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个丫环在柳珍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柳珍便展了颜,挽留江悦辰道:“江公子,要不你晚些再走吧。我那嫂嫂说想听你唱曲儿,她傍晚时分就过来,你看…能不能多唱一场?钱都好说,不会亏待你们。我现在就给你们安排休息的地方,用了晚膳再走吧。”
江悦辰面露难色,犹豫道:“可我们今日还要赶回去整理戏楼…”
听到江悦辰的拒绝,陆书沄竟感到了一丝失落。她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留下他吧。
陆书沄被自己心底这样的想法惊到了,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真的开口留了他,“就请公子再唱一出吧,我舅母喜欢听你唱戏。我也想再听一次。”
江悦辰目光轻怔,短短几秒间,笑意爬上了他的眼角。他微微向柳珍行了一个礼,回道:“那好吧。那就叨扰陆夫人和陆小姐了。”
他那一笑,可让陆书沄心跳快了不止一拍。为了掩饰心脏不安分的跳动,陆书沄捏紧了双手,低眸看向了别处。
午饭后,陆世仁和柳珍他们各自回房午休了,几个姨太和孩子们也进房休息了,宅子里就只剩下忙碌的仆人们。
至于江悦辰他们,柳珍也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厢房。
白颂玉因为接连几日处理生意十分疲倦,回房后就睡下了。而陆书沄却毫无困意。她看着他熟睡的面孔,和这房间里沉闷的香气,想起了三姨娘。
好像今日,没有看到三姨娘。
想到这里,陆书沄便起了身,整理好了衣裳离开了房间。
这是陆书沄成婚后第二次回到陆家,这个以前她想逃离的地方,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而婚姻,不过是她的第二个牢笼。仿佛她这一生,都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中而已。
她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往温冉的房间走了去。
陆书沄不清楚,她为什么想要去见这个三姨娘。
温冉害过她,设计让她失去了唯一一次逃走的机会。如果温冉没有揭发她,她可能早已和奴桢离开南寻了。这样的话,奴桢就不会死。可是万事皆有因果轮回。陆书沄,她只是替她母亲偿还了一场债罢了。
三姨娘曾经受过的伤痛,爱而不得的心酸,求而不得的苦楚,屈居人下的羞辱。陆书沄她都懂,都明白。三姨娘心中的怨,终归要有个人来平复。陆书沄真的恨不上她,因为她知道,真正令她们困顿悲苦的,是这个深宅,以及这个时代给她们绑上的铁链。
“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给您的信。”
在快要走到温冉的房间时,忽然有一声清和温雅的男声从房内传了出来。
陆书沄微惊,停下了脚步。这个声音…是江悦辰!
陆书沄下意识的环顾了四周,确定周围无人之后,紧张的挪动了脚步,靠近了房门。
温冉看着江悦辰手中的信,暗沉了神色。她一只手握紧了拳头,另一只手端着茶杯,故作镇定的喝着茶,没有理会江悦辰的话。
江悦辰见她不说话,将信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她的跟前。而后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温冉见他转身,放下了茶杯说道:“拿回去吧,都这些年了,还来这出有什么用。”
江悦辰目光平静,淡淡道:“信我送到了,看不看,回不回,都是您的事了。告辞。”
话音刚落,他便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陆书沄听到声音,慌忙跑到了走廊外的柱子后躲住了,像做贼似的。
良久后,感觉四周静谧无声了。陆书沄才松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但在下一秒,她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啊…”陆书沄吃痛的捂头,抬眸看清了那人,不由得惊怔。
他卸了戏妆,穿着一身青衫,面容清丽,俊逸明朗。却又有着沉润的雅致,温和如玉。
眼前的这个人,不正是她在佛寺遇见的那个人吗?
“陆小姐。”江悦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声道:“好久不见。”
陆书沄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原来…是你啊。”
“是。”江悦辰眼角含笑,问她道:“刚才我们在房间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陆书沄听罢,感到了一丝窘迫,她立刻低头望向了地面。小声回道:“是…”
江悦辰勾起了唇角,声音极其温柔,“陆小姐,可否陪我走一走?”
陆书沄抬头看了眼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她紧张地握住了双手,点了点头,说道:“好。”
随后,她便陪着他走遍了陆家。她想着,在自个儿家里,仆人众多,总免不了被人看见。但她和江悦辰只是主客关系,尽东道之谊,也是平常的事,应当不会惹人非议。就当作,是偷听的赔礼吧。
江悦辰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和煦的,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他们走到池塘边的时候,江悦辰见陆书沄一直低着眸,于是问她道:“陆小姐好像有心事。”
陆书沄听了,微抬了抬眼,轻“嗯”了一声。没错,她很在意他和三姨娘的对话。
“你想知道的话,就问吧。”江悦辰平静地说道。
“三姨娘是你什么人?”陆书沄见他不介意,就开了口。
江悦辰轻笑了笑,随手采了一片绿叶拈在手中,“在没嫁给你父亲之前,她是我的师母。”
陆书沄眸光轻怔,停下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
他继续道:“还有想问的吗?”
“那你师父现在在哪?”陆书沄平复了惊讶,淡道。
“在南寻。”
江悦辰轻飘飘的话,似乎暗喻了故事的某种发展。
陆书沄有些恍惚,三姨娘和江悦辰的师父之间多了这层关系,其他的事情,她不知情该是最好了。所以陆书沄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只说道:“你要知道,她已经是陆家的人了。”
江悦辰轻笑,声音清朗,“我知道。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奉师命而为,传达他的心意罢了。”
陆书沄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浅笑道:“也是。”
这时微风拂过,草木轻摇,他们不再说话,慢慢往厢房的方向走了去。而这一个多小时,过得比他们预料中快多了。
到了走廊上后,江悦辰停下了脚步,对陆书沄轻声说道:“多谢陆小姐今日的悉心招待。”
陆书沄淡笑了笑,说道:“江公子,你太客气了。傍晚还要辛苦你唱戏呢。”
江悦辰舒展了眉眼,问道:“陆小姐还想听什么戏?”
“《长生殿》。”陆书沄柔声道:“我只喜欢《长生殿》。”她说到喜欢的时候,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明媚。
江悦辰微微而愣,随即展露了笑颜,“那好,我再唱一遍。”
“嗯。”陆书沄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回房了。”
“好…”江悦辰轻声道。
说完,陆书沄便准备离开。但就在她走了两步路后,江悦辰忽然叫住了她,问她道:“陆小姐,你最喜欢《长生殿》里面的哪一句唱词?”
陆书沄缓缓回眸,淡笑道:“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
这句话,她从不与人说的。
江悦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意,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我原以为,像陆小姐这样的人,会更喜欢‘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这样的词呢。”
陆书沄勾起了唇角,言语中带着一丝苦涩。她说:“温柔难求,仙乡难遇。”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陆书沄却离开了。
她回到房间时,白颂玉刚刚醒来。他见她一身寒气,问她道:“你没午睡吗?”
陆书沄轻“嗯”了一声,说道:“不困。”
听见她说不困,白颂玉则起身穿好了衣裳,对她道:“那正好,现在回家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下次再来吧。”
陆书沄听了,心底感到一阵失落。但在白颂玉的面前,她藏好了这份心情,只点了头说道:“好。”
片刻后,他们向陆世仁和柳珍辞了别,回了白家。
临走时,陆书沄下意识往厢房的方向望了望,却没有见到一点那人的身影。遗憾爬上心头,令她黯淡了神色。最后那曲《长生殿》,她没有机会听了。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还有没有机会听。
但想来,人生总是这样,在遗憾和错过中流失。
回去的路上,陆书沄看到了广告牌上手持口红的女人,不由得想到了三姨娘。不知道,三姨娘当年嫁到陆家来的时候,是不是有着和她一样的心情。也不知道,面对旧人,三姨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走怎样的路。
可这一切,都与陆书沄无关了。
白颂玉将陆书沄送回白家后,便又出门处理生意去了。陆书沄则回了房间休息。她打开了江悦辰送的礼盒,里面装着一对精致闪耀的珍珠耳环。那对耳环由金丝镶嵌,是梅花花型,小巧玲珑,很是动人。
陆书沄戴了上去,看着镜子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