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走慢点儿啊。”
“行啦,妍儿,你不要这么大声。”
一道犹如蝴蝶的娇柔身影在园圃中轻快地行走,她左顾右盼一路观瞧着园子内的风景,这里的瓜果蔬菜、花草树木,一物一景都令她觉得十分新奇。
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容颜俏丽,上身穿一件月白色窄袖丝襦,右衽绣着一朵淡黄色花纹,下身穿着绛红色褶裥裙,腰间系有一条湛蓝色丝带。走起路来,翩然若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
突然,她在一棵金黄深绿交杂的树下驻足停顿,螓首微仰,踮起脚尖,鼻翼微微翕动,她闻着树木散发出的香气,沉醉其中。
名叫妍儿的丫鬟毫不松懈,紧紧跟上了少女的脚步。
“妍儿,你说这是不是书中所言的清可绝尘,浓能远溢的金粟花?好香呀……”
妍儿点点头说道:“小姐说的不错,这就是桂花,但现在才刚刚至七月,若是再缓一月过来,那这香味就更浓了。”
少女又轻轻吸了一口,嘴里慢慢念道:“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我也想折一桂枝下来,妍儿,你来帮我。”她念着诗歌,早就知道桂花两字,长大以后却始终没有机会见过。被这浓郁的香气包裹,她突然萌发了想要效仿诗歌的冲动。
妍儿吓了一跳,“啊,小姐,你想做什么?”
少女咬着嘴唇,执念地盯着树枝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带它回去的,出了这片园圃我便丢下好了。”
少女是甄家甄逸最小的女儿名叫甄宓,今年不过十三,正待字闺中。按理说这段时期是不允许踏出甄家府院半步,但这一次她却抓着三哥出门的空隙,在丫鬟妍儿的协助下偷偷跑了出来。
甄宓向来是母亲眼中的乖乖女,逆来顺受从未有逾矩的行为,一言一行都符合当下女子的规范,母亲叫她做什么,她定会悉心完成,绝不会有丝毫不满。
但在温婉的外表下,她其实也有一颗活泼的心,只是这些都被她刻意掩藏起来。母亲很严厉,她不想挨上指责。十岁那年她便被禁了足,不被允许踏出闺房一步,有些原因她隐隐猜到,所以无论央求多少次她都无法见到外边的世界。
而对于这件终是要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不停被灌输一些生硬的说教,什么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等等之类的女诫。
也许正是书读多了些,她往往会对这些话胡思乱想,刚开始听闻时会觉得抵触,她怀疑其中的描述是否正常。她想不明白的时候,妍儿告诉她这或许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什么道理的。
有些方面,作为丫鬟的妍儿比她懂得要多,理解得要快。加上四位已经出嫁的姐姐时常过来也与她说些私房话。大抵是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差不多的内容。话不会明说,但她们的意思便是这种意思。四位姐姐都是遵循这般过来的,众口铄金,重复多了,甄宓也就慢慢将这些话消化吸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其中,唯一她有些不愿意接受的就是被禁足这件事。她没有犯任何过错,却要平白无故失去自由。小时候她常常牵着三哥的手到庄园各处乱窜,三哥也很乐意带着她到处玩,但现在莫名其妙哥哥与她生疏起来。
甄宓好几天前忽然冒出想要逃出去的想法,她不愿做锁在笼子里的鸟儿,她对琴棋书画、女红等东西感觉到厌烦了。
这种想法一旦拥有便打消不去,她尝试过多次,这一次终于成功了。
妍儿走到桂树下,折断一条黄褐色的树枝,递到了甄宓的手里。甄宓小心翼翼地接过桂枝悉心观摩着,四叶的桂花金黄如粟米,发散的芳香四溢,沁人心脾。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花,简直比她戴过的所有首饰都要精美,顿时一阵喜欢,说到底她还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子。
“妍儿,你帮我戴上。”
“好啊,小姐戴上后一定更美了。”
妍儿夸赞道,而后将粗糙的树枝去掉,只留下细弱的花梗,将这花梗插入甄宓的发髻当中。甄宓戴上金黄色的桂花发饰,展露了一份迷人羞涩的笑靥,配上她玲珑窈窕的身姿,更显俏丽动人。
一主一仆继续在园圃里游逛,这里长着许多新奇的植物,是她从未见识过的,甄宓就像是刘姥姥进大庄园,游兴大发,流连忘返。妍儿是甄宓的贴身丫鬟,甄宓被禁足也相当于她被禁足,所以她对此同样有着兴趣。
渐渐,两人似乎忘记了时间。
“哎呀,”妍儿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片忧色,紧张道:“小姐,我们已经从府里出来一个时辰,不知道主母会不会发现。”
“啊,这么快?”甄宓有些意兴阑珊,一个时辰已经是她能够偷偷出来的极限,她对于阿母的责骂似乎心有余悸,喃喃道:“妍儿,那我们回去吧。”
“嗯,小姐。”妍儿同样有些失望。
两人走至半途,这是一片树林,不易被人发现。妍儿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小姐,你听到吗?”
甄宓正低着头,思考待会若是被人发现该如何如何,她总是谨小慎微。此时听到妍儿的话,下意识回应道:“不过是徒附在做工罢了,有什么特别的吗?”
“不对诶,”妍儿对这个情况相对熟悉一些,她认真听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是部曲操练的声音啊。”
甄宓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丫鬟,很多东西都是她通过妍儿的嘴里知道的。部曲是她最近接触较多的词汇,几天来听到很多妇人谈起过此事,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清楚。
她好奇问道:“部曲操练听说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聚在一起十分热闹。妍儿,你知道他们聚在一起做些什么吗?”
小丫鬟挠着头想了一会,可对于这个问题,她只好摇摇头说道:“小姐,我哪里知道啊。不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妍儿透过林中微小的缝隙,看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她认出来:“那边堆满了人,站在高台上的或许就是三公子。那天的事情发生后,我看见好多次三公子因为这个发怒,说不定这次操练就是三公子在主持,小姐……”
“三哥?三哥他根本不会武功,他也懂兵事吗?”
“操练部曲不一定要亲自上阵,在一旁看着也算是吧。”
两人躲在树林里窃窃私语,偷偷朝那个方向探头。
……
练武场的高台之上站着三人,与此同时底下熙熙攘攘站着一票人。人多,约有千余,所以队形歪歪扭扭,衣服各不相同,放眼望去高高低低,参差不齐。
尽管如此,这却是一支气势十足的队伍。众人拾柴火焰高,他们一道高喊口号,声音洪亮,响彻天空。
听到这一声充满力量震慑心灵的齐声嘶吼,甄尧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觉得用士气恢弘来形容这支部曲再好不过。经过他几次勒令,部曲的面貌与以往果真截然不同了。
“继续。”甄尧对一壮汉说道。
壮汉名叫甄牛,乃是甄家的宾客,实际上就是甄家永久雇佣的下人,地位比徒附之类稍许好上一些。甄家的部曲不由公子亲自管理,而是交给甄牛全权操练,他就是部曲的主将。他向来忠心耿耿,加之这个职位十分重要,因而早些年数被赐予了甄姓,这是他的荣耀,于是他对此更加卖力上心。
甄牛遵命道:“是,公子。”
甄牛面对这些家兵,取出了自己的刀。队伍里看见主将如此,也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有刀的便拿出刀,没刀的便用树枝木头农具等等,不一而足。总之他们手里都有着一样东西。
甄牛在部曲前方的高台上用极慢地方式施展出一套刀法,部曲们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动作挥动手中的武器,每一招式前大吼一句,每一招式后停顿一下。这种节奏显然是久经训练过的。
一套刀法练习完毕,甄牛自然是挥汗如雨,而这些部曲可就不尽相同了。有的也如甄牛一样,有的却脸不红气不喘。张汹在高处仔细看着,他的关注点放在部曲当中的个人身上,所以能够看出这些异常。
甄尧却没仔细注意这些细节,自得地享受着这份气势,没有关心是否每个人都用了全力,刀法动作是否和甄牛大致相似。
甄牛也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收好刀,恭恭敬敬地面对甄尧说道:“公子,刚刚所操练的招式乃是我新创的刀法,部曲已经练习上了,这些天的练习结果,公子看来如何。”
说罢,他的眼睛朝张汹瞟了一眼,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他暗想计较道:朋友吗?不可能,公子的朋友只有拿着书卷的文士,此人手里握着一杆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公子交上朋友。新来的家将?这倒是有可能,或许他有些武艺却流落街头,被心善的公子遇见,将他带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