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母子俩就赶到了外婆家,山里的房子看起来倒是比藏龙坎的顺眼多了,路旁好几家人户连在一起,基本上都跟吕德虎有些沾亲带故。
清一色的木质瓦房,结构有些类似于四合院的样式,不过不同于老北京那样藏在胡同里,而是坐落在高高垒起的石基上,和对面连绵群山间只隔了一条溪涧,放眼望去视野十分开阔!
这时候已约莫过了晌午了,即便在山间,也能清晰的察觉到空气都开始逐渐变的燥热,吕德虎踏上门前高高的斜坡,隔着十几米远的庭院,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门柱前,正背靠着柱子晒太阳的外婆。
老人家微微眯着双眼,满是沟壑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又添了几处褐色的老人斑,白发被细致的编成银色的长辫子,如同一顶亮白的帽子般被盘放在她额头上,身上的蓝色粗布大衣也在炽阳下发着亮。
吕德虎急忙上蹦下跳的挥手喊道:“阿婆,我们来看你了!”
他这一嗓子的效果还是极其明显的,不但外婆看了过来,连里屋子中的二姨也被闹出来了,她一只手还捏着炒菜的黑色铁铲子,正叭叭的往下低着浑浊发亮的菜油。
“啊呀,虎子!”
老人家最先认出了吕德虎,她的声音还算敞亮,可以说是中气十足,老人站起来用红润的面庞对吕德虎,眼睛里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喜意道:“来咋都不先知会一声!”
“娘,这不来得及吗,再说了山里边咋通知,若是托人得多麻烦人家啊!”这时候吕德虎老妈也赶了上来,同样是喜上眉梢,边说着边向外婆走去,拉着她同样粗糙的手轻轻的摩挲着,
“行了、行了,幺妹你们算是赶巧了,我这饭马上就做好了,前两天你姐夫刚打的麂子(ji zi)肉,可鲜着呢,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他二姨拎着铁铲,又转身笑着进了厨房。
二婶个子有些小,但同吕德虎老妈、外婆一般,也是朴实能干的农妇,而且待人极其大方,常把他二姨爹猎到的东西送给附近的人家,对吕德虎自然也是没话说的。
这一餐对吕德虎可以说算是久逢甘霖,这山里啥都可以没有,野味是绝对管够的,一块半肥半瘦的麂子肉,蘸上一点自家磨的干辣椒面,配上一口软软糯糯的玉米面馍馍,那滋味简直让人想把舌头都一起吞掉。
半个小时里,一整块前腿肉几乎就被他一人给消灭的一干二净,连打出来的嗝都透着一股腻人的油腥味,比起吕德虎钟爱的回锅肉来,这同样是不可多得的口福。
不过这也是娘俩儿运气好,像麂子这种东西,一般情况下都是难猎到的,麂子是一种南方较为常见的小鹿,不同于世人熟知的梅花鹿之类,它通常只是长着普通的毛色,唯一作用大抵就是被吃肉剥皮了。
这些小鹿最喜在夜间行动,行动敏捷且机警,全身都长着麻黄色的皮毛,在秋冬漫山遍野的落叶中,可以说是根本不会被人发现,只要处身在较为熟悉的环境下,就算是几只矫健的老猎犬合围,那也不一定能够拿住它。
成年的麂子顶多也就同牛犊般大小,是极温驯的食草性动物,吕德虎小时候也曾见过一次,当然也是他二姨爹猎回来的,不过当时已经死亡已久了。
虽然它身上沾满血迹,但一双失去身材的大眼眸依旧温顺,当时吕德虎看去,总觉得这只是小生灵十分可怜,所以打死也不肯吃它。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傻的还是自己,怪不得当时老妈会骂自己,毕竟只是一具已经死去的麂子,难道自己二姨爹不去动它,它就能一直活下去不成。
而且他二姨爹是这附近山里最地道的猎人,打猎自然也细细依着老一辈便传下来的规矩,吕德虎小时候便爱跟着他乱跑,所以对这些也大抵知道些。
若要出猎,那头一天最忌讳在厨房谈论这类事,传闻灶王神同山神私交最好,常言道有山才有薪,有薪才出火,无火不称灶,二者可谓息息相关,自然常互通有无,本来灶王爷便爱翻闲话,所以灶王爷知道的事,山神爷也自然知道了。
山神爷最恶打猎人、采参客,若是提前起了防备,轻者两手空空败兴而归,若此处山神性劣些,则会遣些长虫虎狼之流前来加害,届时便连个囫囵身子也难留。
进山时便需扣山,吕德虎二姨爹这里不把山神叫山神,而是唤作老青头,所以扣山也叫做拜青头。
入林前便燃起三炷香,插在附近的老松下,因为老松年头为诸木之长,加之其香味浓郁,最得老青头青睐,便常作栖身之处,喜坐于其最南端的高枝上小憩。
二姨爹有位老阿公就曾在小时候见过一次,那位老青头还跳下来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神态身形皆与常人无二,后隐于树干之中。
此后二姨爹这位老阿公每入此山,所获之物不论年景皆是繁多,有老人便说这位老阿公怕是被老青头看上了,收为了干儿子,这位老阿公也感其恩,死后便长眠此松之下,不过这只是乡野传闻,当不得真事来听!
进山后,若诸事相安,又遇得老青头心情好,不将那山货都藏着掖着,还需得记着一件事,便是需忌讳捕杀怀胎、带仔母兽及幼兽,此便为狩猎有道。
正如宋使萧大亨所记;“若夫射猎,虽夷人之常业哉,然亦颇知爱惜生长之道,故春不合围,夏不群搜,惟三五为朋,十数为党,小小袭取,以充饥虚而已。”
这还是二姨爹这里人少,再怎么由他折腾,只要不烧山,终究还是小打小闹罢了。
若是像东北、蒙古等地,一旦出猎,呼朋唤友的动则便有几十数人,而且有跑马把头带着,规矩繁多,忌讳也多,要不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没领头羊在里面约束,若非运气大好,那决计是难有大收获的。
如怕野兽警觉,谈及猎物时一般会尽量避免直呼其名,只用他们彼此明白的行话代替,如管狐狸叫“小短耳子”,管藤蟒叫“粗面棒子”,管狼叫“毛老头”(因为狼最机灵,就用一个人名代替)。
其中最通人性的便是东北最出名的熊瞎子,这玩意看似蠢笨无比,但只要稍稍上些年头,那端的是狡诈如狐,凶残的性子连虎狼之流也拍马不及。
传闻东北某年闹荒,寒冬腊月的四处又积着厚厚的雪,最深处甚至能没过人的胸腹,天寒地冻的是既无米又无油,生生的不知道饿死了几多人,倒塌的房屋更是数不胜数,被砸伤至死的也着实不少。
常常一眼望去,方圆几里之处没有半点生机,其中有处离长白山最近的屯子叫拐子坳,此处同样被大雪覆盖,四处一片皑皑。
这里有个老光棍叫刘一耳,此人年幼时家中尚有几亩薄田,日子倒是也能凑合着过,但唯有一事,刘一耳最喜行偷盗之事,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多少打,却只是死不回心。
而这区区一个屯子能有多大,都知道这刘一耳的德行,家里有点稀奇玩意的谁不防他十分,平日里就算是米粮也是看的紧紧的,端的是不留给他半点机会。
实际上刘一耳也对屯里的东西看不上眼,这时间一长,虽然也是安分了不久,但每逢自己独自一人之时,便手痒难耐至极,恨不得就从哪家薅点什么揣到自己腰包里,但他手艺又端的不怎么高明,能到手的顶多也就是一两块墙砖罢了,屯里人都知道他的德行,逮住了铁定是一顿饱揍,思来想去怎么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是憋的不行了,趁着明月当空,顺着山路便连夜赶到了县城,到地儿时已经四更天了,再有一更便是鸡叫之时。
刘一耳四下打量,见处处人家大门紧闭,跟自己屯子里那一个个大院都不一样,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里下手。
再看着天色渐明,心下更是急得不行,在县城里转悠半天之后,才终于找到一户有院子的人家。
这刘一耳大字不识一个,心焦之下哪管你张家李家,十分干脆的便翻墙进了院子,他哪儿晓得自己瞄上这处宅子,正是白举人置办的府邸,这白举人虽是读书人之身,但性子最恶,为官时便祸乱一乡,现在临老了才回家乡置办一处府邸,算是落叶归根了。
而这刘一耳一落地,便立马发现了自己前面不远处,一时间突然多了几点绿光,初时他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鬼魅之物,但见的绿光所处位置低矮,便反应过来是看家护院的狗罢了。
刘一耳性蠢,还当此处跟自己屯子里的人一般,把自己的狗都拴着怕被自己偷去吃肉,所以不退反进的往前大剌剌的走了几步。
这下可惹毛了这几头大狼狗,东北土狼狗性子最凶,一旦惹急了咬人便是下死口,骨子里的狼性来了,全是按着脖子咬。
这下刘一耳算是知道厉害了,几条大狼狗虎虎生风的扑了过来,好家伙一顿乱咬,顷刻间刘一耳只感觉浑身都被咬成了筛子,要不是动静太大惊起了护院,好悬喝退了狗群,说不得刘一耳今天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饶是如此,待众人掌灯一看,刘一耳也基本上没了人模样,浑身上下无不鲜血淋漓,惨的让人见着都心寒不已。
但白举人何等恶人,手底下的人命这些年也是沾染不少了,还是考虑到自己已经是迟暮之年,想积点福报,这才没结果了刘一耳的性命,而是让下人饱揍一顿后直接扔出门外。
不得不说刘一耳确实是命大,居然这样都没死,只是原本两双好腿却被活生生打断了一只,脸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耳朵更是被白举人家里其中一只狼狗咬下直接吞入腹中,这才成就了他刘一耳这个外号,相比之下那条断腿倒是不怎么明显,所以也没人提及了。
而待到这荒年之时,刘一耳也活了有了六七十年了,至于这偷盗之瘾也早在白家戒了,不过为人吝啬这点却半点没变。
这天他同往常一样清早便只落肚半碗稀粥,然后便一直缩在炕头等天黑,正假寐之时,忽闻院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又急又用力,简直像是在要债的一般。
刘一耳也自然被惊醒,他眉头一皱,心里嘀咕道:“这是谁家里人快饿死了,居然找到我刘老大这儿来了,莫不是得失心疯了?”
不过毕竟是乡里乡亲的,这种时候他也不可能装不在家,所以刘一耳合计着先看看情况急不急,急得话给半碗清粥打发走便是,不急又没交情的话,便直接让他滚蛋!
刘一耳隔着门缝一看,立马就乐了,因为来人跟他一样是个老光棍,不过虽然同为光棍,但这两人去一贯合不来,甚至互相瞧不起对方,一见面就必掐架,这个笑那个丑,那个笑这个残!
“咋的,今天是你王兔针飘了,还是我刘老大提不动刀了,敢到老子这里来打秋风,老子今天告诉你,饿死你活该!”
不过王兔针却没有同往常一样跟他针锋相对,而是依旧一言不发的守在门口,刘一耳顿觉无趣,也不给开门,骂骂咧咧的便准备回屋去了。
不过他这刚一转身,跟刚才一般急哄哄的敲门声又立马响起,刘一耳顿时恼了,他本想立马开门跟王兔针一顿收拾,但手一搭上门栓,却又停住了,因为他心里一合计,打一架其实挺费劲的,要想把这亏空给补回来,不知道得亏多少碗清粥,为了这一个王兔针,确实是不划算的紧。
不过等他再次转身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响,最后甚至整个门框都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刘一耳脸色骤变,然后立马拔腿便跑,他心里猜测着该不是胡匪来屯里洗劫了吧,这样的荒年有胡子确实是不足为奇,若是自己有粮被抢还罢了,关键是自己整个屋里就算连着麦皮一起也凑不上半袋粮食了,万一惹怒了胡匪,将自己一刀给剁成两半泄愤,那自己往哪儿说理去。
想到这儿刘一耳脸色又变了几分,急忙连滚带爬的顺着木梯爬上了屋顶,然后直接将梯子也一起拉了上去,整个人趴在瓦片上厚实的雪中,立马再看不到他半点身影!
“噗!”
刘一耳家这两扇祖传的实木大门终于毁于一旦,直接轰然倒塌,重重的摔在积雪上!
刘一耳微微将头一抬,本就是一条老命顿时吓的丢了大半,此时在他院子里,赫然就站着一头近乎两人高的人熊,深黑色的皮毛上面沾着一层细细的白雪,褐色的双眼闪动着阵阵凶光。
这头人熊身前还站着刘一耳的死对头王兔针,但细细一看,王兔针分明已经没气了,他之所以还站着,全因为这只人熊一直左爪已经全没入他的胸腔。
刘一耳顿时大惊,早听说山里的人熊凶残,没想到如此荒年之下,这头人熊不但敢只身入屯子捕人而食,居然还懂得以人为饵,引诱自己开门,若来的不是王兔针,自己怕是早已葬身熊腹!
这人熊四处没有寻到刘一耳,大雪纷飞而下,更是闻不到半点气味,凶性大发下竟然直接一口咬下王兔针的脑袋泄愤,然后两爪一掰,王兔针剩下的残尸也瞬间被撕成两半!
等来年开春,刘一耳一打听,才知道死在这人熊嘴下的人,居然已经不下十数,由此可见,人熊之智已几可近妖!
而二姨爹这里虽没有人熊,但依旧有着不少黑熊,通常二者就算无意间碰到了,也是进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当然主要还是吕德虎二姨爹手里的家伙事不顶事,两把吃饭家伙全是土制火铳,离远了黑熊皮糙肉厚的不顶事,反而会激怒对方,离近了伤害倒是还不错,只是鹿死谁手就不清楚了!
所以吕德虎也一直没有吃过熊肉,不过有现在这头麂子来打牙祭,他已经极为满足了。
两天后,这头本来就斤两不算太足的麂子也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吕德虎也有些吃腻了。
但大山里的东西可不止这些,吕德虎这几天便常在饭后,通过后门直接转悠到房后的山林间,这里能寻到青皮微微泛红的山桃,还有嫩绿欲滴的李子,既解油开胃,又润肠通便。
这里呢,就先祝各位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有事业的蒸蒸日上,有爱人的幸福美满,家人多的和和睦睦,我是狐狸,我喂自己袋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