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出了工地去了城市中心闲逛。满街灯火，人影幢幢，自南向北，全是各种摊位小吃，特别红火热闹。我望着每个人脸上不同的表情，心下作着比较，对方幸福吗？
我继续走着，目光离不开漂亮的女孩，她们楚楚动人，引人入胜。其中一个站在松树下的女孩，抬眼望着夜空，夜空被一大片云遮挡着，云和云衔接处留下形状各异的缝隙，有天光从缝隙间透出来。天光很美，似乎有闪电自天际碰撞，发出忽闪忽闪的光来。女孩用手撩撩被风吹散的长发，眼神落寞忧郁，她一如既往地望着夜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人间的烟火伴着天光云影，此刻坐在室外桌椅上，细细地品上一杯啤酒，吃两三串烫嘴的烤肉串，是别有一番情趣的。直见每一处店门前皆满摆着大桌小桌，桌面上趴满了各种异样的脑袋，他们扎成一堆，开怀畅饮，谈笑风生。
人们皆以各自的方式生活着，几多悲欢？几多离合？
我从热闹的人群走过，我清晰地听清了某一桌几个青年的只言片语:什么什么资质……什么什么公司情况……只要资质办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虽说操着南腔北调，可也逃不过我这双历经岁月的耳朵，他们讨论事业、生活以及一些私密的故事。
我继续走，这是工地围墙之外的声音，我得尽情地畅听，我需要工地以外的声音，使人感受到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声音。
我的脚步总有些踩不稳当，眼睛也被霓虹晃出了泪，我走路的姿势难看得很，我甚至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我像只惊恐不安的猫。我一路蹚过去，犹若走过了一条泥泞不堪的小河。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种环境相处？说实在的，我甚至想快点回到工地，逃离这热闹！我站住了，长长出了一口气，我认识到工地的生活已经影响到了我。
这时候风大了些，撕扯着墙上的广告牌，梳理着街道两边每棵树的枝叶，并发出呜呜的声息。我抬起模糊的眼睛望向夜空。我像那个女孩一样，望着天光云影。我忽然明白，一个时常喜欢望着天空的人，应该是寂寞的。
二
我到处溜达了一会，觉得头发有点长了，我寻了一家不太起眼的理发店走了进去。我身上披着白色的护巾，只留圆圆的脑袋，由于缺少了服饰的衬托，这颗脑袋显得特别古怪。我对着镜子瞅了几眼自己黑瘦的脸，说实话我无法直视自己，感觉现实中的自己与想象中的自己相差太大。幸亏自己时常看不见自己的脸，否则，自己肯定会讨厌自己的。
理发师青春褪尽，而衣着青春可人，使人管不住眼睛斜睨几眼，她光着长长的腿，只穿着皮质筒裙，皮鞋总是在地面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妇女，跟理发师年纪相当，她们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进行交谈。
那个妇女一直在说话，表达着自己。她讲着年老体弱后的事，她希望年老后能够吃饱穿暖，有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就心满意足了。听到这里，我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女人，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听着也亲切，不像有些人张口闭口谈钱谈事业谈未来。人真正的未来就是年老。
过了半晌，女人说前段时间遇到一位78岁的流浪老人，头发很长，打着结，满脸沧桑的出现在她的店门前。女人说她没嫌弃也没轰走，反而与老人攀谈了几句，三言两语就知道了老人有五个闺女，三个成家立室，两个跟人跑了；老人的老伴儿也殁了，最初他在其中一个女儿家讨生活；女婿家看出了端倪，一直闹情绪，最终女婿忍无可忍，摆明态度:“我一个人无法赡养几个老人，咱爹又不是一个女儿，我看大家看着乘早做个决定。”女儿委屈，只好说:“那我跟爹走。”此时老人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你留下，我走！”
老人走了出来，他知道他无家可归了，最终他选择一个人在世上晃荡。老人说他年轻时日子挺好过，家产也够多，后来老伴得了病，花了不少钱，反正日子就逐渐弱了下来。老人说人这一辈子，祸福相依，变数太大了，有时候都来不及反应，就走上了另一条岔道了。
女人说她替老人剪了发，又给了点钱，让他吃顿饱饭。女人说她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到处要饭过活，可在她面前老人没开口要钱。
女人说她心里酸，她无法想象父母出来要饭，儿女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世上真有如此狠心的人吗？那是把咱们当宝贝疙瘩心疼长大的人啊！给我们的是满满的不求回报的爱呀！宁愿离家出走也不忍破坏女儿的家庭！……唉！人心难测啊！也不知道其他的女儿怎么想的？跟人跑了风流快活的女儿呢？她们会遭报应的，女人说。
我看到了女人眼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芒，我几次想要说几句什么的，可我终究没有说。
“人都会老的。……”
“总有一天。……”
女人最后这样说。
女人谈到了她的家庭和两个孩子，女人最大的希望在小儿子手里，她说小儿子心细，眼里有活，知道替妈妈打理家务。女人说的时候我在想着自己，想着自己老了该如何过日子呢？
在两个女人不冷不热的对话中，我的发型也逐渐定型，看起来还不错。这两年经济压力大，一心想着挣钱，都不知道打扮自己了，我总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想想前几年，我是多么爱打扮自己，感觉生活是那样美好，每一天都充满了惊喜和渴望，身上也有使不完的劲儿！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可悲的是我居然不知道何时发生改变的？
三
“这是世界性问题。”当我从护巾下解脱出来，我边搔着脑袋边说。
理发师问我什么问题？我才知道话题已经结束，我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倍感突兀。
我躺着冲洗头的时候我才补充着说:“儿女亲情观念冷淡，老人无人赡养，这是世界性问题。看新闻说日本最为严重，孤独死的事件时常发生。”
沙发上的女人说:“你说的对，这是社会共有的问题，走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事。人世真的是变了。”我笑了笑，付了钱，就走出了理发店。
广场上音乐还响着，老人们在跳广场舞，孩子们嬉笑追逐，人群里有几只狗窜来窜去。看着如此祥和的场景，我长出了一口气，好似刚才做了一把梦般。
夜已深得很，周围渐渐安静了。我来到车上，打开两扇车窗，留开只容得手臂勉强进出的通风口，放倒座椅，听着收音机里女主播暖暖的话语，讲着别人的故事，再配上一曲刺心的旋律，让夜深人静还处在异乡为异客的打工人，黯然神伤。
车窗外，是一条施工的路段，此时从帐篷里走出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他背靠着帐篷，头靠在双膝上张着一双眼睛望着眼前的景致。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两排繁茂的树木一直伸向路的尽头。
蚊子闹得厉害，我斗不过，看看时间已经很迟了，我不得不回到工地去睡觉了。
2017年7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