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作战很是吃力,”张汹回味这次交手,说道:“那两人的刀法凌厉狠毒,不像是普通的山贼具有的武力,我看他那些田客也不像是真正的田客,他们进退有序战有章法,显然是经过训练的。”
王粲看着张汹问道:“你是说他们不是贼?”
张汹看了他一眼,不敢确认道:“在下也并不清楚。”张汹虽然想到了摸金校尉的存在,可也拿不准,这一带他并不熟悉。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乃是对人伦礼教的挑衅,若是不能妥善处理此事,会被这时代的儒学者们吐唾沫星子。张汹说道:“此事不能一人应对,王兄应当立刻报官,叫巨鹿郡守接手此事,相信官府能够抓捕这些歹徒。”
王粲点点头。随后被旁人重新扶上马背,朝巨鹿城走去。此时天光熹微,霞彩落在地平线上,将一角染成金黄颜色。王粲瘦削的背影随着马背摇晃,略显萧索,似乎随时都要再次栽倒。
等他走远,张彰开口说道:“大哥,你怀疑刚才的人不是贼而是官?”
张汹摇头回道:“我并未说过他们是官。”
张彰显然不相信这种话,又道:“可是若是官的话,为何要干这种天怒人怨的勾当,一旦被人发现岂不是没得官做,只能做贼了。”
马车上张安盘着腿,听到张彰的疑惑哈哈一笑,说道:“官就是贼,贼就是官。因为官能变成贼,贼也能变成官。”
这番话听起来拗口,张汹若有所思的点头,而张彰挠着脑袋看向父亲,“阿父,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意思。”
“不懂便不懂罢,”张安叹口气,转头观察天色说道:“若是之后这路上不碰见意外,傍晚或许就能到家。”
……
一路上再也未生事端,傍晚便进入了中山国地界,进入此地之后再行十余里就到无极县。
或许就应了那句古诗近乡情更怯,往无极县的路上,张汹愈发感觉到紧张。这个大概他今后会一直生活的地方究竟如何,他怀着期待。要遇见一些有血缘却陌生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过无论如何他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
马匹两旁的一花一草,张汹一一扫过,想记住周围的环境。无极县的郊外野地恬静自然,毫无污染,也少有人烟。傍晚的夕阳落下,穹顶霞彩万里,鱼鳞般的流云漂浮在头顶之上,柔软缓慢。
马蹄在草地上轻踏,惊飞了草里蛰伏的夏虫,空气里的炽热在逐渐散去。张汹深深吸口这里的空气,他感觉浑身上下无比畅快。
渐渐的,周围的景色在变幻,旷野变成了农田,那些田客们光着脚挽着裤腿,肩上扛着农具嘴里哼着小曲,悠闲地在田埂上行走。
再往前,偶尔出现了一两件茅草泥瓦的简单屋子,人慢慢多了起来,有些蹲在树下乘凉聊天,有些坐在河边洗脚擦汗。这里像是一个村落,但又没有那种密集的屋子。
随后,三人便停在一片建筑之前。这里能够看到的建筑就与之前不同,最为显眼的是一座高大的望楼,由土石砖瓦垒成,最高处有木质的阁楼,飘着红色的旗帜。
这里广厦阔屋,相互毗联,回廊宅院,高楼连阁,屋檐斗拱,所有布局构造相当考究。和映像中的不同,汉代的建筑多是重屋,显得气势宏大。
“到家了。”张安下来马车,周围早有一位老汉过来牵马。
这就是自己的家?张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一个不算有名的家族都能有如此产业,那换作糜家又是如何铺张浪费。
进了屋门,这里院落更大,还种上两棵槐树,看粗壮的树干,栽种它们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站在院落内向四周望了望,张汹心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旧时记忆涌上来使他感到惆怅,同时他有更多的新奇。
这时候,不知从院落何处传来一声含糊不清,脆生生的叫喊:“阿父回来啦。”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后蹦蹦跳跳过来,这是一个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头顶梳着漂亮的发髻,脸上红扑扑的仿佛彩霞,好可爱。
他跑到张安的跟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瞧着父亲的双手。
张安从背后拿出一包绸布包裹的蜜饯,摸了摸女孩的头。
“哥哥,你呢?”小女孩走到张彰身边,小手捉着他的衣角不放。
张彰板着脸说道:“你就知道吃,就知道吃。”
望着才比自己膝盖高上一点的小不点,张彰毫无办法。其实这是张彰第一次出门,什么也没有准备,也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张安牵着小女孩的手说道:“好了,婉儿,过来认认人,你不是老是吵着要见大哥吗?这不,你大哥已经回来了。”
小女孩来到张汹面前,怯懦地望着他。张汹也看向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想起来大概就在自己离开家出门学艺的前几月,母亲生下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张婉,这么一来就是她了。
“婉儿,”张汹蹲下来,同样摸着她的脑袋,“大哥这次可没有准备,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多谢大哥。”张婉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礼仪,朝张汹作揖。小小的身子做着男子汉才做的动作,滑稽笨拙的样子惹得三人一阵笑意。
张婉嘟着嘴巴,满脸的不开心。
此时院落走出来管家和几名侍女,管家朝张安行完礼道:“恭喜主家平安返家。”
说完之后,一名侍女便领着张汹沿着廊道朝内走去。这是一间两层高的房屋,屋内通透有些阴凉,但时间已经是夜晚,点着油灯将屋内的一切照亮。
物件都是新置的,房间各个角落都打扫得很干净,记忆里这就是他曾经所住的地方。
侍女领着他来到此地后便离开,张汹倒也不介意,在房间内随意看一看,感叹一番豪强巨族的阔绰。
过了好半晌,这名侍女才叮叮哐哐过来,在她手里推着一个大木桶。
见到这一幕,张汹也明白这是要沐浴更衣。舟车劳顿,满身是汗水,洗一洗身子是最好不过。
此时看这名侍女吃力的样子,张汹连忙走过去,说道:“放下吧,我自己来。”
侍女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慌忙地摇头,说道:“公子,奴婢一人便可。”
张汹看她慌张的模样,又上下打量一番她的全身,发现她身材很是纤细,面容姣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兴许是因为劳累的缘故。张汹暗叹一声,这种事若是放在现代,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见她还要和自己一起推着木桶,张汹说道:“你先去打水,别耽误时候。”
听到此话,小侍女才有些犹豫地跑到柴房。
张汹将木桶推到房屋中央,又等上了好久,才看到侍女双手拎着木桶吃力地走过来,她身体因为重心的缘故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就要跌倒。
在门口,张汹接过木桶,又催促她回去打水,这样来来回回七八趟,才算将木桶灌满。此时这名小侍女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加上一天的奔波,连张汹也有些疲劳。
侍女摸摸水温,说道:“公子,该沐浴更衣了。”说罢,侍女走到张汹的面前,正抬手替他宽衣。
张汹摇摇头,洗澡从来没有服侍的道理,有一个穿着衣衫的陌生女子看着他,这样一来反而不自在,他说道:“你出去吧,这里我自己来。”
侍女低着头说道:“奴婢叫作小瑶,夫人令我跟着公子,早晚服侍不能偷懒。”
夫人?那想必就是自己的母亲了。张汹还是摇摇头,说道:“你就在门外待着,若是有人问起来此事,就说是我的命令,不会有人算作你在偷懒。”
侍女咬着嘴唇,匆匆掩门离开。
泡在温热的水中,张汹感到异常舒适。这个家他已经开始熟悉起来,安定下来后,如果有条件的话,一些计划就要慢慢开始做起来。
他并没有争霸天下的想法,不过有些事也要有所准备,毕竟整个王朝处于内乱割据状态,安全得不到根本性的保证。何况不足三年以后的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即将开场,那时候北方将乱成一锅粥。就算他永远不出仕,战火也会波及此地。
他珍惜这里的环境,也就替自己替身边之人想一些安身立命之法。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洗完毕后擦完身子,换上一身干净新作的绸衣衫,推开房门。
门外月色明亮,挂在高楼屋檐之下,砖瓦上铺着寸寸银辉。
叫小瑶的侍女缩在角落里终于站起来,说道:“夫人喊公子到厅堂用膳。”
“你吃过了吗?”张汹随口一问。
“啊……”小瑶慌慌张张,他不知道张汹为何会突兀问及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半天说道:“没……没有。”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将公子的洗……的水倒掉。”
张汹叹口气,“放着别动,等会我自己会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