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黎要见谢景,鬼使神差的,墨敛竟真的带她去了。
严家西屋,墨敛拦下她道:“我去禀报世子,秦姑娘稍待。”
他转身朝屋里走,不由得想,这句话,好几年前,他似乎也经常说。后来,那位秦姑娘成了侯府的主母,那么,这一位呢……
未等墨敛推门,门内突然传来了半声痛呼,另外的半声像被人死死咬住吞回喉咙似的戛然而止,秦九黎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墨敛才推开门,她便忍不住抬脚冲了进去。
这间屋子原本是严双双的住处,布置得十分秀丽,然而此刻,严双双最爱的那块淡绿色的帘子已经被扯到了地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撞得东倒西歪。谢景高高在山在站在一旁,一个满身的血的人蜷缩在地上。
“严深!”秦九黎倒吸了一口凉气,推开墨敛就想要进去。
这回墨敛却没再任由着她了,伸臂一挡。
谢景皱眉道:“我不是说了,不许她来的吗?你怎么回事?”
墨敛垂眸,未及说话,秦九黎已怒极出声道:“谢景!”
她只叫了这个名字,可谢景却听了半晌,愣怔了一下才呵斥道:“放肆!”
虽是呵斥,却并未有太大的怒意。“我念在你与我夫人同出一门,对你已诸多容忍,勿要得寸进尺,以为我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身上的那些事,等我审完了他,就轮到你。”
秦九黎长吸了一口气,毫不退让的同谢景四目相对,面上缓缓升起几分讥讽,一字一句道:“你也有脸在人前提我师姐?”
谢景瞳孔一眯,“你师姐?”
秦九黎冷笑,“你不都猜到了吗,露出这副惊讶的模样却是为何?你欺我师姐用情至深,便利用她助你谢氏满门步步高升,利用完了,又觉得秦氏挡了你们谢氏的路,便干脆连她的家人也杀了。囚她在废园,废她的一身医术,由着人羞辱她,谢景,这样的你,怎么好意思再提我师姐呢?”
谢景面若寒霜,“我何时……”
他的话没有说得下去,被一声微弱到极点的声音打断。
“阿花……”
除了严深,再没人会叫这个不入耳的称呼,秦九黎几乎是闻声便抽回了同谢景对视的目光,朝严深奔了过去。
这一回,谢景倒是没再阻拦。
秦九黎从怀中掏出解毒丹来,直接一下喂了两颗,严深被呛得一咳,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艰难摇头道:“没用了。”
秦九黎心惊,暗中握住了严深的手腕儿。
严深体内气血混乱得厉害,钩沉的毒,早就被冲散到全身各处。这最后一次的毒发,危险重重,一个不好,便是要命。当务之急,她须得先给严深止血,再辅以针术,削弱那钩沉之毒。
“人已经让你看了,该出去了。”
墨敛含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秦九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起身,仰头,同他目光相对。
“当年,我师姐救你父亲一命,你曾允诺她一个愿望,后来师姐求你放过她的家人,你不允,到她死了,这个愿望都没有用掉。谢景,我同师姐如同一人,我的愿望她定会助我达成,你若还承认这件事,今日便允我一事,也算是了了我师姐的心愿。”
她每说一句话,谢景的神情就凝重一分,待她说完,他脸上已笼上了一层冰霜,森森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秦九黎不去细想他口中的“这件事”到底是指那个承诺的事还是秦家的事,只当成是承诺,道:“我说过了,我同师姐情同一人,她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承诺的事,我自然知晓。”
“情同一人?那我为什么不知道你?”
秦九黎露出讽刺的笑,“她不是也不知道你吗?算了,我不想同你说这些了,你便只说一句,应不应!”
谢景眼眸半眯,沉默半晌道:“这是我跟阿黎之间的约定,你要拿出来用,天下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秦九黎面色一白,又听他道:“不过,要我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我甚至可以放过严家的人,立即从这里离开,当成不知道什么长平军的余孽,只要……”
谢景的目光沉沉的落在秦九黎的身上。
秦九黎的心骤然一提,一时只觉自己像被一张大网笼罩住,她嘴唇翕动了下,却许久才出来得声,问:“……只要什么?”
谢景沉声道:“只要,你跟我走。”
秦九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口气卡在胸膛里,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景竟然真的会提这个一个条件。
如此一个……称得上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庸的条件!
再一想,也是,如今大晋已经完全握在了谢氏手中,已无人能撼动江山,功业既成,便到了该荒唐的时候了。
只是,要她?
她心中生出浓浓的恶心感和嘲讽,若谢景晓得她这具身子里头的魂是谁,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就在她全身充满戾气之时,一只手重重握住了她的手掌。
秦九黎一愣,便被严深圈进了怀中。
那人全身都在痛,正是要抓住什么借力忍痛的时候,秦九黎被他这么一抱,顿时只觉得肉都要被抓下来两块似的,痛得正要叫唤,耳边已传来严深咬牙切齿的声音:“谢世子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却有,夺人妻的爱好!”
疼得厉害,他说出来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可里头的嘲讽和怒意却丝毫不减,谢景的神色一下变得格外凛冽,“严兄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方才我太客气了。”
他说着便要上前,秦九黎浑身一僵,护在了严深前头。
谢景止步,不悦地看向她,“条件我已经说了,你要不愿意,就不要再在这里碍事,我对旁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严深咳出一口血来,认真道:“谢世子这么喜欢我娘子,我实在是欣喜。”
谢景:“欣喜?”
“自然。”严深满脸是血地笑:“有人,爱慕我娘子,可我娘子喜……喜欢的人却,是我,难道……不叫人,高兴吗?”
谢景的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那恐怕是严兄自作多情了,秦姑娘要是真的喜欢你,又如何不愿救你的性命呢?”
秦九黎一口气梗在心口,下一刻却听严深“唔……”地痛哼一声,那双钳着她的双臂竟无力地松开了。
她惊得回头,严深却是一把推开她,继而一口血吐了出来。
秦九黎看着快速浸透她裙边的一大块殷红的鲜血,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严深方才推她的举动不过是不想把血溅到她身上。
都这种时候了,这人竟还顾得上这些。
她的心中突然有那么一刹的动容,见他虚弱地往地上躺倒,鬼使神差的,竟双手一环将人扶住,借了膝盖给他枕。
严深抬着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这才笑笑,“把你衣裳弄脏了。”
秦九黎一时无言,沉默片刻,抬头对谢景道:“你的话,当真?”
话刚一出口,手臂便被严深重重握了一把,那人脸上总算没了笑意,皱眉厉声道:“他的话当然做不了真,你怎么傻了?”
秦九黎回头看他一眼,声音淡淡:“再不给你治伤,你就要死了。”
“我的伤不要紧。真的,过一阵儿就好,死不了人。”严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声音竟连贯了,“我是长平军的漏网之鱼,就算你真跟他走了,他也不会放过我。”
他话音还没落下,便听谢景郑重道:“我的话,当真。”
秦九黎垂眸,严深所言确实如此,谢景从来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表面答应了放人,背后不定立即就下杀手。
可是,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严深如今毒已攻心,若是他体内那似毒非毒的东西解不了钩沉……那他根本就不用等到谢景下后手。即便是那东西能解钩沉,严深如今的模样,若是不搭把手,也怕……
她心口跳了两下,嘴角一抿,道:“你放了严深和严家所有人,让我医治好他,我就同你走。”
这话一出,屋子便是一刹的死寂,就连严深痛苦的低吟和呼吸声都没有了。
谢景向来温和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继而又变得复杂。
秦九黎心中冷哼一声,转头去看严深,却见那人额头上青筋暴露,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马上就要被憋死了似的。
秦九黎心头又是一梗,生怕严深真给自己憋死了,便冷声同谢景道:“我要医病救人了,你们出去吧。”
墨敛后退一步,谢景却道:“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不会打扰你的。”
“你看着?难道不知我们嵬山的医术不可外传?”
谢景默了片刻,“那我在外边等你。”
秦九黎不再看他,指了墨敛道:“你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
墨敛面色一冷,就要拒绝,下一刻却又想到什么,上前揪着严深的后领子将人提了起来砸在床上。
秦九黎面露不喜,还没说什么,那快要把自己憋死的人直接被砸得出了声,喘过气来。
这下责备的话也不用说了,她还得感谢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