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因之前持续进攻,兵马军需损耗太过,日渐疲软不支,而础州弋州两部一经合力,立即实力大增,势头大盛,不但反扑了失地,又乘胜急攻,连陷数城,至永正十六年年底,兵锋终于直抵京城。
死寂的午后,永正帝端坐殿中,两眼如死鱼般空洞无神,下面侍立着几员僚属,个个噤若寒蝉,眉头紧锁。连年的忧患使皇帝过早地衰老了,未及六旬,已然须发全白,项背佝偻,日渐低矮下去,如同一截朽木,在宽阔的御座之上格外显得瘦小。
“逆贼侥幸,暂据上风。为保陛下龙体无恙,臣等叩请圣驾幸皎津以暂避其锋芒。”
“众位爱卿……还不觉厌倦么?”郑峦两眼只半睁着,气若游丝,答非所问,“反正朕是倦了……朕从小就最怕……最厌恶打仗,可,厌什么偏来什么,硬撑了五年,只觉得……难,打仗是真难,力不从心……那些逆贼,他们是冲朕来的,朕一跑,他们定要撵着打。西边从南到北已成焦土,朕不想看东边也被他们祸害成那样。若朕一死可了结这场祸事……”
“陛下身背社稷之重,岂可轻言生死!”万举情急之下竟出言打断了皇帝。
“爱卿什么都不必说了,朕意已决。只要能早日止戈休战,朕的去留、死活,都不值一提。”与往年动辄大怒不同,郑峦自两部敌兵合力以来,收到再多败报,都很少再大发雷霆,似乎早已料到了败局。
“朕昨日已下诏给魏鲲,令他和他的皎津军不要对峙,早早表臣服之态。众爱卿到了那一日,也无需固守着君臣之道去徒劳相抗,各安其命即可。”
一听此言,大殿中除了万举,其余众人哗哗啦啦全部跪下,俯首大哭,嘴里念叨着不忘主恩、为国尽忠云云,而心里都一清二楚——皇帝这是已自断后路,彻底放弃了挣扎。
次日,万举烧毁手中一切机密,将家产托付密友,独自奔赴皎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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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正十七年二月,兵临城下之日,永正帝派出使者前去斡旋言和。础弋两部众将领知道京城易守难攻,即便打下来,自身也免不了大伤元气,于是答应休兵和谈。
三十万大军集结在旁,几位将领谈判中底气十足,五天后议定:础州、弋州之军进驻京城,接管京城和禁苑的一切守备,前提是须对百姓和大臣分毫无伤,更不得对皇帝和圣眷有丝毫侵犯。
议和之后,两军本当尽快调兵遣将进驻京城,而础州军主将高契及其副将詹沛此时却另有一番谋划——
高契和詹沛都知晓杨昉有过的邪心野心,生怕础州将士浴血搏来的功果在最后关头被这个老狐狸以阴谋诡计夺去,越临近京城越是提防着弋州部,此刻更是不愿弋州部入驻京城成为日后祸患。可是,若要说服弋州部独留在城外驻防,定是比登天还难。两人左右为难,秘密商议许久,最终决定由詹沛带兵进城,高契则与弋州部同留城外驻防,以稳住弋州部将士。
计策拿定后,高、詹二人立即面见弋州军主将常丰,称京城之内是何状况无从知晓,万一和谈是假,设伏诱敌入城是真,那么三军入城恐被一网打尽,可先遣詹沛部单独进城试水,其余两部分别在城外一南一北相接应,待探明安全后再进京。
弋州部几位将领与高契、詹沛二将早已相熟,几次合作下来,更深信二人的人品无缺,也是一心要与础州通力协作,并无猜忌,听了这话只当詹沛真是要凭一身古毅勇风深入虎穴为全军探明前路,不但没有怨言反而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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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大早,便有人急匆匆跑来对弋州部主将常丰说詹沛部在城内遭遇暗算,高将军不及知会,即连夜引兵进京相助,请弋州部留守城外接应,紧要关头必要内外密切协调,没有口令不可轻举妄动。
常丰见此人说话间满头大汗,真以为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再一想就觉出不对,赶紧派人进城探听。一探才知道,各府门要道,宫禁衙门,皆已被础州势力严密把控了。常丰勃然大怒,回话要求础州立即开门放弋州部入城,却被无情拒之门外!
常丰当即咬断手指写下血书,派手下快马赶回弋州向主公杨昉请罪复命,将一切来龙去脉俱实呈报——
“末将大意,高契詹沛二贼奸猾,假作赤诚,末将为其蒙骗,卸去戒心,又恐紧要关头彼此猜忌将有误大事,以致被二贼诓骗,伏请杨大夫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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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沛进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捉拿万举来问话,而万举此时早已身在皎津。詹沛懊丧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
因詹沛曾听闻蒋相毅无意说起孙侍郎对皇帝多有不满,入京后第一个拉拢的人便是孙侍郎,果然很快得手。又因詹沛之前曾放还王继所统的京畿援兵归京,王继部下将领袁栋念着詹沛之恩,不愿与之交锋,恰好和约已定,永正帝令京畿各部守兵各安其职,于是袁栋翌日即表明了顺从之姿态,有了这第一个打头的,其余众将官便顺势有样学样。虽然仍不乏有誓死不从者,但大局之顺利还是远超础州军意料,对初入京的础州军来说,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