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莲花山西村的,叫做白熠。
严双双跟周边四个村子的同龄人都玩儿得来,唯独这个白熠,叫人讨厌得不得了。她正要再骂,却蓦地看见被白熠捂着的地上突然沁出了殷红的鲜血来。
“你、你流血了!”
严双双吓得尖叫一声,眼瞳瞪得老大,瞬间就往后退了两步,慌张澄清道:“不是我弄的。”
阴冷的少年抬起眼睛,终于正眼看向了严双双。
谢景眯了眯眼睛。这个少年的身上,有杀气。
白熠却没有看谢景,他就那么阴沉沉地同严双双的眼睛直视,好半晌,等血从指缝中流出来了,他才抖着两片没有血色的干燥的唇道:“是你弄的,你推了我。”
他的声音很轻,可很有力度,清晰明了。
“才不是呢!”严双双慌张的否认,脸涨得通红,“明明你自己刚才也摔了一跤,肯定是那个时候你自己弄的,跟我没关系!”
她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却明白,白熠摔的第一下根本没有受伤,是她推他的那一次才伤到的。
白熠眸光暗了下去,被散乱的头发遮掩了几分的薄唇微启,沉沉地道:“是你。”
他的声音难听得要命,每一个字都断成了好几截,像喉咙是破的似的。
他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严双双,像个没有生气的邪神恶魂,严双双又惊又怕,赶忙又退了两步,再次躲到谢景的身后,这才安了安心神,扯着脖子争辩道:“你满身晦气,活该倒霉,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你上我们家的,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我都让你滚出去了,你自己不滚出去才摔的,你别想倒打一耙。”
谢景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他以为他先前就已经彻底厌恶严双双了,却没想到现今更加厌恶。
秦九黎都懒得去看严双双了,她只是蹙着眉头,看着那一脸惨白坐在地上的少年。
严双双没看见,她却看得分明,这少年分明是在摔倒的时候,自己用手中一块尖锐的小石头划伤了自己的腿,他是故意把这笔账癞在了严双双的头上的。
白熠察觉到了秦九黎的目光,转目看了过去。
又是四目相对,还是方才的神色。
这是一个阴郁不安全的人。
这是秦九黎对白熠的第一直觉。
白熠看了她一阵儿,轻轻开口:“我被你们家人弄伤了。”
“所以呢?”秦九黎眉头微动,并没有直接拆穿他。
白熠抿了下唇,然后理所当然道:“赔我,把我看好。”
秦九黎了然地点了下头,却是往旁边退开一步,垂眸不再看他了。
她明白他的用意了。
白熠眼中闪过瞬间阴沉的冷意,声音也更加破损凛冽了几分,他盯着秦九黎道:“我知道你是大夫。”
秦九黎抬了抬眼皮,“我的确是大夫。但是你要知道我是大夫跟谁弄伤的你这件事,并没有关联。”
严双双从谢景身后探出半截身子,冲秦九黎怒道:“你瞎说什么,他的腿根本就不是我弄伤的。”
“那难道是他自己弄伤的自己?”
严双双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话是对瘫坐在地上的白熠说的。
白熠暗黑的眼眸亮了一下,抿唇,还是盯着秦九黎。
显然,他这次来,是冲着秦九黎的。
严双双本来就黑着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阴沉了,后牙槽都要咬断了,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呵,憎恶又嘲讽的盯着秦九黎道:“找你的男人还真是多啊,楼子里的头牌姑娘生意都没有你好!”
“双双!”谢景沉声冷喝,“注意言行。”
“言行?那你怎么不叫她注意举止?”严双双气性蹭一下又起来了,“勾搭自己家里人不算,现在连外头的人都招进来了,当我们家是什么地方?”
饶是秦九黎再好的脾性,此刻心中也不由得生气,但想到之前在严双双脖子上扎的那一针,怒气又沉下去不少,她浅浅吸了口气,看向白熠。
“你找我?”
白熠捂着受伤的腿的手紧了紧,问:“你是大夫吗?”
秦九黎笑了,“你刚才不是很笃定地说你知道我是大夫吗?”
白熠咬唇,提了口气又问:“那你会治病救人吗?”
秦九黎看了眼他的腿,然后目光又落到他的面上,眼中带出几分探究。
他说的是治病救人,而不是说看伤。
“你想请我去治病?”
白熠的手捏得更加紧了,“你们弄伤了我,你是大夫,可以看好我……”
他顿了一下,抽了口气才借着道:“我不要你帮我看,你帮我看另外一个人。”
尽管少年的面上依旧维持着没有表情的麻木神色,但秦九黎却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出了他说这话时心中的惶恐不安。她的心境也不由得跟着复杂起来。
请个大夫治病而已,虚得着先设计把自己弄伤,再以此交换?
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严双双却又是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不会是想要请她去看你娘吧?那可得当心了,你娘现在还有口气,说不定给她看了之后那口气都没有了。”
就那一瞬间,白熠身上倏地笼罩上一层仿佛九幽阴灵的阴鸷气息,眼眸腥红,强烈的目光阴冷到了极点,狠厉地对上严双双的眼睛。
四目相对,严双双全身的血液瞬间凝滞,退去温度。
她恍惚间想起曾经听过的传言。
听说,白熠八岁的时候,用一把菜刀把他爹给砍死了。然后把人肉割下来吃掉,把骨头丢去喂了狗,毁尸灭迹……
严双双生生打了个寒颤,面色煞白地避开白熠的目光,磕磕绊绊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又不是假话,你看她不过十六七岁,哪里会什么医、医术,你要是真想救你娘,还是赶紧……去找别人吧!”
一句话说得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又惊又怕的闭着眼睛。
话落半天都没有听到白熠的回声,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中便想白熠是不是走了,于是偷偷挪出脑袋去看。
哪知,这一看,吓得她“啊——”的一声尖叫,魂儿都要飞了。
白熠那双死寂死寂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一掌处。那两个眼眶里,都是眼白,竟没有眼珠子!
严双双面色涨得通红,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身子一软,竟是直接晕过去了,“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白熠嘲讽似的冷漠地后退两步,再次看向了秦九黎。
“你能去给我娘治病吗?”
就这一句,没有多余的话,秦九黎却感觉到他隐藏在眼底的千种情绪。她想,若她此时说上一句“不去”,恐怕面前的少年便要坠入万丈深渊去。
她浅浅的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我去。”
谢景蹙眉,贴近她,压低了声音道:“这也跟你的任务也有关系?”
秦九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然后才挑了下眉,“严双双弄伤人在先,我要是不治,严双双岂不是要被人恨上了?”
谢景冷漠地看了眼瘫在地上的上,“你明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秦九黎打断了他的话,“我这也算是连带着为世子做了件好事,所以世子还是不要打扰得好,否则要是坏了名声,我在这地方就待不下去了。”
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跟她要做的任务是有关的,谢景皱眉,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秦九黎心头“咯噔”了一下,觉得自认宁阁中人的身份似乎并不那么方便。
“不用了,”她看向倒在地上的严双双,“你还是陪着她的。”
谢景的心肠真是十分冷硬,表面上做着柔情蜜意,可严双双晕倒的时候,他却是连扶都不会扶一把。
她记得自己从前也因为施针救人精疲力竭过,也因为身受重伤昏死过,当时谢景是不是也像现在对严双双的这样,冷眼旁观着她倒在地上呢?
或许是的吧。
秦九黎心中轻嘲了声,又想严双双胆子不小,却被人一吓就晕,这个毫无生气的少年是做过什么?
不是没有戒心,只是她能肯定,少年是真心请她去治病的。
秦九黎问了白熠病症,回屋收拾了一个药箱。
药箱是严深编织的,药材有的是她采的,更多的却是严深买回来的,不过这时已没时间去计较东西是谁的,钱是谁花的的事情,她把大致能用得着的都给装上了。
出来的时候严双双已经幽幽转醒,谢景蹲在她的身旁说着话。
秦九黎松了口气,有严双双在,谢景是绝对不会跟着她一起去的。
谢景从前是多次见过她治病的,虽然医者治病救人的方式都差不多,可她也不想他多生这几分怀疑。
“走吧。”她招呼白熠。
白熠大概是没想到她真的要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默默跟上秦九黎。
严双双盯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暗想,要是白熠真如传言中那般杀人不眨眼的话,最好能把秦九黎也给杀了,永远也别回来了。
门外,秦九黎解了白马的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白熠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阴沉的脸上眉头皱了起来,正想自己如今腿受了伤可能跑不了马那样快,是不是应该同她说一声让她骑得慢一些,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清亮的一声:“你愣着做什么,上来。”
“上、上来?”白熠愣住。
秦九黎嘴角向上一弯,“不上来你难道打算跑回去?”
白熠的脸依旧沉沉的没有表情,可耳朵尖却红了。
秦九黎眉心跳动了一下,“你还真准备跑回去呀?”
白熠垂了垂头,难得有些局促。
秦九黎也不多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赶紧上马,还要不要治病了?”
白熠当然想,只是他盯着那只朝着他伸出的手,却有片刻的恍惚。
“怎么了?”秦九黎问。
白熠像突然回过神来,慌乱地摇了摇头,然后一咬牙,避开了她伸出的手,自己环抱着马匹,艰难地爬了上去。
秦九黎眉头微挑,没想他小小年纪,却是如此要强,半点儿虚弱也不肯漏。她也不废话,指了前方问:“往哪边儿走?”
她是找不到路的。
白熠指了个方向。
秦九黎一扬缰绳,白马扬蹄。
白熠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人一下就往后仰去,后背悬空,他心中大骇,本能的身子往前压,伸出手去胡乱抓揪。
然后,他的手便揪住了秦九黎的衣衫。
秦九黎没在意,白熠却像揪住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般,倏地松开了手掌。
“对、对不起。”他不安的道歉。
秦九黎坐在前头,看不到他的脸,却突然觉得,光听声音,这应该是个内敛胆怯的少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