
“我答应过,要带着你去教训她们的。”
叶轻被重涣带走后,牧时和的表情立马严肃了起来,挥手招来了手下,声音冰冷:“把这里解决了。”
此时的他,冷峻得同方才仿佛不是一个人。对于一众摔倒的姑娘们,他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安排好手下后,大步流星地从亭内出去穿过了古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扰乱我的计划?”等他走到一片光亮照不到的小树林时,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破坏你的计划?呵,你不要告诉我,你不忍心?”女子身材纤细,头上戴着斗篷遮住了脸,只剩下一张红唇在黑暗中微微启合。
“你将外面无辜的人置于何地?再者,如若不是你施法,重涣帝君也不会进来!”牧时和眉头拧起,低声斥责道。她伤害的是他的族人,这般行事,稍有不慎,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那又如何,其他人的性命,与我何干。再说了,你以为他还能让你带走叶轻不成?”女子冷笑着扯起一边的嘴角,她从不在意这些蝼蚁是死是活,况且她比谁都要了解重涣,这种事情,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我就先给她点教训,让她尝点苦头。”
“绎心,你要搞清楚,我虽然答应了帮你,但不过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若是非要插手扰乱我的行动,可别怪我过河拆桥。”牧时和眯了眯眼睛,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牧时和能够从一个逃亡的人变成如今高高在上的狐帝,阴险一词早就不足以形容他了。一个女人,还妄图他对她唯命是从?笑话。
绎心闻言,神情一凛,不过片刻她慢慢靠近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斗篷下的唇魅惑地扬起:“狐帝还是这般老样子,性子急。”
牧时和垂眸看着她,等她说完后一把推开了她,拍拍被她摸过的地方,沉声道:“记住我的警告,还有,别随便出来。”
“谨遵狐帝教诲,只是希望,您答应我的,要信守承诺哦。”绎心被他推开后,顺势往后退着,她的声音轻柔,随着她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林子深处。
牧时和看着她离去,眸子越来越幽深。他向来最怕麻烦,尤其是女人。偏偏他数万年前承了这个女人的帮助,他答应她为她做一件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向他讨要这件事,直到得到消息称重涣帝君来了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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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万年前
一个小男孩赤裸着上半身跪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这里一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连颗枯木的残骸都找寻不到。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呼啸而过,空中的雪被吹的杂乱无章。在这样的刺骨寒冷中,他的眉,睫毛和头发上都结起了冰珠。可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倾斜,始终跪立在这白雪皑皑中。三天三夜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尚没有深厚的法力护体,就这么跪在极寒的雪地里。或许,是他早已经麻木了。
“小殿下,难受吗?”绎心搭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慢悠悠地走到小男孩面前,媚声道。
“求魔君收留。”小男孩颤抖着睫毛,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我可不是魔君。”她笑了笑,覆在他耳旁说道。
“求魔君收留。”他神色未改,口中说的,也仍是这句话。如今的他,双亲皆已命丧黄泉,他孤注一掷来到魔界地域,就是为了求得一昔庇护,再无其他。
“呵,还挺执着。”绎心见他丝毫不搭理她,直起身子冷笑道。
五百年后,在同一片雪地里,已经长大成人的男子在夜幕里,站在雪中任风吹雪落纹丝未动。与之前重合的,还有他的身前仍然站着一个戴着斗篷的黑衣女子。
“五百年了,再次回到这里,小殿下可有什么感触?”绎心将斗篷摘了下来,露出了她的脸。
牧时和看向她,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的脸。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让他看到她的脸,他也不想知道。他想要的只有借兵。
“你带我来这儿,只是为了跟我叙旧的吗。”他的声音低沉,有如这无尽的雪地一般冰冷。
“小殿下说话还是这么的让人直打寒战。”绎心故作姿态地抖了抖,说道。
他没有说话,幽深的眼眸看向她,让人不寒而栗。
绎心不自在地挪了挪视线,望着飘落的雪花,道:“想必现在这种温度,已经伤不了小殿下了吧。”
“见你的法力提升的速度一日千里,同当初那个冻的浑身发抖的小孩可谓是天壤之别,魔君也很是嫉妒呢。”
“有话直说。”
“我听闻,你正在向魔君借兵。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这法力大有提高,脑子却未曾转过弯来啊。如果你借他的兵能攻回你的青丘,那他何不自己领兵前往,而要把这块肥硕之地拱手相让?那如果你都没有把握,他又为何要在这种关头去得罪九重天,引应陈帝君来攻打他?”
听到这里,牧时和眉头紧锁,眼中有了情绪。
“不妨实话告诉你,魔君早已准备找个由头将你缉拿了,他可容不得有这样既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待在身边。”
“你今日找我来,是想跟我做交易?”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哈哈,我收回刚才的话,小殿下还是聪慧过人的。”绎心突然笑出了声,随后神情一转,看向牧时和道,“我借你兵,你帮我做一件事,至于什么事嘛,我还没想好,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我答应。”这没什么好考虑的,他之所以在这魔族里苟且活到了现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夺回青丘。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
“小殿下好气魄!明日,你要的大军就会出现在城外,听你号令。”绎心笑着说道。
他知道,绎心要的就是他与魔族反目成仇,可那又如何?她有她的目的,而他,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