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城镇初中，丁戊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方晓蕊从窗外走过，然而初三上学期，他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听到方晓蕊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他的座位还在窗户旁边，但他觉得自己是坐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有方晓蕊的地方和没有方晓蕊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前一个世界充满了阳光，万物欣欣向荣；后一个世界漆黑一片，万物都失去了生机。
最初几天，丁戊想：方晓蕊也许是生病请假了，没来上学，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去她家里看看，如果哪怕去过一次，就知道她家在哪儿，现在也可以去她家看望她了。丁戊忘记了，即使知道方晓蕊家在哪里，他也没有勇气去；没去过她家里，但问问她的同村同学，或者到她的村里打听一下，总能找到她的家。又过去了几天，还是没有方晓蕊的任何消息。丁戊很有些担心了：是不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把她耽搁了？会不会是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方晓蕊从丁戊的世界里消失一个星期后，学校里终于有了她的消息，不是她重新回到学校，而是关于她的流言逐渐蔓延到了所有的班级，当然也进入了丁戊的耳朵。人们传说，方晓蕊和学校的一个老师上床，肚子里还怀上了那个老师的孩子，家丑不可外扬，学校私下把方晓蕊给开除了，那个老师也被解聘，被解聘的老师就是曾经在夜里偷偷进入女生宿舍摸女生身体的那个男人。尽管老师严令禁止议论方晓蕊的事情，但同学们还是为了到底是方晓蕊勾引了老师，还是老师勾引了方晓蕊，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我听说了，是老师借给方晓蕊补课的机会，在她喝的水里下了迷药，把她给干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听说，是方晓蕊想上个好高中，故意投怀送抱。”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方晓蕊根本就是一个婊子，不论谁给她二十块钱，都能和她上床，说不定学校里所有男老师都和她上过床，校长没准也和她上过床，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呢。那个老师被解聘，实在是太冤枉了。”
“二十块钱，这么便宜！早知道，我也给她二十块钱，和她上床了。”
……
丁戊站起来，大声说：
“方晓蕊不是这样的人！”
“丁戊，你是不是和方晓蕊也有一腿，才要这么为她说好话？我看到好几次你们一块回家，你们的关系一定不正常。”一个男同学笑着说。
“你胡说八道！”说着丁戊走上前去，狠狠地打了那个男同学一拳，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打架事件之后，丁戊和与他打架的男同学都受到了处分，全校通报批评，关于方晓蕊的流言也就此被压了下去。
有关方晓蕊的流言不仅传遍了学校，还传到了南蛮庄，人们说：
“方家庄出了一个奇闻，一个初三的女学生，小小年纪，竟然怀孕了，知道怀孕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学校知道以后，就把她开除了。”
“对，这样的女学生就应该开除！”
“那个女学生给父母丢尽了脸，他们把她赶出了家门，不要她了，上初中就怀上了孩子，这要长大了，还得了？就应该把她赶出去，留在家里就是一个祸害！”
“谁家生出这么不要脸的闺女，准是上辈子干缺德事太多了。”
……
从此以后，除了丁戊放弃上一中、改上河城镇初中这桩奇案，南蛮庄又多了一件奇闻，虽然这件奇闻来自别的村子，但人们对谈论它的热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丁戊的奇案。方晓蕊从丁戊的世界里消失了，但有关她的话题却在不断的重复着，而且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污秽，经久不息。
丁戊无数次在梦中见到方晓蕊，她飞快地往前跑着，丁戊在后面拼命追，他大声喊着：
“方晓蕊，你要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再也不分开。”
可是方晓蕊始终没有回头，她跑过了村庄，跑过了田野，跑过了城市，最终进入了无穷的黑暗，黑得丁戊看不清她的身影，她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所有事物都是黑色，只有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像雪一样白。
丁戊原本已做好打算，中考选择高中时，他要和方晓蕊选择同一所学校。如果方晓蕊要上中专或技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无论方晓蕊未来走什么路，他都会和她一起走，方晓蕊的人生选择就是他的选择。方晓蕊的突然消失，让丁戊的人生失去了方向，以前方晓蕊就是方向，现在他的方向在哪里呢？
按照丁戊以往的成绩，原本是可以考上高中的，即使考不上重点高中，上普通高中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初三上学期开始，丁戊的成绩直线下滑，从名列前茅滑落到中游，下学期又滑落到下游。对此，老师非常不解，几次问丁戊，也没问出个所以。丁力和孔小翠也发现，丁戊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经常看着一个东西发呆，那眼神就像是苏春花神志不清的时候。班主任几次把丁力叫到学校谈话，了解情况，可是没人说得清楚。丁戊自己不说，没人知道，他已经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看到丁戊成绩下降，丁力非常生气，他想起每个学期交的学费和每个月交的房租，觉得钱都白花了。他有心让丁戊退学，既然不好好学习，还不如趁早别上了，但又想到，这么小的年纪就回家，也是没事可干，死活也就是半年多的时间，钱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丁戊原来学习不错，没准过一段时间学习又变好了，索性就让丁戊一直读到毕业，真考上高中，也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逐渐地，老师不再关心丁戊的成绩，也不再找丁力谈话，丁戊成了班级里的反面教材。老师说：
“你们都要好好学习，就算你以前学习很好，如果现在不努力，就会像丁戊一样，成绩变得一塌糊涂，别说高中了，中专都考不上。你们一定不能学丁戊，都要好好学习，他就是你们的反面教材！”
老师没有说错，丁戊的确没有考上高中，也没有达到中专的录取标准。虽然丁戊这个反面教材并没有激励班级里其他的学生提高成绩，但老师的预言成真，却无形中增加了丁戊这个反面教材的含金量。后来，河城镇初中的老师们在教育学生时，经常举这样一个例子：
“当年有一个学生叫丁戊，本来学习成绩很好，能考上重点高中，初三上学期开始自暴自弃，不好好学习，最后连技校都不要他，就回家种地去了。这就是不好好学****！你们谁想变成下一个丁戊吗？”
得知丁戊中考成绩非常差，没有任何一个学校录取他，南蛮庄人又想起了三年前丁戊放弃一中、改上河城镇初中的奇案，人们议论纷纷：
“早就说丁戊这小子傻，国办县一中多好，如果上一中，现在还能考不上高中吗？”
“河城镇初中的女学生都能怀上别人的野种，那里还能培养出什么好学生？”
“丁戊和那个女学生都不正常，正常人能干出放着一中不上，去上河城镇初中吗？”
“我看，他们俩倒像是一对，我听说丁戊在学校里还为了那个女同学和别人打过架，那个女学生怀的野种说不定就是丁戊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