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严二求着秦九黎同他一起去镇上买安胎所用药物。因为严父的药用得差不多,需要补给,严深便也一同去了。
然而,到了镇子上头,严二却直接把秦九黎拖进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说是要感谢她救了他媳妇儿和孩儿的恩情,豪言让她拣自己喜欢的随便拿。
秦九黎自然是一件都不愿意要的,抬步便往外去。严二叫嚷两声,回头用眼神询问他哥,得道严深一个“跟上去”的眼神,便追着去了。
严深回头看了眼那一排排的首饰,指了其中一支白玉的梅花簪子,买了下来。
出了首饰铺,严二又给她拽进了成衣铺,喜滋滋道:“秦姑娘你不喜欢首饰,那我就送你衣裳吧,这家店里的衣裳都不错的,镇上的小姐,还有乔妹,都经常在这边买的,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秦九黎无力地叹了口气,“严二公子,真的不必如此,还是先去抓药吧。”
严二不依,揪着她不放,“要的要的,你救了我媳妇儿和孩子,就事救了我,你不要诊金,那送你件礼物是应当的。”
秦九黎还想再说什么,严深从门口迈了进来,道:“义成性子执拗,你若不要他送衣服,他也会再带你去看别的东西,总之不达目的是不罢休。昨日我瞧你那件青衣上溅了油污,不如再要一件青色?”
他说着,已经停在了一排女装前,抬手取下一件绣着白梅的青衣。
“凌霜傲雪,暗香疏影,九九性子孤傲清冷,跟这梅花甚是相配,我觉得这件就挺好。”
秦九黎眸色微微一动。
巧合吗?
百花之中,她喜欢的,恰好就是寒梅。
当年,谢景执着一支红梅站在雪地里,同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黎性子冷清孤高,似这寒梅。
谢景说:“旁人都不敢亲近你,我却愿意为你折一支梅花,在这冰天雪地中,任由风雪吹个满头,如此,便假装是我们一起白首了。”
昔日的花言巧语句句在耳,可她的下场,却是被他辗进尘土,再用鲜血将她泡烂。
秦九黎呼吸一窒,只觉得那片青衣上的白梅都变成了红梅,蛰得她眼睛生疼,然后自眸底深处,露出一股厌恶之情。
严深愣了一下,“……不喜欢?”
秦九黎面色如雪,“不喜欢!严二公子非要送的话,就那件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指了一件衣白颈红绣着的桃花的衣裳。
严深眸色略微一沉,严二给了他一个已经尽力,爱莫能助的眼神,让店家将衣裳包了起来。
三人将将离去,店家正将那套白梅青衣挂回去,就见两个女子进来,也不看衣裳,其中一个直接问他:“刚才他们买什么衣裳了?”
店家听她语气中醋意满满,眼珠子一转,指了那件白梅青衣,“正是此衣。”
女子冷哼道:“果然又是梅花,我也要这件!”
店家心道果然,这又是一个争风吃醋的,衣裳又卖出去一件,大吉。
……
严二央秦九黎去玩儿,原本是存了让他大哥好好讨好一番的心思,可没想,讨好不成,人家姑娘看起来似乎更加冷漠了两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觉得头有点儿大,回去同他媳妇儿一合计,决定再出一计,总之,像秦姑娘这样人好又会医术的人,势必要成为嫂子才好。
可惜,没等他们的计划实施,严深和严二却因纳粮一事,被抓去了安陵县大牢。
六月,稻满田园。
大晋实行土地私有制度,农户每年纳粮两次,一次夏粮,一次秋粮,以大村十石、小村五石粮食计。每次纳粮,都由村中男人护送,所以今日一早,严深和严二便送了粮去,却不想到了晚上,竟传回来莲花山东村所交粮食皆为稻壳,所有人都被扣下的消息。
严母乍闻噩耗,两只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赵雪乔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一片煞白,扶着门框半晌才勉强站稳,脑子空白了好一阵子,突然回身紧紧抱住秦九黎的胳膊,急急道:“秦姑娘,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救救成哥吧。”
秦九黎眉心微蹙,拍了拍她后背,“你先别激动,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我不激动,我不激动。”赵雪乔努力地平息着五脏六腑内乱窜的焦灼之气,然而表面虽然逐渐平静下来了,拽着秦九黎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了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哀哀求道:“秦姑娘,你救救成哥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家的人,但是看在成哥一直以来都与你为善,我们两个对阿狸也很好的份儿上,你救救他。”
秦九黎叹了口气,“你求错人了,我不过是个乡野民女,无权无势,怎么救得到人?”
她如今没有半点儿羽翼,就是有心救人,也没有那个本事。
“不是的,你可以!”赵雪乔疯狂地摇头,“上次、上次你就没有事的。成哥一直说你本事很大,你一定有办法。”
这时,严母幽幽转醒,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竟“噗通”一声跪在了秦九黎面前,抱着她的腿就开始哭:“秦姑娘,我知道我以前对不住你,那都是我的错,我的罪,我给你赔罪了。可是,可是我两个儿子他们都是真心对你的,阿深一直将你当成他媳妇儿,老二也一直把你当大嫂一样尊敬,你要是有办法能救他们一命,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他们。你要是看不惯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赵雪乔见状,越发恐惧害怕了几分,也是“噗通”一声跪秦九黎面前,哭道:“秦姑娘,我求求你了。”
严母更道:“你要是不救我,我就不起来了。”
赵雪乔这么多年,也终于跟严母学了一次,哭道:“我也不起来。”
秦九黎一个脑袋两个大,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这两个人凭什么就觉得她能救人?
赵雪乔怀着身子,她总不能一直叫人跪着,可要从官府手中救人,又谈何容易?
她是又好笑又好气,抬手按了按脑门,衣裳下摆却又被扯了两下,低头一看,秦小狸正攥着她的一片衣群,睁着一双黑亮的清澈的大眼睛仰望着她。
小不点儿道:“严二哥哥是好人。”
秦九黎想起来,那日赵雪乔怀孕,她也同严二说过,他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是有好报的,可是……
“阿狸可知,这件事情有多难?”她蹲下.身去,让目光得以同小不点儿平视。
小不点儿盯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坚定道:“姐姐很厉害的!”
秦九黎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奈地牵了下嘴角,“阿狸太高估姐姐了,姐姐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小不点儿摇头,用更加坚定的声音道,“姐姐是最厉害的人。”
秦九黎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失笑。
也罢。
“我可以尽力试试,倒是最后能不能成,我也说不准,你们不要抱太大的……”
“希冀”二字还没有出口,赵雪乔已经激动道:“一定能成的,你一定能救他们的!”
严母反应过来,也立即附和了一句。
秦九黎无奈地扯了个苦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她们两个倒是这般笃定。大抵,也是没有更好的寄托,便全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
秦九黎记得第一次见陆澄观的时候,他说住在凝香寓,可自严双双那事之后,已经有半月没再见过他来严家,她大概能猜到那人如今或许并不在安陵县。去凝香寓一问,果然,人已经走了半月了。
这件事,原本由陆澄观去做比较容易,他手持谢侯令,安陵县的县令陆放本就是谢侯的人,要放个人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情。可如今陆澄观不在了,除了查明真相,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她亲自去见那陆放——以谢侯府的名义。
县衙之中,秦九黎一身玄色锦衣坐在客位,县令陆放端坐上位,又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盏盖子拂弄着盏中的茶叶,两只眼睛却是紧紧盯着秦九黎。
秦九黎抿了口茶,面色从容,声音稳稳道:“玉夫人最爱喝这青城雪芽,每年陆大人送上来,侯爷总直接让送去玉清小筑,我们底下的人,也只有同侯爷议事之时,才有幸得玉夫人赏一杯,今日有幸,在陆大人这里也喝到了。”
陆放立即起身恭敬地同她一揖,“果真是侯爷跟前儿的人,玉夫人确实爱喝这青城雪芽。先前因姑娘未执令牌,多有唐突,还请恕罪。”
秦九黎亦起身同他一揖,道:“原本便是我的不是,丢了令牌,大人能听我解释,已然是宽厚,在下谢过。言归正传,此次我来安陵县,乃是为侯爷办一事,还往大人行个方便。”
陆放观她气度不凡,一举一动皆颇有风度,又能说出玉清小筑来,心中早已经有几分信了她是侯爷派来的秘使,听得此言,忙道:“姑娘请说。”
秦九黎道:“听闻莲花山东村村民因纳粮一事被大人抓了起来?”
陆放一惊,道:“确是如此。那群刁民竟然敢拿稻壳子来糊弄本官,糊弄朝廷和陛下,简直是岂有此理!怎么,姑娘要办的事同这有关?”
“有关。”秦九黎道,“我要大人将他们全部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