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的一位新抚台要去镇江上任,轿子路过一处河边,只见河岸上的土堆积如山,这位抚台默默寻思:这镇江地方想不到是出土的去处。到了任上经过询问,得知那河是徒阳河,因年久淤塞,近来当局雇工挑浚,两岸的土都是从河底挖上来的。之前他在南京任职,得知那里当下正开辟马路,结果无土,当地官员四处找土填地,谁知南京的土着实少得很。抚台大喜,命人从即日起陆续把镇江的土送到南京去,专为填马路之用,如此岂不两全其美?将徒阳河河里挖出来的土远送至南京,这差事不好干,底下人报说土多船价贵不合算,抚台就说何必雇船直接由轮船运过去。隔日底下人又说,那河里的土是脏的外国人的轮船不肯装,抚台就说那就用咱们招商局的船。底下人说招商局的船也归外国人管,人家嫌脏怎么办。抚台说那就用麻布袋子一袋一袋地都装起来缝口。底下人哭笑不得地说土装麻袋费用更大,抚台怒道,南京这会儿等土用,到处花钱还没地方买呢。又一日,底下的道台说,南京城的河道也淤塞,也可开浚取土,这样南京修路用南京土不就好了。抚台一听言之有理,但又不肯认错,说这徒阳河的土堆着浪费。道台说这边租界上有人造房子,可用这土垫地基,如此非但不花钱挑土还能卖钱。抚台说南京此刻没有开河的工程,如今既然这里有现成的土那里又急需,咱就把这个工程办了,也不在乎卖土那点小费,叫百姓听了笑话。结果,道府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叫人去镇江内外各处找麻包、席包,然后雇了无限若干的人,在河岸那一包一包地包土,再用麻线给土缝了口。上船之前当成是出口货物先要报关,上船之后船舱堆积如山,到了南京下关进城。运的时候船上打了水,到处是河泥,肮脏不堪,到了南京赶上了雨,满船臭泥浆,竟找不到人卸土,最后无奈动用了巡防局,如此运了好几个来回。
昏庸至此,真是可笑。晚清的解体不是毫无来由,官场上的那些老油条跟狐狸似的,整个官场就像大戏班子,你装着刻舟求剑那我就掩耳盗铃。各个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就算外国人吞并了整个国家,只要没有侵犯他的利益,那他就不会反对。只要没有触犯他,天塌了都是安全的。这么说,中国人身上的那种怕事儿的、见势不好就躲的经典性条件反应,也有有缘由的。
说起官场的笑话,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晚清的谴责小说正应运而生。莫笑古人蠢,今日官场也有蠢的,地方局级领导不知微博为何物公然在微博上直播出轨开房,县级公务员在门户网站上发布领导“悬浮”在画中视察工作的PS图片,还有中国最高学府的校长念稿子读错字的,还有云南一农林局用油漆涂山搞绿化的,这才是登峰造极的蠢。
说起官员的贪婪,那昏庸蠢笨真就算不上什么了,小时候就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描述,这几年打老虎也打出了不少贪官,那些巨贪的抄出来的东西恐怕远超过十万两的雪花银子吧。蠢笨、昏庸、贪婪不可怕,可怕的是作恶,那作恶的官是吃人的鬼魅,官越大恶越大。史书上的大罪臣多得是,电视剧里那些弄权的、结党的、害民的、堵言路的、通敌叛国的、一手遮天的故事情节,可真不是凭空撰出来的。大官作恶,罪该万死。
这些庸官、贪官、恶官弄到了钱也弄到了权,又能怎么样呢?艾瑞克又替他们“不值”。从古至今,绝大多数官宦子弟自视清高、目中无人、四体不勤,这都是不错的了;还有一类不辨是非、一无是处、鼠目寸光,这一类勉强看得过去;更有一类不学无术、挥霍无度、吃喝嫖赌,这真是败家之子;最末流的一类无恶不作、伤风败俗、谋害父兄,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干的。那些混迹官场的昏官、贪官或恶官,他们的儿孙有多少能继承家业?又有多少的子一辈能超过父一辈的?恐怕少之又少。这样说来,真是天道无私。只可怜他们的父辈——那些在虚浮浊世中的顶级机心,多少在官场中耗尽才思捞尽名利,最后呢,都败给了纨绔后世,三代以后有多少的儿孙还不如平民。
极位至尊有悲凉,民间灶火传笑声。
庸人自扰,真是庸人自扰!
艾瑞克这么一个边缘、滞后的社会尴尬人,这么一个失业又欠债的底层穷苦人,竟然整天忧国忧民!杞人忧天!真的是杞人忧天!他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是滑稽。
可反过来一想,当今这社会上谁没有过失业或者欠债?即便两者同时遭受的人,也不见得生活就有多么悲惨。如果一个困境可以化解,那即使是十亿元的负债也不足以摧毁一个人;如果一个困境是死局,那三千元的债务可能就是一条命了。读者们别觉得这是危言耸听,菜市场里因为几块钱买卖双方挣得面红耳赤指指骂骂的,因为公司无理克扣百十来块的工资气得龇牙咧嘴的,多得是!就说说因一块钱而引发的武昌面馆血案,那可不是传说故事,而是发生在当今社会的真实事件。
一个人真到了山穷水尽,那情形是说不出口的。
不敢想象一个人的钱包里只有一百多块钱的光景。艾瑞克现在甚至想着卖掉家里的家具,以搬家的名义将家里多余的东西都贱卖处理,只留下吃住所用的生活必需品。失业欠债不等于死亡,任何可以度过危机的方法都是救命稻草。
牵牛花爬满他的院墙,院子里种满娜娜爱吃的蔬菜——茄子、青椒、马齿苋,还有她最爱的水果——葡萄、苹果、绿皮脆瓜,在墙角下种一片颜色各异的月季花,再买一些春秋石斛、蕙兰,让花朵和果实充斥着梦想的院子。如果是在农村,就算失业欠债,只要有地就能活下来,只要有地有房,日子就不至于过不下去。
一个成年人如何才能过上儿时那种不忧生死的日子?一个成年人如何才能不必沉重不安地开始每一天?那躲藏起来的美好时光如何才能重新寻得?艾瑞克无比地羡慕回忆里的自己,任何时候他都轻盈、充沛且喜乐——泡桐花中,蜜蜂辛劳;打麦场上,热火朝天。
偶尔偶尔,艾瑞克莫名地会感觉活不下去。轻生的念头,应该很多人都有过。
如果有一天,艾瑞克真的在死局中活不下去,他宁可一个人去捡破烂、去工地上打工,也不愿让娜娜也陪着她过这种生活。他无法让娜娜重复他的过去——从中学、大学到毕业后数年之间的这十多年日日为钱发愁的生活,现实勒索着他的双眼只能看得到下一顿饭。他更不敢去想让未来的孩子也过上这样的生活,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婚不生,一个人穷得个干净潇洒。可是,如果他的生命里缺失了娜娜,那还有什么意思呢?生不如死。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