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香阁的头牌游水儿,可不是谁能见的。若不是那老鸨有心巴结吴侠,就如那几个有名的纨绔子弟,几百两散出去,都只能在帘后听她戏说几曲,连真容都未曾见过。
可这俊俏少年,却不管这些。他一路拖拽着老鸨,便径直来到房帐内。没办法,没人能拦得住他,那些阁内的打手们都还躺在地上呻吟。
只不过,他却在每个打手身旁都丢了一两金子,称之为看病钱,朝老鸨的衣袖里塞了十两,就当赔不是。这么阔气的主儿,却也很是难得,不过今天水儿已经见了那位吴大人,亦万万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吴大人,可不是我...…”老鸨挡在少年身前,不断地摆手解释,却被后者一把推开。
哗啦啦,又是一把金子撒在地上。那少年指着老鸨的鼻子:“拿着这些,滚出去。”
他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盯着吴侠的双眼里写满了鄙夷。
吴侠本就是被老鸨生生带进来,他见了游水儿,两句话没说,对方便要给自己宽衣解带。这么尴尬关键的节骨眼上,却正巧杀出了个人,这让他顿感轻松,赶忙朝对方抱了抱拳以示感谢,绷着脸快步向外走去。
“喂,等一下。”
没想行至门口,那人却抬手一横,用一把铁扇子拦住了吴侠。他阴阳怪气地道:“我搅了兄台的雅兴,理应给您赔个不是。不过,今儿个我手上没带够银子,不如兄台告知在下,您家门宅邸在何处,我改日好登门道歉。”
“不用不用。”
吴侠急着出去,他将将侧了侧身子,却听哗地一声,那铁扇竟打开了,依旧拦着他的去路。这时,他才一脸疑惑地看向那少年。
这人长得好俊,吴侠不禁暗叹,眉似弯月,双目闪闪,一身锦袍,腰中佩玉,也算气质卓绝,只是有些阴气过重了。
“用不用不是你说的算的。”
这人是生了副好皮囊,却实在咄咄逼人。
吴侠不想再多言语,他右脚朝身后轻踏半步,骤然一闪,便是要穿纱而过。却见那黑纱一浮一沉,那少年竟先一步挡在了跟前。幸得吴侠及时收脚,却也险些和他撞个满怀。
吴侠比对方高出大半个脑袋,如今二人几乎贴胸而立,气氛一时凝固。连一旁的游水儿都俏脸微红,一脸啼笑皆非的尴尬表情。
“敢问阁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还想不想让我出这门?”
吴侠朝着身后退了两步。
“哼,你能出去便出去,出不去便出不去,看你本事。”
那人将扇子一合,别在后腰,一副你要来便来,有本事就试试看的样子。
“也罢。”
谁知吴侠轻叹了声,竟转身退到房间一角,盘腿坐了下来。他本就是等那李子龙前来作法的,在哪里不是一个等,又何必要与这人起争端呢。吴侠如是想着,那就在这儿等着好了,他阖上眼睛,开始静坐等候。
什么?这人果真是想一出做一出,真想敲碎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啥!那少年忽地恼了,只见他两指朝头顶垂下藤萝枝头一抹,便取了一水滴在指尖,而后蓦然一甩。
啪,吴侠脑门上被那滴水打得生疼,他愣了片刻,盯着那少年看了半晌,才疑惑道:“怎么……原来是你?”
这一手露水弯叶的手段便是破浪指中的一式,再细看那少年的五官模子眼熟的很,原来竟是那酒肆中巧遇的女子。只是她束起了云鬓,换了男子衣衫,自己方才走的急,一时没注意,倒也没认出来。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二次见面,总没有第一次那么生分,何况吴侠也好奇,这女子为何会破浪指,要知道,这是可是梅花图九十九门功法中的一门,世间极少有人习得,就算当年师傅手上都只是残卷而已。
既然两人都会同一门功夫,怎得也算是半个同门了吧。现在能在这世上找到和自己有点联系的人,真的很难得。
“想不到……姑娘也……”吴侠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他话说一半,却卡了壳。这话该怎么说,姑娘怎得也来青楼了?也来,可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呀,那她定也不是……他的脑子里一锅炖,立在原地半晌却也没再憋出半个屁。
倒是李沉鸢先破了冰:“你不必再装这副傻子样子,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那些……我呸!”
“啊?”
被莫名一通骂的吴侠,张了张嘴,看了看游水儿,又看了眼这女扮男装的姑娘,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好啊,还在这儿跟我装这副欲言又止的怂包样,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李沉鸢说罢,飞身就朝吴侠打来,且一出手就是狠招,直击其心口处。
真是好生泼辣的女子!吴侠叫苦不迭,侧身一闪,却没想李沉鸢一掌一拳,一勾一反,行云流水般的招式十几息内都没有停滞。吴侠本想着不出手便好,但左右腾挪间却仍被掌风扫中下肋处,震地他腹内一阵翻涌。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仅是躲闪,绝不出手。
我倒要看你能撑多级,李沉鸢心念一动,右手由腰后一挥,那铁扇便已飞旋在手,如镰刀割麦一般朝着吴侠咽喉处扫去。
怎么,这竟是要置我于死地吗!吴侠大惊,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使中、食二指交叉相缠,朝扇刃方向猛然一张一弹。就听咔铛一声,那柄铁扇竟被打得火星四溅,倒飞了出去!
二指击浪!李沉鸢心中一惊,她见那柄铁扇的扇叶竟都弯曲了,这人看得如此年轻,怎得就有如此功力!难不成他的师傅真的是那个李无休?
正此时,一个怯生生、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鸢儿姐,你的扇子可都割坏我的藤萝了。”游水儿手中捧着一小断藤萝叶,一脸气鼓鼓的,嗔怪地看着李沉鸢。
“诶哟,是姐姐错了。怎么样,今儿这身装扮还行吗?”李沉鸢哈哈一笑,趁机歇战,跳到游水儿身旁,照着她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还行。”那游水儿的脸都被捏出了个红印,却还咯咯地笑起来了:“不过没上次那身行者装扮好看,鸢儿姐穿那身衣服看起来要更英气些。”
这两人竟认识?本就是一个尴尬存在的吴侠这会儿显得更突兀了,他站二女五步外,活像个没琢好的石头雕塑,一脸痴傻。
“方才若是我来晚了,你就要和我这妹妹行鱼水之欢了,是不是觉得我碍事了,吴大人。”
李沉鸢见吴侠傻立在那儿,又想存心打趣他。
“没,没有。我不是为了这个来这儿的,我是……”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接近那妖道吧,吴侠支支吾吾。
“鸢儿姐,你就别消遣他了。你明明知道,他也是来寻那妖人的。”
见多了那些表面英武不凡的,风流倜傥的。一夜千金散尽的不稀奇,说为只为你一人的也多了去,可游水儿头一次见到吴侠这般木讷的男子,他的这股子愣劲儿不是装就能装的出来的,她倒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你竟然会帮这男人说话?”游水儿从未为一个男人偏心,连李沉鸢都觉得诧异不已。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来这儿……难道你也认得乔大哥?”吴侠可转不过这弯儿,他只当这事儿只有乔达知道。
“乔大哥?这么会儿都已经称兄道弟了,吴大人真是好本事,可得当心别被人卖了。”
李沉鸢朝游水儿肩头一靠,她眼波流转,笑盈盈地道:“你以为是谁把这消息散给那帮子废物锦衣卫的?我倒是好奇,你既然能将破浪指使的如此炉火纯青,你师傅莫不是真的是李无休吧。”
“我为何要说谎?”吴侠眉头皱起,一脸认真。
这男人大概真的是傻,李、游二女相视一眼,齐齐地点了点头,好像他真的不知道这世道上的大多男子都爱吹嘘显摆,这人多半是山里出来的野人。
“那我问你,你之前与你师傅,住在何处?”
“多半时间都在山里。”
什么,还真是个山野村夫!怪不得他有那一身与这世人格格不入的愣傻之气。二女又再次相互看了眼。
李沉鸢又问:“那为何那帮东厂番子和锦衣卫都对你鞍前马后?”
吴侠哦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一五一十地将先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李无休,你师傅被人害了?”对于从小就听江湖往事长大的孩子来说,李无休就是武之巅峰了,他似乎是不朽的,怎么会轻易地就死了呢,这简单的结果似乎没人能轻易接受。
“我为何要说谎。”吴侠仍是这句话,他的头微微低垂,连眼眶都渐渐红了。此刻的心酸只有他一直知道,因为这回忆,也只有他一人才有。
“我叫李沉鸢,木子李,沉睡的沉,纸鸢的鸢。”李忱鸢不会安慰人,便说了自己名字。
“见过李姑娘,在下吴侠,口天吴,是侠客的侠,不是美玉无瑕的瑕。”
吴侠的朝她瞧了眼,便垂首盯着鞋尖不动了。沉睡的沉,纸鸢的鸢,纸鸢吗……他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游水儿见状,缓步过去,轻轻挽过吴侠的手臂,将他带到了木床边坐了下。
他竟然还记得我反讽的话,李沉鸢站在一旁,看着低眉垂首的吴侠和一脸关切的游水儿,她忽然有种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她不喜欢。于是,她背过了身子。
可能只过了几息,也可能有了一盏茶的功夫,窗外传来了一阵唢呐吹奏、敲锣打鼓的声响,李沉鸢飞也似的冲到窗前,那野道人终于来了,为何不早来一些,她恨恨地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