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如火,天气热得人难受。
一辆马车自郊外徐徐向着城门的方向驭过来。
守城的兵卒眼尖,还隔得还远着呢,就一下认出了马车前骑着高头骏马的谢世子。
四个兵卒恭敬地迎了上来,好一阵作揖问候。
谢景身后的一个侍卫丢了个钱袋子过去,几人顿时千恩万谢,喜笑颜开。
秦九黎撩起帘子,目光沉沉地瞥过城门上方遒劲有力的两个字——栎阳。
她回来了。
谢景听得动静回头,大概是回到了一直生活的地方,他脸上的神色又温柔了许多,勾唇道:“阿昭,已经到栎阳了。”
秦九黎不理他,把帘子放了下来。
花怜纳闷道:“世子真是奇怪,那个严双双那么喜欢他,他偏偏作践人家,反倒是小姐你,天天给世子脸色瞧,他却不生你的气,怪哉怪哉。”
“有什么奇怪的?”秦九黎勾了勾唇,嘲弄道,“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稀罕他,他就越觉得你卑贱,反之,你若是对他不理不睬,他可能就要将你捧起来当做稀世珍宝。”
花怜颇为受教地点头,“以后我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了,一定天天给他脸色看。”
秦九黎:“……”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教坏小孩子的嫌疑,这借鉴学得,实在要不得。
于是,她咳了一声,正色道:“倒不是所有男子都是如此,这世上也有很多好男儿,你若拒绝得太过,他们会认为你是真的不喜欢,继而散了缘分,两人就错过了。”
花怜疑惑,“所以我是应该拒绝呢,还是不要拒绝呢?”
秦九黎:“……因人而异。”
花怜瞧着她,眼睛突然眨了一下,坏笑着指着她的心口揶揄道:“那……若是你‘那个东西’的主人呢,该怎么对付?”
秦九黎的心口放着严深的那块圆盘。
因为是重要的东西,她便只能随身带着,小丫头便认定了这东西是她的情郎的。因为不忿她被谢景觊觎,所以那天晚上就是想要把她抢回去的。
秦九黎对上她的这番“笃定”,一开始还解释两句,到了后来便干脆由着她随便去想了,反正解释了也不顶作用。
栎阳城作为大晋都城,历来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花怜瞪大了溜溜的眼睛往马车外边望,稀奇得不得了。
“小姐,这里好生热闹!你看你看!那群人都围在那里是做什么呢?”
小丫头眼睛里放着光,一回头却发现秦九黎神色淡然,对外边儿似乎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便不由得奇怪,“小姐,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看这栎阳城,比我们安陵县好看多了。”
“是好看,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不着急这一时之间。”
花怜想了想,表示极度认同,“说的也是,我现在这副模样,真像极了那些没有从来没有进过城的乡里人,不好不好,别人要笑话我了。”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
“世子回来了。”车外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激动的声音。
秦九黎侧了侧耳,尽管已经许久没见,但她还是听出了这是侯府的管家谢周的声音。
果然下一刻,谢景就叫了一声:“周叔。”
谢周道:“府里接到消息说世子要后天才回来,我便想着明天再派人到城门口等着,却没想到你今天就回来了。这马车里的是……”
“他在问我们耶。”花怜说着撩了帘子起来,好奇的向外打量过去。
谢周见车内竟是一个小女子,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位姑娘……”
花怜道:“我不是姑娘,我是小姐的婢女花怜。”
她把帘子撩得过去一些,露出秦九黎的半张脸来。
小丫头心思多,一出口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报了上去,无非是想让人耳熟。秦九黎无奈地嗔了她一眼,只好同谢周颔首为礼。
虽然没有看见全貌,但这半张脸却很是精致,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谢周这下更加惊疑了。
谢景道:“这是秦昭。”
秦……
谢周心头一惊,等了片刻,见谢景没有其他的话说,就只好先压下心头的疑惑,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快快回府休息吧。”
马车又缓缓的动了起来。谢景和谢周两人说起了侯府的事,花怜立着耳朵去听,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
快到谢侯府的时候,谢周却突然笑着转移了话题,道:“世子不在府中的这两个多月,乐瑶小姐都快要把我们家的门口给踩坏了,正巧她今日也来了,刚才听到下面的人说世子进了城门,都想同我一同来迎接,可惜被玉夫人拉住了。”
谢景轻笑一声,“幸好是被拉住了,要不然这栎阳城中的青年俊杰的醋意可要把我酸死。”
谢周道:“他们呷醋有什么用?乐瑶小姐向来是不喜欢他们的。”
“周叔,这话可不要乱说。”谢景不赞同道,“乐瑶这个年纪,正是该选夫婿的时候,我还想要个文武双全的俊朗表妹夫呢。”
……
车内,花怜听着这番话,嘴噘得都能挂个瓶子了,极为不满的从马车门口退了回来坐下,压低了声音哼哼道:“那个老头子在给世子说媒呢,说那什么乐瑶小姐很了不得的模样,全栎阳城的人都为之倾倒似的,哪里有那么夸张?依我看,不说其他的,她长得肯定都没有小姐好看!”
她愤愤地说完,却没有听见秦九黎的反应,顿时怒其不争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啊,能不能给一点反应?”
秦九黎道:“我在想齐乐瑶。”
花怜眨了眨眼睛,“原来她姓齐呀?”
秦九黎这才想起,谢周和谢景的话中似乎都没有提到齐乐瑶姓什么,花怜小丫头这会儿心里肯定又在琢磨她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小丫头问:“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九黎心头泛起一股冷意,口中却只是淡淡道:“栎阳齐氏的大小姐,被奉为大晋第一美人,富有才情,美名远扬,这是周围几国都知道的事,我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花怜又噘了噘嘴,闷闷对手指道:“我就不知道呀。”
秦九黎这会儿心绪有些起伏,也不起劲儿来安慰她,只把身子缓缓的靠在车壁上,阖了阖眼。
不多时,谢府到了。
秦九黎眼睛刚刚睁开,耳中便传来了温柔的一声:“表哥你回来了!”
她神情霎时一凛,看向车帘,目光仿佛能穿透过去般。
花怜被她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弄得也挺直了背脊,小声问:“是那个乐瑶小姐吗?”
“嗯。”
花怜不说话了,学着秦九黎的模样警惕地盯着车帘子。
谢景下马,同齐乐瑶随口说了两句,便回身朝着马车这边走来,笑着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齐乐瑶在在门口候着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其实就是马车,出于本能预感,她一直没有问,然而到了这时却也不得不跟在谢景身后走到马车前头。
她面上带着温和的,同谢景如出一辙的笑,柔声问:“是表哥的朋友吗?”
谢景点头,道了声:“阿昭?”
秦九黎眼瞳紧缩,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动。花怜轻轻地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没有得到反应,听谢景又叫了一声,便只好自己撩开帘子,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上下去。
齐乐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这……”
花怜垂着头不说话,看起来柔柔弱弱,似乎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点,便能吓着她似的。
齐乐瑶心头升起一股怪异感来,然而,没等她多想,马车的门棱上又搭上了一只手。
里边还有人。
齐乐瑶立即反应过来,方才出来的那柔柔弱弱的小丫头仅仅只是个婢女,现在这位,才是正主。
秦九黎躬身而出,花怜立即递上一双小手,分外小心的扶着她下了马车,做足了小姐应该有的姿态。
齐乐瑶快速地扫了秦九黎两眼,笑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生漂亮。”
谢景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柔色,道:“能得你一声夸,可见阿昭确实是很好看的了。”
齐乐瑶心中不虞,面上却不响,依旧笑道:“不知阿昭姑娘姓什么?是从安陵县来的吗?”
秦九黎同她四目相对,眸中一片浅淡,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她淡淡道:“我姓秦。”
“秦?”齐乐瑶脱口而出一个气音,面色微变。
秦九黎道:“怎么?”
齐乐瑶快速收敛神色,讪讪道:“没事,只是同这个姓有些渊源,以前府里……”
她说到这里立即又收了话头,转移话题笑道:“表哥每次出去,总要往家里带一两个人,上回是常先生,上上回是陆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往家中带女子回来,想必阿昭姑娘定有了不得的过人长处。”
侯府喜养门客谋士,常先生、陆先生一听便是对门客的称呼,见她这般费尽心思的把她同门客身份对在一起,她不妨就认了,道:“谈不上了不得,只是略会看病治伤。”
“你是大夫?”齐乐瑶面色骤变,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
花怜偷偷用诧异的目光瞧她。这位小姐皮貌生的确实还不错,不过这大惊小怪的模样,也不怎么样嘛,比她家小姐的定力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