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慢慢从天边迫近,万物苏醒,束束朝阳照在官道两旁高大的树木之中,显得苍翠繁茂。山林中禽鸟鸣叫不断,莺声婉转,自有一副宁静祥和的气氛。
平坦的官道上逐渐响起一阵车马之声,远远望去看到一匹褐色驽马缓缓驶来,旁边另伴有一个骑马的少年。少年身躯强健,背上负一把黑黝黝的刀,其沉重的感觉与少年的年纪格格不入。
房子县的轮廓浮现眼前。“要到了。”少年喊了一句,双腿一夹马肚,马儿朝前奔出。赶马的马倌随即也轻挥动皮鞭,跟上少年。县城更近了些。
“彰儿,慢一点,你忘了为父一路上如何同你讲的?”马车内传出一个责备的声音。一夜的颠簸使他声音透露些疲惫。
少年回头对马车嘿嘿一笑道:“爹,我没有忘,只是前面已经能够看到房子县城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我恨不得马上和大哥相见,也不知道大哥武艺学得如何,早想和其讨教一番。”
少年磨着手掌,一想着打斗便心痒难耐。
马车里的人撩起布帘,微胖的身躯稍稍前倾露出半个身子,他脸上含着无可奈何地苦笑,这么些年,花十几万钱请些落魄的教书先生令其学文,却是半点没有效果。瞧他那副背着刀柄的样子,哪有一点书生的模样。
“哎,你若想和你大哥讨教,我也不阻挠你。但一切都要回到中山再说。”
“阿父,我晓得。路上不安全要省点力气。可是,爹,你平时雇佣那么多的护卫保护商队,却三番五次遇上劫掠盗贼,我这一次出门,一路走来却真没碰见什么祸事。贼子定然晓得我张彰的威名。”少年名叫张彰,一说话便自吹自擂。
听到此话,连赶车的马倌都差些忍不住笑意,里头的男子没有笑意只是摇头。带有钱粮货物的商队碰上劫掠是自然的事,仅一马一车当然勾不起贼人的兴趣。张安说道:“彰儿,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你有什么威名?恐怕出了无极县便无人知晓你的名字。就连我们张家也不过在中山郡国小有名气。”
张彰说大话一点儿也不害臊,继续扬声道:“阿父,你瞧好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名动天下,叫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号。嘿,不光是冀州,我要南边的益州,交州,西边的羌戎,北边的匈奴都一样,让他们听到我的名字都要礼敬三分,吓得不敢言语。”
马倌这次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捧着肚子,差点没捉稳手里的鞭子。
张安眉头一皱,不喜道:“彰儿,你何时变得如此夸夸其谈,听到了只叫人笑话你傲慢自大。”
张彰正欲回话,忽然间他瞧见远方尘土漫漫,隐约自山下有大批队伍涌来。只有一单独旌旗,远远望去毫无军容,不过这乌压压一片给人的感觉着实强烈。
“阿父,不好了,山那边似乎有大批军队过来,是大将军的兵马?”张彰话语间带着急切,他虽然弄不清楚状况,但已感觉到这支军队的怪异。
张安猛地撩开布帘,定睛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颤颤巍巍道:“快,把马儿赶快些,朝县城走。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进去,否则我们就要死于乱刀之下。”
张安经商,走南闯北,现已经不惑之年,岂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大将军的军队自是旌旗招展,如何会仅有一面旌旗。何况军队即便有事为何不走官道,偏要从太行山过来。太行山无非一支军队,便是张燕的黑山军。
黑山军已经两三年没有大规模出没了,但是张安忘不了黑山军出没袭击县城带来的灾难。
张彰很少见过父亲如此说话,在他的映像里父亲向来处变不惊,这一次张彰也知道形势的危急。奔驰之中,张彰顺手取下背上的重刀。
不知为何,千军万马似乎没能摧毁他的胆气,反倒激起他争强好胜之心。他一手紧紧捉住缰绳,一手紧紧握住刀柄,张彰看着那些靠近的叛贼,手里的力气在逐渐积攒。
飞驰片刻,城的整个模样就完全呈现在眼前。眼看房子县已经到了,但就在这城的城门前,却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有些挽着菜篮,有些扛着米袋,都是平日里想要进城换些商品的平头百姓。
他们也看到远处逼近的危险,可近在面前的城池却进去不得。城楼上一看到黑山军出现的士卒,立即就命令城门关闭,不得放一人进出。
外边的百姓着急地跺脚,他们趴在城门口使劲往里推,城门纹丝不动。百姓下跪苦苦哀求,城楼上的兵看也不看,熟视无睹。
张安、张彰见此不由大骂主将无耻。
——
酣睡一宿的张汹正从客舍走出舒展身体,这一夜他睡得意外地香甜。他起得早,已经在房内温习了一遍枪法,房间不算宽敞,他只好空手做些招式动作。虽然没有抓枪,但力道丝毫为减,一套下来身体微微出汗。
寂静了一晚的街道随着白日降临,声音开始嘈杂热闹起来。可赫然间,城门口出传来了一片惊叫声,人群乱作一团。慌忙、混乱如瘟疫般扩散,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张汹不明所以,到这个世界他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混乱的场面,也猜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
待尖叫声传递到客舍附近,张汹听闻“黑山军”字眼,恍然明悟。
建安二年夏,趁着袁大将军北征幽州,黑山军再次出兵攻取赵、常山、广平等地。
知道黑山军来袭,尚且不知道是黑山军来了多少人,张汹不免紧张,他想起昨日所见低矮的城墙,颓废的士气,若是一千以上的人马来袭,凭借小小的房子县恐怕是抵挡不住的。想到此处,他返身回客舍取出自己的弓箭和长枪。
逆着人流,张汹朝唯一的城门走去。
“站住,你是何人?”戒备在城楼之下的什长吼道,他脸上有一长条形状的刀疤,如同爬着蜈蚣,甚是惧人。
张汹被这一声喝住,愣了愣,抱拳说道:“我是河北中山张汹,愿助各位大人一臂之力。”
什长拒绝道:“呵呵,你是昨晚老李放进来的那人吧,其余人都在逃跑,唯有你过来,怕是反贼派来的细作。捉住他,别让他里应外合。”他大手一挥,已经有十个卒子朝张汹围过来。
“慢,”从这位什长身后走出来一人,身着一身文人衣袍。他的头发半数皆白,身体颤颤巍巍,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
“黄县令,你……”什长疑惑道。
“算了,”黄县令做了半辈子县官,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此番上下打量张汹,看到其手里的长枪,又看张汹目光坚毅仿似苍鹰,便说道:“我观这位少年仪态不凡,器宇轩昂,不像是细作模样。到这个时候莫要多想其他,若他能帮上我们,助我们守下城池,些许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什长不敢忤逆县令的话,他深深看了张汹一眼,扭身又去禀报上官。
张汹获得登上城墙的机会。他从门侧一台阶快速上前,三两步就已经站在城墙之上。他眼光往下一看,心情陡然一堕。只见约莫有近百余名神色慌张的百姓围拢在城门口,但仅仅五百步距离的不远处,黑山军漫山遍野地包围这座城池,他们嗷嗷叫唤似只只嗜血的狼,而城下不得入内的乡民就是被狼群逼入角落的羔羊。
“黄明廷,为何不开城门?”张汹忍不住开口道。
明廷是县令的尊称,黄县令听到后,飞速瞥了一眼城下百姓。他眼睛中流露出同情,不过立即收回了目光,因为楼下一个个怨毒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心底。黄县令抿着干裂嘴唇,几次欲言又止,好久才无奈说道:“这并非我下命令,城里军务早有人接管”。
张汹猜到黄县令的职位并非袁绍时任命,因而不受信任。此番袁绍出征,另外派遣人员接管了县城防备。
“你就是想要助我守城门的那人。”声音响若洪钟。张汹立刻循声望去,来人身高七尺,左手搭在腰侧的剑柄之上,正疾步朝自己走来。
他全身披两裆铠,内衬着皮甲,鼓鼓囊囊显得气势不凡。鼻梁高挺,面色糙粗发黄,眼睛却炯炯有神,法令纹在嘴唇两侧深深凹陷,看上去好似一只缓步逼近的猎豹。
“不知阁下是……”
“某是此城的军司马蒋齐。”蒋齐冷冷说道:“刚刚是你在问为何不开城门?”
张汹听出他的态度,拱手一礼,随后直言不讳道:“正是在下。我见城下有百余名无辜平民,恳请蒋司马开城门让他们入城避难。不然,若是贼人赶至,他们命皆休矣。如何能眼睁睁目睹此事发生。”
城外的这些百姓只是附近村子里的普通人,黑山军四下逼近,他们逃也逃不掉,除了站在城外祈求开门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