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愣,便没有即刻回答,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严深已经神志不清,任她推攘了好几下都没反应了。秦九黎大急,也顾不得严深会不会被疼死了,忙取了一根银针往他指尖扎了一下,
十指连心,格外疼痛。
严深被痛醒了过来,满脸痛苦地呼了声:“痛——”
秦九黎松了口气道:“你要再睡的话,我就再扎你一下。”
“怎么,这样刁蛮霸道?”
秦九黎挑眉,“怕了吧?”
“不怕。”严深轻摇头,“你长得好看。”
秦九黎有些鄙视严深以貌取人的态度,道:“那我要是不长这个模样,或者变成很丑很丑的样子呢?”
“那我可能要,考虑一下。”
秦九黎撇了撇嘴,“这就要考虑了?我就算再丑,也比你这个鬼样子好看。”
严深的嘴角总算勉强向上牵起了一个弧度,过了一会儿,他道:“冷……”
秦九黎忙把被子给他盖上。
过了一会儿,严深又喊:“热。”
秦九黎帮他揭开了被子,见他烧得满面通红,双目紧闭地模样,心知他此刻意识又薄弱了,只好再度开口同他说话。
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又想着很快就要去到谢景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心口一动,竟不自觉问:“严深,你喜欢我吗?”
严深无意识道:“……喜欢。”
“为什么喜欢?”
这是秦九黎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那时她跟严深才第一次见,那人莫名其妙就要同她成亲,这世上还真的会有一见钟情这等事?
严深本来的身份应该是贵重的,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即便是要一见钟情,她当时不过是个面黄肌瘦的农女模样,他怎么就能钟情了?还是说,严深便喜欢那副模样?但他应该在严家生活了好几年了,怎么就没有对其他农女模样的人钟情?
秦九黎一时间想了很多,只听严深道:“长得好,善良,刚强果敢,有胆识,爱护幼弟,温柔,重诺,医术也好……”
他提了精神一一数来,秦九黎却茫然道:“除了爱护幼弟和医术尚可,其他你确定是在说我?”
“当然。”
须臾,他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秦九黎默了片刻,将严深所有的不好都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最后竟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怕他等得太久直接等睡过去,她只好随意扯了个他稍微不好的地方道:“你话太多了。”
严深笑出了声音,“其实我话很少的。”
见秦九黎摆明了不赞同,他又添了一句:“真的。”
秦九黎应和道:“好吧,真的。”
严深的话要是也算少的话,那这个世上就没有话多的人了。
这明显敷衍的语气,严深此刻也计较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叹口气,“你以后便知道了。”
秦九黎心想:很好,这人还期盼着以后,还是想活着的。
刚这么想着,耳中便传来严深的一声叹息,“罢了,或许没以后了。”
秦九黎:“……”
又过了许久,严深又叫了声冷。
秦九黎给他盖上被子,听见细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碎,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前一个字,后一个字就要断气说不出来似的,秦九黎花了好一阵儿时间也把所有字拼合起来,拼顺了,组成一句——
“你别跟谢景走,和我在一起,我们成亲吧。”
看着那人紧闭着的眼睛,仿佛是无意识地喃喃出的这么一句,秦九黎的心还是禁不住一阵狂乱地跳。
跳了好一阵子,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道:“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在莲花山上。”
她凑近了严深耳边,听得他断断续续道:“不算的,我想你心甘情愿。”
秦九黎突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处涌动,让她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她赶紧撑起低俯的身子,离严深远远的。
严深的唇又动了两下,只是这回她隔得远了,再听不清那些呓语。
直到过了好几息时间,秦九黎才勉强稳住心神,重新拉住严深的手腕儿给他把脉。
这一诊,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见严深嘴唇还翕动着仿佛是在说什么,她忙道一声:“可以了,你睡吧,好好的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钩沉的毒已经寻不见踪迹了,严深暂时能够抱住一命。只是,他体内那似毒非毒的东西总不是好东西,如今看着仿佛有些用处,可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直接要了严深的性命,若能消除……
秦九黎拧了拧眉。
那东西连钩沉这样的剧毒都能消融,只怕不知比钩沉难缠多少倍,想要解除,绝非易事,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带严深……上嵬山?
她想了一阵儿师父那不喜见外人的性子,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再看严深,那人已然睡了过去,呼吸虽然有些微弱,但还算平稳。
这人是真真度过了方才的那场生死劫。
秦九黎心口一轻,又查看了番他身上的其他鞭子抽出来的皮外伤,重新上过一次药,这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谢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酒,听到声音,回头看向她问:“治好了?”
秦九黎不愿同他说话,沉着脸去厨房水缸里打了盆水,径直端去了严深原本的房间。她身上被严深弄得到处都是血和汗,再不擦擦洗洗换身衣裳,就不能忍受了。
然而,严深的房中,她自己准备的衣裳已经全数被收走放到了山上小屋,严深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诊出赵雪乔怀孕,严二非要买给她当做谢礼的那套粉丝金线绣桃花的衣裳。可……谢景喜欢桃花。
秦九黎有些不太愿意穿那缀满了桃花瓣的衫子,最后干脆穿了严深的一件灰布外衣。
严深统共就那么几件衣裳,谢景在严家住的那些日子早见过了,是以秦九黎穿着那衣裳一出门,他便认了出来,心中顿时升起浓浓地不喜,却也压了不悦温声道:“严双双那屋子里有女装,把你身上这件换下来吧。”
秦九黎自然还是不理他的,又打了盆水,往严双双的屋子里端。
严深如今也是一身糟糕的模样,浑身都是血,也该要好好洗洗。
可惜,她还没走近,谢景一个眼神,墨敛便拦住了她。
谢景道:“我答应你给他治伤已经是极限,这些事,就不要再做了吧。”
秦九黎面无表情,平静道:“你不是说严双双屋子里有衣裳吗,不让我进去我如何换?”
“去拿出来。”谢景指使墨敛。
秦九黎:“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我喜欢哪件?”
这般强硬模样,虽没有高声争论,却也没什么差别了,表明了就是要进去。
谢景的眉头皱得厉害,然而对峙片刻,到底还是他生生忍了一口气,退了一步,放她进去了。
就让他们再见见,见过了这一面,以后便再不会有见着的机会了。
秦九黎一言不发的进了屋,脱去了严深已经被血污浸染得不成样子的两件上衣,这才开始一点点擦去他脸上和脖子上的血。那些已经淌到了头发里头的殷红便只能等严深醒来自己洗头了。
仔细做完这一切,她又站在床前凝视了严深半晌,脑子里不自觉闪过他迷迷糊糊时说的那些话,嘴角竟不觉挽起了一抹笑意。
就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谢景站在门口,冷声道:“怎么还没换好。”
秦九黎面色一肃,道:“没有我喜欢的,不换了。”
谢景虽不喜欢她穿着这身衣裳,可想着若真为一件衣裳生气,那也实在太不值当,便压下了那分不悦,道:“不换就不换,那就走吧。”
秦九黎心口一紧,跟着他出了门,目光看向了堂屋的方向,“严家的其他人呢?”
谢景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推开了堂屋,秦九黎走近一看,除了严二之外的其余四人都在,个个惊惶地看着门口。
见到谢景,严母和赵雪乔当即抖了一下,面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严父还算镇定,可脸色也是发白,唯独严双双,惊惧之后,眼中又迸出喜意,从地上艰难地扶着桌子脚爬起来,踉跄地朝着谢景走来。
“谢郎……”
大概是许久没有喝水,她的声音粗粝得厉害。身子也没多少力气,只走了两步,后脚便提到了前脚,一个踉跄,便直直摔在了地上。
谢景脸上闪过豪不掩饰的嫌恶,往后退了一步。
严双双看着,表情一下便变得忧伤起来。秦九黎本以为她对着谢景会控诉些什么,却没想下一刻,严双双的怒意竟直直地朝着她来了,咬牙切齿般道:“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秦九黎如今也没功夫理会她,过去先将赵雪乔扶起来安置在凳子上,“你没事吧?”
赵雪乔摇了摇头,见秦九黎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孩子……”
“没事。”秦九黎收了手,又去瞧严父。
严父虽是大病初愈不久,不过好在前段时间的调养不错,除了身子虚一些,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当她将目光转向严母的时候,眼睛却不由得微眯了起来。
严母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您受伤了?”
这话一出,严母的脸就白了,不自觉地便将手藏到了身后,恐惧地摇头道:“没、没有伤。”
秦九黎看出她的伤正是在手上,淡声道:“如果需要治的话,我可以帮忙。”
严母摇头的动作大了几分,还往后挪了两下,半边身子藏到严父身后去了。
严父叹了口气,愤怒地盯了谢景一眼。赵雪乔小声道:“他、他们,砍了娘的一根手指。”
秦九黎“嚯”地看向谢景。
谢景浑不在意,淡然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要他们的命,已经算是仁慈了。”
秦九黎气道:“他们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农夫,对你毫无威胁,你就不怕如此作为,有损你谢侯府的声明吗?”
谢景冷了声音,“你别忘了,他们家里有个叛军余党,便是直接诛杀,也没人敢说我做得不对!”
秦九黎被这句话噎住,未等下一句话出口,严双双悲苦的声音却从旁边响起,神情痛苦又不解地看着谢景喃喃道:“为什么……”
谢景冷面无情,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竟连一句解释都懒得说,略有些不耐烦地同秦九黎道:“现在该走了吧。”
秦九黎确实没什么事了,只他们道了一声“保重”,转身出门。
然而就在那一刹,严双双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冲上去狠狠地推了秦九黎一把。
秦九黎本就为严深解毒弄得精疲力竭,闪躲不及,脚下一个踉跄,竟真的就要摔倒。
谢景面色一紧,疾步上前将人揽入怀中,紧张道:“你怎么样?”
秦九黎听得他温和关切的声音,心中却是一阵恶心,忙将人推开,厌恶道:“你别碰我!”
谢景变了脸色,目光沉沉地看她。
严双双简直要疯了,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秦九黎和谢景,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你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喃喃了两遍“我就知道”,突然暴跳起来又一次直直地朝着秦九黎冲去。
然而这一次,她连秦九黎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她只看到一道白光从眼前晃过,背后传来了爹娘和嫂子的惊恐的尖叫,然后,她看到那白光变成一把长剑,直直地朝她的头砍来。
那一刹,严双双只觉脑袋仿佛已经被砍了下来似的,什么想法都没了,眼前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自己几乎要从心口跳出来的如雷心跳,然后看到了自头顶上方飘落的一缕头发。
那把剑,砍掉了她的一缕发。
只差那么一点点,砍掉的就是她的脑袋。
她差那么一点点,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