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母亲和司机小林把我送到了乌鲁木齐,我又在乌鲁木齐坐上了去上海的列车。
这些日子,母亲和常阿姨一直为我的事情争取着最好的结果。
母亲之所以要和我商议把孩子留住,也是在常阿姨的说服下才决定的。常阿姨究竟是怎样说服母亲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前提是我必须愿意才行。
到了这份上,我对我的事情已经没有了话语权,我觉得我做了一件极不应该做的事情,又看到了一个极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心里非常愧疚,觉得挺对不起母亲的,所以说我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母亲和常阿姨怎么安排,我就不讲条件地坚决照办。
再说了,当时我也想过把孩子留住,可是我觉得那是痴心妄想,有贼心没贼胆说出来。母亲和常阿姨的决定,恰巧也迎合了我的想法,我也就高兴地同意了。
下一步就是怎样实施即把孩子留住,又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这件事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离开部队。可是暂时离开部队最短也要七八个月,而且还不算哺乳期的时间,休这么长时间的假,一点理由都没有。
没办法,常阿姨和母亲就合计了一下,找常阿姨的丈夫张叔叔帮忙。
常阿姨先把我的事情跟张叔叔说了说,说完之后张叔叔沉默不语,什么话也没说。
“这事我们一定要帮忙啊老张,老卓英年早逝,撇下了孤儿寡母,他们就这么个女儿,也像咱们女儿似的,老雷愁的连商量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想哭也找不到地方……”常阿姨说。
“老雷和华华决定要留住这个孩子?”张叔叔问。
“决定了,我想熬过去这一年半载的,就叫华华转业回威海结婚。”常阿姨说。
张叔叔思索着说:“在基地生孩子肯定不行,那样的话还不乱了套,最好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离开基地,到外面去,即避开了部队的耳目,又能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常阿姨又忧虑地说:“可这又不是十天八天能解决的事情……”
“这样吧,你把老雷和卓华叫来,我们商量一下。”张叔叔说。
常阿姨高兴地赶紧给母亲打电话,让我和母亲到张叔叔的办公室去一趟。
母亲见到张叔叔和常阿姨委屈地流出了眼泪,我无地自容地叫了声“张叔叔”后,觉得非常的尴尬。
母亲的在战友们的眼里一向是坚强的代名词。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坚强地面对;就连自己的丈夫过世后,她都能够化悲痛为力量,擦干泪水继续战斗。
这会儿母亲却为了我的事情,放下了要强的姿态自我检讨起来:
“张副司令,都是我不好,整天只顾自己的工作了,而忽略了对华华的教育,特别是对华华的生活观和恋爱观的把控上,确实是失败的,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情,也辜负了你们对华华的希望……”母亲擦着眼泪。
张叔叔摆摆手说:“不要说了雷主任,也不能全怪孩子……我们有多少干部战士过着夫妻两地分居的生活,一年见不了一次面,把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了戈壁滩。到了时令年龄,选择对象又受到环境地域的局限,思想上行为上必然有些看似不如意、实则是反映了人性的东西……老卓是革命烈士,他的女儿我们有义务保护好安排好,我们总不能让老卓活着的时候流血流汗,过世以后还要流泪伤心吧?”
我感动地哭泣起来。
“再说了,华华也不是犯的路线错误,更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就是和自己的未婚男朋友不小心出了点事,何况用不了两年就结婚了,前几天国家不是公布了新的婚姻法了吗?好像年龄提前了好几岁。”张叔叔说。
“是啊,提前了好几岁。”常阿姨附和着说。
“雷主任,老常跟我说了你的想法,说你有个妹妹在上海,想让华华去上海生产?”张叔叔问。
“是的,我老家就是上海的,有个妹妹,就她一个人生活,我已经跟她打招呼了。”母亲说。
“好,就以组织的名义,给华华安排一次去上海**研究所学习的机会,那个研究所是个保密单位。在研究所学习时间是三个月,妊娠阶段是不耽误的。我再给华华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张叔叔又严肃地说:“我唯一的要求是封锁一切华华去上海的消息,华华也不要和外界任何人联系,免得节外生枝,熬过了这段时间,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华华在上海这段时间的一切待遇不会变的。”常阿姨说。
“华华,跟你张叔叔常阿姨保证一下,能不能像张叔叔说的那样去做?”母亲说。
“我保证不跟外界任何人联系,包括于燎原。”我说。
“于燎原是华华在威海的男朋友。”常阿姨说。
我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在乌鲁木齐临上火车前的几分钟里,母亲一再嘱咐我,切记张副司令员的嘱托,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我小姨的家离南京路不算远,很好找。母亲跟小姨实话实说了我的事情。小姨没有半点的犹豫,就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并告诉母亲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我的。
小姨家还算宽敞,相对于上海的一般居住水准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小姨一辈子没结过婚,一直一个人生活在上海。她和母亲一样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退休前是一所中学的特级教师,教语文的。
先前听母亲说过,小姨年轻的时候对艺术对文学有强烈的爱好,还在报纸上发表了好几篇短篇小说呢。
“小姨为什么不找对象不结婚呢?”我问过母亲。
母亲叹口气说:“要说这话可就长了呦……其实你小姨上大学的时候,是有一个心怡的男孩子的。大学毕业后,他俩都被分配到了中学教书,按理说这事挺好的,可是你姥爷和姥姥就是不同意,嫌这男孩子的父母都是山东农村的,满嘴的大葱味。没落的资本家到这时候了,还是瞧不起贫下中农,瞧不起务农为生的农民,活生生的把他们俩拆散了……”
“那我爸不也是山东农村的吗?不也是满嘴的大葱味吗?姥爷姥姥怎么就拆散不了你们呢?”我挺好奇。
“山高皇帝远,我不听他们的,再说了我们都是军人,我和你爸结婚前回上海了一次,你姥爷姥姥一看你爸眉清目秀的挺精神,又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在气势上把你姥爷和姥姥镇住了,他们也就默认了我和你爸的关系。”母亲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小姨的性格是不是不像您这么刚烈,属于那种大家闺秀型的?”我问。
“对,你小姨吃亏就吃亏在立场不坚定上,虽然心里充满了对那位男朋友无限的柔情,可这种柔情最终没有换了幸福的明天。”母亲惋惜着。
“就是因为这件事,小姨一直没结婚?”我问。
“对,你小姨要为那位心怡的男朋友守贞终身。”母亲说。
“如今那位男朋友呢?结婚了吗?”我问。
“六几年就出国了,说是去了美国还是加拿大了,我记不太清楚了。”母亲又说:“他的两个叔叔还有三个姑姑都在国外,都争先恐后地让他们的这个侄子出国留学。开始的几年,他还和你小姨有书信来往呢,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地没了联系……”
“姥爷姥姥看到小姨这个样子不后悔呀?”我问。
“怎么不后悔,后悔死了,你姥爷临死的的时候,想拉拉你小姨的手忏悔几句,被你小姨一把甩开了……你姥爷流着眼泪嘀咕了几句,然后一仰头就过去了。”母亲苦笑笑:“你小姨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好钻牛角尖,你小姨直到现在还认为,她的幸福都毁在了你姥爷的手里了……”
这就是我来上海前,对我小姨情感历程的全部了解。
见到小姨后,小姨挺高兴地说:“华华,这回小姨有伴了,过不多长时间,就有两个伴了。”
我很小的时候在大连见过小姨一次,给我的印象是小姨非常高挑,亭亭玉立的很洋气,和娇小瘦弱的母亲比起来,根本就不像亲姊妹俩。
高挑洋气的小姨心里懦弱;娇小孱弱的母亲心里却强大。
这次见到小姨后,不知是我长大了还是小姨缩小了,小姨最初给我的印象也逊色了不少。
“小姨,这回麻烦您了,我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谢谢您了小姨。”我给小姨鞠了一躬。
“跟小姨还这样的客套呀,不行的,你妈妈都跟我讲了,你就安心在小姨家生产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小姨说。
我把我的计划跟小姨说了一遍,我说头几个月我要到**研究所学习,学习完后就在这儿等着生产了,到时候我妈妈也要来。
“好的好的,我还真的挺想你妈妈的,你爸爸去世的时候我都没去送他一程,心里很过意不去的……”小姨说。
“我妈妈挺坚强的,你就放心吧。”我说。
“我看你就有点像你妈妈的脾性的,敢爱敢恨敢生产……小姨要是当初有你这样的脾性,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的……”小姨说。
小姨把我的卧室提前就收拾好了。
到了晚上,我一个人站在卧室的窗前,凝视着大上海霓虹灯的不停闪烁,我想你们是能够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
我在心里和燎原开始默默地对话:燎原,此时此刻你知道我在哪儿吗?你知道我现在是多么地想念你吗?你知道我的境地是多么尴尬吗?我已经不能跟你联系了,因为我承诺了一种关乎我命运和前途的安排了。
我曾告诉过你半年不跟你联系了,理由是部队有重要的任务,你可能对我公事公办的口气不太理解,你岂不知我们的电话是有监控和录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果泄露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发生,都会受到部队的处罚的。
燎原,可是情况发生了突然的变化,这种变化我又不能和你说。我极有可能一年半左右不能跟你联系了,我也是被迫无奈啊。因为在我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尽管这个未来极其不合时宜地来了,但是我还是不想轻易地放弃。
如果你能坚守我们的感情,如果你能一直等着我,我会领着孩子去威海和你完婚的……
从今天开始,我又像一个赌徒了,我把我的梦想,我的祈祷,我的思念,我的侥幸,我的幸福和命运的砝码,都压给了这个春天,一个不属于我们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