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一个病人拿着处方单回来找王鹏，说药房里没有其中几种药了，让他另开药。王鹏一看，这几种药都是张玉燕所代理的。他就打电话给张玉燕，说了这件事。
张玉燕马上来到医院，去药房一查问，才知道医院已经停止进自己的药了。这种结果她想到过，这就是不给回扣的后果！可她不甘心，还要争取一下，就上了顶楼，去找赵院长。
赵院长屋里还有一个人，她进去的时候，这人正在向赵院长苦苦哀求什么。见到张玉燕进来，赵院长不耐烦地对这人说：“我们这是医院，不是福利院，上千人要发工资、吃饭呢。我是爱莫能助。好了，我有客人，你先走吧，赶快想办法凑钱，别耽误了治疗。”
那人还想再说，赵院长喊道：“小黄，请这位先生离开。”
黄秘书应声进来，往外推搡那人。那人双目含泪，突然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赵院长，求你了，救救我吧，我发誓，将来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
黄秘书将那人拖了出去，在外面关上了门。
张玉燕好奇地问：“赵院长，这人怎么回事？”
赵院长耸耸肩，不屑地一笑，“没钱治病呗。对了，小张，你可是好长时间不来找我了，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张玉燕问：“赵院长，听说医院不用我的药了。”
赵院长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似的，“噢，对了，这事我还忘了通知你。是这样的，最近，医生们都反映你们的药价格不合理，疗效也一般，所以，经研究，我们决定停用，调换成疗效更好的。”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玉燕愤愤地说：“可是我们的药价格比以前低了很多，怎么会不合理呢？赵院长，请您再考虑考虑。”
赵院长一摊手，“下面的医生都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爱莫能助呀。”他色眯眯地看着张玉燕，走到她身边，伸手亲昵地去拍她腰，“小张呀，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以前咱们合作的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你突然就变了呢？”
张玉燕往后闪了闪，躲开他的手，强笑道：“赵院长，请您再考虑一下吧。”
赵院长的手失去目标，只好缩回来抚了抚自己的秃顶，为难地说：“这事确实不太好办，这样吧，现在一时半会说不清，今晚你再来找我，我详细跟你说说，你看怎么样？”
张玉燕心中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泛起一阵恶心，她强忍愤怒：“赵院长，对不起，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有了对象，就是你们医院的王鹏。”
赵院长说：“知道啊，哈哈，你放心，咱俩的事我不会告诉他的。”
热血一下子涌到张玉燕脸上，她看着对方那张淫邪的脸，气得哆嗦，忍不住高声道：“赵院长……请您尊重我，更要尊重王鹏。”
霎时，赵院长收起笑容，干咳一声：“咳，这就……不太好办了，这样吧，你回去再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给我打电话。”
张玉燕知道和这样的人再说下去也没有用，心念一动，牙一咬，说：“赵院长，希望你也考虑一下。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个习惯，喜欢在日记里记录一些账目，我跟你们合作了这几年，也记了不少东西。”
赵院长闻听，面色一变，但随即恢复正常，哈哈大笑：“小张呀，我可提醒你，有些事情捅出去，你也摆脱不了干系。你应该知道，在法律上，受贿和行贿一样都是犯罪。听说你跟王鹏快要结婚了，有些事情你不会是想让王鹏都知道吧？哈哈，你这么聪明，我想你不会糊涂到放着好日子不过而去做傻事吧？”
他这话像把刀子，一下子就捅在了张玉燕的软肋上。张玉燕再也忍不住，骂了句：“流氓！”摔门而去。
走下楼梯，她一眼看到了王鹏。王鹏见她满脸泪水，吃惊地问：“玉燕，怎么了？”
张玉燕满腹屈辱不知从何说起，忍不住扑到王鹏怀里，痛哭起来。王鹏明白了：“玉燕，是不是赵院长不同意进你的药？不用就不用，也不用哭成这样啊。”张玉燕拼命摇着头：“王鹏，你不要问了，不要问了。我再也不想提起这个人了。”
王鹏疑惑地说：“赵院长这人不错啊，难道他欺负你了？”
张玉燕紧咬牙关，只是落泪。这件事她不想告诉王鹏，自己已经被羞辱了，何必让王鹏再跟着受羞辱呢。
王鹏也不再追问，好言安慰着她，将她一直送到门诊大楼门口，叮嘱她不要再难过了，大不了以后不干医药代表这一行就是了。两人正要分手，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一件沉甸甸的东西在他们身边坠落，“噗”地一声闷响，血光四溅。
张玉燕转头一看，吓得“啊”的一声尖叫，一纵身扑到了王鹏的怀里，颤抖个不停。
那是一个人，已经摔得血肉模糊。
王鹏清醒过来，松开张玉燕，抢过去抢救，但于事无补，那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摆正那人的脸，并不认识。
张玉燕壮胆瞄了一眼，失声道：“是他！”
王鹏忙问：“你认识他吗？”
张玉燕只觉浑身发冷，她茫然地点着头，嘴里喃喃道：“自杀了，他自杀了……”这个人正是刚才在赵院长办公室里央求赵院长的那个病人，显然，无力筹集巨额医药费的他，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了这条一了百了的绝路。穷人，真的得不起病啊！
张玉燕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恐惧、惊慌、绝望、恶心……她攥着王鹏的手：“王鹏，快走，我们离开这儿吧。”
王鹏还在问：“玉燕，这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自杀？”
张玉燕泪如雨下，死命拖着王鹏，“求你了，咱们快走吧，我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儿了，快带我离开这鬼地方！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两天后，王鹏递交了一份辞职信，离开了第二医院。
同一天，市纪委接到一封信，信里装着一本日记和一封信，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叫张玉燕，是一名医药代表，现在，我怀着忏悔、痛苦的心情如实反映这一切，告诉你们发生在我和一些医生身上的丑恶交易……
一周后，调查组进入第二医院，根据日记里的线索，对一系列医疗腐败案件展开了认真详细的调查……
张玉燕被调查组带走协助调查的日子，正是王鹏的小诊所重新开业的日子。王鹏将张玉燕送上警车后，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玉燕，我等你回来。”他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这句话。
警车开走了。
王鹏回到诊所，凝视着墙上父亲手书的四个字：医者仁心。他发誓一样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每个病人都能得到治疗。
（完）
六
一路走好
已经是第七天了，空气中依稀仍然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即便陈大贵躲在郊区，依然躲不掉这种味道。那晚的经过就像一场挥之不去噩梦，时时刻刻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如果有可能，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梦啊，那样的话一觉醒来，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但这不是梦。
1 大祸
陈大贵是一名装修工，跟王哥一起搭伙干活。一周前的那天傍晚，老板和东家一起来到工地，看了工程进度后，东家很不满意，说我儿子已经定下了五一结婚，如果你们不能按期交工，剩下的工钱你们别想拿到。老板就训斥工头王哥，说你们听到了没有，如果不能准时交工，你们一分钱甭想拿到。
工头王哥赔着笑脸说：“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了，连续加了一个多星期班，你看看大贵，眼睛都睁不开了，实在扛不下去了。”
老板不管这些，蛮横地说：“扛不下去也得扛！我话先摆在这儿，如期交工，工钱一分少不了你们的，拖一天，你们就一分钱也甭想拿到！”
胳膊扭不过大腿，王哥只得无奈地看看大贵，问怎么样，今晚还能坚持吗？
尽管陈大贵哈欠连天，困得都想倒下去一睡不起，但事关工钱，他已经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到最后可不想一分钱拿不到，他还指望领了工钱带回家给娘看病买药呢。他只能点头同意。
东家这才放下心来，又检查了一下施工质量，提了几处意见后，就离开了。老板又盯了他们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后，不得不离开，临走，他说今晚你们一定要把油漆刷完，完了你们就不要回宿舍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早我来给你们送早餐。说罢，他也离开了，出去后?呈衷谕饷姘衙潘狭恕?
陈大贵和王哥相视苦笑，老板这是怕他们半途开小差溜出去啊，不过也见惯不怪了，以前他就经常这么干，像圈牲口一样把大伙锁在屋里干活。
陈大贵和王哥强打精神，开始刷油漆，干到快十二点的时候，还没刷完，陈大贵实在困得受不了了，说王哥咱们睡觉吧。王哥却担心老板明早见到没完工发脾气，就说再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咱们歇一阵再干，抽支烟提提神。陈大贵就一屁股坐下，接过王哥扔过来的烟，点上，吸了几口后，眼皮一沉，脑袋一歪，居然就那么叼着烟无知无觉地迷糊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忽听王哥大喊：“大贵，快醒醒，着火了！”他大惊，睁开眼睛，面前火光耀眼。他慌忙跳起来，跟王哥一起灭火。
然而屋内到处都是易燃的装饰材料、油漆桶，火越着越大，转眼间就连成片。
眼见大火难以扑救，两人就向门口跑去，但大门在外面锁上了，根本打不开。王哥说：“跳窗走！”陈大贵慌忙奔到窗前，一看，不由绝望：窗上安装了防盗栏。就在这时，王哥身上冒着火苗，手里攥着一根铁棍冲过来，他把铁棍伸进防盗栏，拼命猛撬，几经努力，终于撬开了一个可以过人的缝隙。然后他把铁棍一扔，一把拽过旁边的陈大贵，“快，你先跳。”
陈大贵跨上窗台，拼命挤出铁栏，也不管下面有什么，纵身就跳了下去。
只听到“咚”一声闷响，陈大贵身子着地，接着脑子里一晕，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 大难
等陈大贵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其实，他受的伤并不是太重，只是因为连日加班，睡眠严重不足，所以睡了这么长时间才醒过来。
陈大贵很快知道，昨晚他们酿成了大祸，房子化为灰烬，王哥也葬身火海，大火还殃及隔壁邻居，一个孩子也死于这场大火。。
听说出了人命，陈大贵几乎都要吓傻了，大火是抽烟引起的，恐怕自己大难临头，非得去坐牢了。想到这点，他哪里还敢待在医院啊？半夜时分，趁没人注意自己，他下床出了病房，一溜烟逃走了。
出了医院，陈大贵一路疾走，一开始他打算坐车逃回老家，但身无分文，而且到车站后，他一眼就看到候车室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以为是抓自己的，吓得赶紧掉头离开。
随后几天，他就躲在城郊的一座大桥的桥洞里，渴了就喝河水，饿了就去垃圾箱翻捡垃圾，由于他蓬头垢面，别人都当他是流浪儿，没人过分注意他，还有个老太太给他送了件御寒的厚衣服。
躲到第三天的时候，陈大贵出去找吃的回来，经过两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身边时，听到她俩在议论那场火，就驻足侧耳聆听。
只听一个说：“……听说死的孩子才八岁，真是可惜啊。全是那两个民工造的孽。”另一个说：“听说烧死了一个。”“那是罪有应得，逃跑的这个也不能轻饶，抓住要让他偿命才对。依我看，现在城里就乱在这些民工手里，有小偷小摸的，有拦路抢劫的……”说到这里，她发现了旁边鬼头鬼脑的陈大贵，一皱眉头，呵斥道：“去！给我滚远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大贵赶紧低着头走开，走了几步，他的眼里流出了泪。一方面，他为自己担心，警察早晚会找到自己，闹出了人命，如果被抓住，肯定轻判不了，即使不偿命，下辈子也得在大牢中度过；另一方面，他觉着自己万分委屈：大火的确是我们不小心引起的，罪不可卸，可我们不是故意的啊，要不是老板心太黑，硬逼着我们加班，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惨剧呢？其实平常我们抽烟都是很小心的，但那晚实在是太累太乏，脑子里只想着睡觉一件事，思维都快迟钝成木头了，这才疏忽松懈，酿成了大祸。他想，就是要抓，也得把老板一起抓起来才行啊，怎么可以把责任都?拥轿疑砩夏兀?
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心酸：自己辛辛苦苦出来打工，不过是为了挣点钱，怎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呢？自己如果被抓起来，妈妈怎么办？以后谁来照顾她？不行，自己一定要想法逃回家。
3 大爱
就这样，陈大贵天天胡思乱想，转眼又过了两天，已是大火之后的第六天。
这天的中午，他呆呆地坐在河边，羡慕地看着水中自由自在的鱼儿，心想我要是条鱼儿该多好啊。正在想心事，一块石子砸在他的背上，他转身一看，戏弄自己的是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城里孩子，大概是把自己当成是叫花子了。他心中火起，张嘴骂了一句，那几个孩子立刻一拥而上，把他按到地上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完了又吐了他满脸唾沫，扬长而去。
当天夜里，凄风冷雨，陈大贵抱膝坐在桥洞里，寒冷、饥饿、屈辱、绝望、还有无边无际的恐惧……所有心情交织而来，使得陈大贵感觉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弃儿，世间已无自己的立足之地。就在这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中，他的想法也越来越偏激，到最后，满腹的委屈、悲伤都转化成了恨意——对老板的恨，没有他，自己就不可能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天亮之后，陈大贵决定不躲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躲不过，自己也要拉个垫背的。他决定去找老板，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绝不能放过他。他不知道找到老板后自己会干什么，能干什么，但出发之前，他将一把用在垃圾箱捡到的废铁条磨成的尖锥，别在了腰上。
当他来到了公司后，却发现大门紧锁，门上还贴了封条。陈大贵跟门口书报亭的大爷一打听，才知道因为那场大火，老板已经拘留了。顿时，他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觉着世间还是有公道的。
他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打定主意，既然罪魁祸首已经被抓，接下来自己要想办法逃离这个城市。不过，今天是大火之后的第七天了，是死者的“头七”祭日，他计划到火灾现场拜祭一下工头王哥，给他磕几个头再离开。一想到王哥，他就忍不住流泪，王哥生前就待自己不薄，生死关头，他本来可以自己跳窗逃生的，却甘愿把机会先让给自己，不去拜祭一下王哥，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陈大贵怕现场有警察，不敢白天过去拜祭，当天深夜，他悄悄来到了火灾现场。
楼前草地上，摆放着许多花圈和数不清的白花、玩具，看来，一定有许多人来悼念过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
虽已是深夜，仍有人在烧纸、拜祭，还有一位女人坐在地上啼哭。
陈大贵不敢多看，他低着头走过去，将手里的花轻轻放到花丛里，然后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心中默默悼念王哥。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他身后，拍了他肩膀一下。
陈大贵骇极，心说坏了，正要跳起来逃走，却听到一个声音：“是大贵吗？”
陈大贵不由又惊又喜，他转回头，泪眼模糊，说：“娘——你怎么来了？”
身后站着的正是他的妈妈！妈妈告诉陈大贵，说她得到出事的消息后，就赶来了，这几天她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待儿子的消息。
陈大贵看着娘苍白的脸，心疼地说：“娘，这么晚了还出来干啥呀？”
娘流着泪，说：“我到这儿祭拜一下，替你赎罪啊。”说着，泣不成声。
陈大贵不由垂下了头，低声说：“娘……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娘抹了一把眼泪，问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躲一辈子吗？”
陈大贵说：“娘，我不想坐牢，我要是进去，我这辈子毁了不说，你怎么办啊？谁来照顾你啊？”
娘说：“起火的经过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也很委屈，我也不想你去坐牢，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大火是你引起的，该承担什么责任，都要去承担啊。”
娘这是要自己去自首啊，陈大贵心里一急，俯身给娘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说：“娘，我真的不想去坐牢，我先出去躲几年，再回家找你。”说完，他一狠心，转身就走。
娘张了张嘴，想喊他回来，最终却没喊出声。身为母亲，她何尝愿意唯一的儿子去坐牢呢？她只有流着眼泪，默默地看着儿子一步步离自己而去。
大约走出十几步，陈大贵突然站住了。他的目光，落在花丛里，那里有一个花圈，挽联上写着一行字。
陈大贵惊讶地盯着这几个字，突然百感交集。
那几个字是：民工兄弟，你也不容易，一路走好。
花圈前，白的、黄的、紫的，也摆着数十支花朵，里面，承载着城里陌生人的哀悼——原来，也有人为死去的民工的而难过。
陈大贵再也迈不动腿，他久久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而后，他转过身，走到了娘的身前，哽咽着说：“娘，我听你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