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王的申诉奏报如期抵达栎阳,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喊冤词,哭着说一切征税制度都是按照朝廷的发令来的,绝没有私自加重赋税,弄得民不聊生,更没做过那等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事,那什么士子沈玄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先前沈玄的状纸写得明明白白,闲王不仅乱收税率,更是暴力镇压一切抗议之举,他不过是发表了一点小看法,就被官府妄加罪责入狱,家中为救他出狱,耗尽家财,老父更是因此重病,他向官府申诉不行,这才决定上栎阳。然而,就因为此事,闲王不仅派人路上劫杀他,竟丧心病狂杀害了他的家人!
两人的说辞完全对不上,这其中必有一人在说谎。于是朝议三日后,萧湛下令,命大理寺卿陈昂和户部侍郎李延前往陇西调查此事。
齐庸是抹着额头上的汗下的朝,走着走着,就一把抓住了谢侯爷的袖子,惶恐不安道:“侯爷,这件事您怎么看?”
谢如晦瞥了一眼被他抓着他袖子,声音冷淡:“什么我怎么看?”
齐庸苦着一张脸道:“平白无故出这么一桩事,侯爷就不觉得奇怪吗?”
谢如晦拢了下衣袖,不动声色,“有什么奇怪的,你们户部,哪年的税收上不出点问题?”
“往年不过是小打小闹,这回却是涉及到了闲王啊。”
“闲王又如何?”
“闲王……”齐庸一脸警惕地左右打量了番,然后才重新压低声音道,“那可是当年差点就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啊……”
谢如晦瞳孔微缩,随即撩了下眼皮,目光定在对方脸上。
“你想说什么?”
“我……”齐庸脸色发白,“我是怀疑,这里边另有文章,闲王就算再不小心,也不至于弄出这种破事儿来吧?”
谢如晦看着他,没接话。
齐庸憋了半晌,只好接着道:“而且,侯爷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陛下的病这才刚好,就出了这种事情,怕不是……”
“齐尚书慎言。”谢如晦冷冷地看过去。
齐庸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如晦道:“不说陛下和闲王根本没有接触,即便是有,也轮不到我们做臣子的来说三道四。本侯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若你们户部内部没有出问题,那这件事就罪在闲王,不会波及到你尚书大人,但若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眸微眯,看向齐庸的目光变得锋锐起来。
齐庸脑门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慌忙撇清:“这件事绝对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前几天的沈玄的状子递上来才知道这事的!”
谢如晦干笑了一声,“那不就得了,你慌什么?”
齐庸道:“……我也不知道我在慌什么,就是这心里头乱得不行,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尤其是陛下还把这事交给了陈昂那个牛性子!”
谢如晦道:“事关宗亲的案子,向来都是大理寺接手,没什么特意不特意的,何况陛下还派了李延一起去。”
齐庸忍了又忍,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侯爷,这次去陇西,世子去吗?”
谢如晦眉头轻挑,“他既没有官职在身,陛下也没有特别派遣,他去做什么?”
齐庸讪讪,“世子要是想要官职,还不是侯爷一句话的事。”
谢如晦道:“无功不受禄。”
齐庸暗急,面上却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道:“侯爷也是时候该让他们年轻人出来历练历练了,毕竟这官场,未来是他们的。何况世子能力卓越,侯爷这么捂着藏着,实在是有些浪费才俊。”
谢如晦朗笑:“什么才俊,齐大人太夸他了。”
“我这哪里算是夸?”齐庸笑道,“侯爷你是没听到我们家阿瑶说起世子来的神情,那才是真夸。那孩子,挂念她表哥比挂念她爹娘还勤,你说这隔三差五的见着的,有什么好挂念的。”
谢如晦笑笑,意味深长道:“他们年轻人的事,我们就不懂了。”
这已经是齐庸第不知道多少次提及他女儿跟谢景的事了,然而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谢如晦依旧是避而不答,只推说这是孩子们之间的事,他不予理会。齐庸心中暗恼,却也无可奈何,一来是他家里的女儿喜欢人家家里的儿子,二来,他又惹不起谢如晦。
如此,他只好讪笑两声道:“侯爷说得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们确实不太懂。不过话说回来,这次陇西的案子,世子如果能出力,未尝不是入仕的好机会。”
谢如晦没说话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真的在考虑齐庸的话。
……
谢府。
谢景早已经得到了朝议的消息,谢如晦一下马车,他便迎了上去问询。
待谢如晦将齐庸的话一说,谢景立时反应过来,皱眉骂道:“那只老狐狸,是想把我们谢府也拖下水!”
谢如晦眉头动了一下,声音平平:“怎么说?”
谢景道:“孩儿查过了,这次派去陇西的两税使,正是齐庸一个堂姐夫的胞弟,这件事情,他们齐家脱不了关系,齐庸恐怕也参与其中。”
“哦?”谢如晦撩了下眼皮,问:“那你的意思准备如何?”
谢景道:“孩儿想去一趟陇西。”
谢如晦眯了眯眼睛,“明知道他是想拉你下水,还要去?”
谢景抿了下唇,道:“孩儿……想要入仕了。”
谢如晦微讶,“你想要入仕?”
“是。”谢景道,“自秦相……之后,相位就一直悬空着,孩儿想……”
谢如晦敛眸,“相位悬空了一年有余,怎么直到今日,你才想要?”
谢景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谢如晦意味深长地凝视他片刻,一边举步往书房走,一边道:“你想要,就凭着你的本事去拿吧。”
谢景应了声“是”,又听谢如晦道:“对了,齐庸今日又跟为父提起了你和齐乐瑶的事,你怎么想?”
谢景皱眉,眼中透出几分不喜,“孩儿和乐瑶不过是兄妹之情,父亲不是知道吗?”
谢如晦挑眉,“我知道有什么用?你得让齐庸和齐乐瑶知道。若你无意,就同人家说清楚,免得人家挂念,来回跑得太勤,对人家的名声不好。”
谢景敏锐的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思,眉目一紧,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谢如晦漫不经心道:“以后,能不和齐家往来,就不要往来。”
谢景暗吸了一口凉气,“父亲的意思是说,齐家马上就要……”
他声音一顿,见谢如晦轻轻地阖了下眼帘确认,后面的话就不需要再问了。
这次的案子,竟这般厉害吗?
……
从谢如晦的院子出来,谢景转身便去了扶云居。
秦九黎正摆弄院中的药草,见着他来,不由微微一怔。
“有事?”
谢景道:“出了点事情,明日我就要动身外出一趟,阿昭,你同我一起去吧?”
秦九黎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事情,心中道一声“来了”,面上却不显,问道:“什么事?”
谢景道:“一个案子。”
却没说是什么案子。
秦九黎也不追问,只道:“去哪里?”
“陇西。”
秦九黎蹙眉,似乎有些不愿意了。
“多久?”
谢景想了想,“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秦九黎摇了摇头,拒绝道:“太久了,我不想去。”
谢景早知她要拒绝,面色略微强硬了几分,“阿昭,你如今已经是我谢府的人了。”
所以要听命行事。
这话他没说,秦九黎却心知肚明,神情顿时有几分僵冷,“世子既然这么说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她说罢转身进屋,拿了本书翻看,很是生气的模样。
谢景站在门口看她,轻声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次去有些久,途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你是医者,随行的话,能应付一些伤病的状况。”
秦九黎冷冷道:“我知道了,世子还有别的事吗?”
见人逐客,谢景只好告辞,“我们后日启程,你好好收拾一下。”
他一走,秦九黎的面色朝松了下来,将书放下,写了个小纸条收在怀中。
午饭之后,秦九黎正准备要出门,却在园内碰到了情绪激动齐乐瑶,红着眼睛,好似刚哭过的模样。
她不欲同她说话,朝微微往旁边让了让,却不想齐乐瑶开口便是一声压抑着的恶狠狠的质问:“你很开心吗?”
秦九黎自问自己没有笑,且没有露出丁点儿开心的神态来,于是淡淡道:“没有。”
齐乐瑶面色更是阴冷,盯着她的脸片刻,突然往她跟前凑了两分,低声道:“你喜欢我表哥?”
秦九黎淡声道:“不喜欢。”
齐乐瑶早看出来了她的不喜欢,可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她心里愉悦起来,反而更是阴郁。
这就像是,你千万分珍重的一件奇宝,别人却完全看不上眼,好似她有更多的宝物一般。
齐乐瑶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那你就是仗着我表哥喜欢你。”
秦九黎的眼帘微微动了下,“何意?”
“你别跟我装糊涂!”齐乐瑶低吼,情绪很是激动。
秦九黎正想着她先前在谢景那里受了什么刺激,耳中便听得一声压低到极点嘲讽:“你以为他喜欢的当真是你吗?呵!我不妨提点提点你,去打听一下这府中原本的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表哥从未在你面前提及过她。”
秦九黎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