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爸爸打电话回来了。”青杉说，“他说，他和我妈妈这几天会回来。”
“青杉哥哥，你天天盼啊，心急了吧？”夏妹追着青杉的脚步，“他们会给你带什么好吃的？”
“我不晓得，我没问。”青杉对夏妹的问话不感兴趣，对走在他身旁的冬林说，“他们有一年多没回家了，不知道他们这次回来做什么。”
冬林不答话，往前走着。
“你爷爷不是病了吗？”夏妹接过话说，“他们回来看你爷爷吧。”
“我爷爷已经好多了，这几天腰不疼了。”青杉说，“前一阵，我爷爷病了几次，他们都没回来，老板不给假。我不知道他们这次回来做什么。”
“他们回来做什么，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出去，你知道吗？”冬林突然说话了，音量可不低，好像要吵架似的。
青杉愕然，愣在路边，望着冬林往前走去的背影。
冬林这几句硬硬的话，把他心里某个地方硌了一下。
夏妹看着冬林，又看了一眼青杉，很吃惊的样子。
他们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暑假快要结束了，他们感到这个假期漫长得有点无聊，就相邀去蓼源镇赶集。他们的学校在蓼源镇上的西北角，就是镇中心小学。
他们到集市上逛了一圈，各自买了一瓶饮料喝着，他们忍不住走到了校门口。只见铁栅栏大门紧闭，校园里什么人也没有，操场上的乱草倒是长高了。
夏妹感到特别奇怪的是，校门口的小商店关闭了，那些卖麻辣烫的、卖卤菜的、卖各种小吃的、卖各样玩具的小摊，怎么都不见了呢？等学校开学了，它们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你的零花钱在袋子里跳呀跳……”青杉说。
“你的馋虫在肚子里爬呀爬……”冬林说。
“好吃的东西，你们也想吃呀！”夏妹说。
他们说着，离开了校门口。
他们从镇上回自家所在的团箕湾，要走十四里山间的村级公路。他们不像以往上学时那样有黄色的校车坐，只能花四块钱，搭农用四轮车。搭车到了周家冲，离家还有一里多地，那辆四轮车坏掉了，无论如何发动不起来了，他们一路走回来。
早晨去赶集的路上，青杉已经说过他爸爸妈妈要回家的事情。走回来的半路上，他忍不住又说起这件事情，冬林就心烦了，粗声粗气地说话，气冲冲地往前走了。
冬林在前面走了一阵，忽然跨步走到一条长着丝茅草的田塍上，猛地躺下去了，随手把自己背的书包放在头下枕着。
青杉见了，怔了一怔。他眼前的中稻田里，稻穗饱满，一片金黄，山风吹来，稻谷磕磕碰碰，发出繁密细响，稻谷成熟的好闻气味在风中飘荡。冬林躺在田塍的草丛里，他似乎一下子融到田野里去了。
夏妹压低声音对青杉说：“青杉哥哥，你这两天，老说你爸爸妈妈要回来。冬林哥不想听你啰唆呢。”
青杉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朝夏妹做了个自我解嘲的鬼脸，走上前去，对躺在地上的冬林说：“我不说了，你起来吧，回家啦！”
冬林闭着眼睛，不说话。
田塍上的秋草在风中轻轻摇晃。秋草中间开出了零星的野菊花，一朵一朵，黄灿灿地闪亮。
天气爽朗，天空湛蓝，山野飘香。这是山里的好季节。
“我也歇息下，躺下啦。”青杉把书包往草丛里一丢，躺到冬林脚边的田塍上，“我看到一只鸟，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了。”
冬林不说话，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夏妹看着他们两个那么躺着，好奇怪啊！他们就像两个古怪的石头。他们不说话，不走路，不理睬她了。她的小嘴巴噘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她笑起来，摘了一枝长长的狗尾巴草，悄悄地走过去。
她把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轻轻地伸到冬林的耳朵里。
冬林叫了一声，跳起身来，用手挠着耳朵，抓起书包飞快地跑了。
夏妹哈哈笑起来。
青杉听到笑声和脚步声，赶紧爬起来，追着冬林跑去。他看到冬林的背上和衣袖上沾着片片草叶和鬼针草的籽荚。
“你们等等我。”夏妹丢下狗尾巴草，朝青杉和冬林的背影追去。
2
刚吃过早饭，电话铃忽然响起，青杉赶紧去接。
放下电话筒，他兴奋地说：“奶奶，是爸爸打来的，他和妈妈坐夜晚的长途车，现在到蓼源镇上了。”
奶奶正在喂猪，大声说：“你去把爷爷追回来，要他今天莫去山上砍竹子了，快回家里来。”
青杉答应一声，跑出门去追爷爷。
天气晴好，蓝天如清水洗过一样干净。对门山坡上竹木茂盛，安静祥和。
青杉跑出村子，到了村口，连爷爷的影子也不见。爷爷早就进山了吧！
路过冬林家时，他喊了几声：“冬林，冬林--”可是冬林不在家。他爷爷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青杉回到家里，看到几只鸡在屋前的草地里啄食，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奶奶不在家，不知道去哪儿了，家里空落落的。他取出作业本，装模作样地写暑假作业，还有不少作业没做完呢。
奶奶提着装满瓜果蔬菜的竹篮子，从山边的菜地里摘菜回来了。她对青杉说：“杉宝，你去溪里捉一只鸭子，我要做午饭了。”
青杉丢下笔，欢蹦乱跳地跑出门，看到夏妹在她家门口赶鸡。那群鸡想钻过竹篱笆，去啄食稻田里的稻穗。
“夏妹，我爸爸和我妈妈到蓼源镇了。”青杉说，“我要去捉鸭子，你跟我一起去吗？”
“好啊！”夏妹答应一声，跟在青杉背后，去山边的小溪里捉鸭子。
奶奶喂了一群麻鸭，有二十多只。它们在山溪里吃螺蛳，吃各种植物结的籽粒，一只只壮嘟嘟的。青杉不用奶奶吩咐，晓得要捉一只叫声低沉的公鸭，那些叫声响亮的母鸭得留下来生蛋。
溪水很清、很浅。鸭子并不在村头的溪里。青杉壮着嗓子唤了几声，鸭子们在溪水下游远处发出了应答的叫声，它们正在一个洄水湾里嬉戏觅食。
青杉以前抓过鸭子，并不太费劲。可是这天，洄水湾的水深到他的腰间，鸭子扑着翅膀在水面上乱窜。幸亏叫了夏妹来帮忙，配合围堵，青杉终于抓住了一只肥公鸭，它翅膀上的羽毛硬硬的，漆黑里透出紫金色。青杉和夏妹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却很开心。
青杉把鸭子捉回家交给奶奶，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就跑到村口去等爸爸妈妈回来。夏妹仿佛是他的尾巴，回家换过衣服也跟来了。
村口路边的山坡上，长着几棵粗大的梓树，叶子被秋风吹得有点发黄变红了，不时有几片老叶子在风中落下来。
太阳把他们的身上晒得出汗了。青杉带着夏妹往前走了一阵，终于看到爸爸妈妈从路上走来了。
“爸爸--妈妈--”青杉大声叫着，突然站住不动了。
爸爸挑着沉沉的担子，妈妈背着鼓鼓的包，他们脸上流着汗，笑眯眯地看着青杉。
青杉怔怔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觉得他们有点陌生。他有点害羞，站在那里不动。
“青杉，怎么不说话呀？”妈妈走近来，伸手牵住他的手。
“妈妈。”青杉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他低着头，感到妈妈的手热乎乎的，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暖流，眼里润出滚烫的泪水。
“表婶，你看到我妈妈了吗？”夏妹走近几步，问道。
“看到了，你妈妈给你带了好东西，你能猜到是什么吗？”青杉妈妈牵起夏妹的手。
夏妹摇一摇头，急切地问：“给我带了什么？”
“你会喜欢的，是漂亮衣服，还有画画用的彩色笔。”青杉妈妈打量着她，“夏妹长得真快，都快赶上我们家青杉的个头儿了。”
夏妹高兴起来，跟着青杉一家人往村里走去。
前面岔路口，从山坡上走下一个人，他低着头看路，肩头扛着一根南竹。青杉一看，那人竟然是冬林。
“冬林，你去砍竹子了？我爸爸我妈妈回来了。”青杉兴奋地说。
冬林将长长的南竹从左肩头换到右肩上，抬起头看到了青杉一家人，就叫了“表叔、表婶”，他的额头满是汗水。
“冬林伢崽，你砍这么大的竹子做什么？”青杉的爸爸问。
“我们家的猪栏烂了个洞，爷爷要修补一下。”冬林喘着气说，汗水在他的脸上淌下来。
“好，你走前面吧！”青杉爸爸笑着说，停在路边让路。团箕湾人的老规矩，看到挑着担子或者扛着东西的人，都会让他走到前面去。
冬林犹豫了一下，走到前面去了。
青杉看着冬林的背影，他的裤腿一只高、一只低，裤上沾满了鬼针草带刺的籽荚。他想，冬林去山里砍柴、砍竹子，以前都叫自己一起去的，今天为什么不叫他同去呢？青杉心里忽然漾起一丝怪怪的感觉。他有一种被好朋友抛开的失落感。
妈妈拉着青杉的手，往家里走。青杉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立即就消失了。爸爸妈妈回来了，巨大的喜悦在青杉的心里弥漫着、升腾着。
3
爸爸妈妈回到家，就忙起来。
妈妈把屋子的门窗都打开，把他们那个好久没住人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青杉配合妈妈，用木桶从竹笕上提来一桶一桶清水，妈妈把门窗和墙壁都擦得亮晶晶的。整个家的气氛都焕然一新了。
爸爸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了，中午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回来了。
“爸，你借谁的车？”青杉好奇地问。
“随便借谁的，你多管闲事干什么！”爸爸神秘地说，“拿你的作业来看看，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吗？”
青杉见爸爸要作业看，赖着不动，说：“还有一点没做好，明天就写完了。”
“你要抓紧点，还有两天要开学了。”爸爸说完，从摩托车后座箱里取出几件工具，像扳手、起子什么的，还有一瓶机油。
爸爸细心地检查摩托车，拧紧某些部件，给一些零件打上机油。青杉满眼好奇，对摩托车打心里充满了兴趣，本来想守在爸爸身边，看他做那些有趣的事情。可是爸爸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走进自己的房间，去写作业了。得赶紧写完，要是爸爸检查起来，看到还没做的作业，那他就要挨骂了。
带着一点压力，青杉居然进入了角色，下午一直在家里做作业，把数学作业本上剩下的习题都做出来了。
爸爸不知道为什么事又出门去了，夏妹来找青杉妈妈聊天，妈妈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打扰青杉做作业。
“吧嗒”一声，妈妈给他拉亮了电灯。他抬起头一看，天色暗下来了，门外响起繁密的蝉声。
“妈妈，爸爸的摩托车是我们自己买的吧？”青杉说。
“你怎么知道？”妈妈问。
“要是借别人的摩托车骑一下，爸爸不用那么细致护理。”青杉兴致勃勃地说，“是爸爸买的车，对不？”
“你这个鬼精灵！”妈妈拍了一下青杉的头。
“真是爸爸买的摩托车啊！”青杉惊喜地跳起来了，“是给我买的吗？”
“你想得美，才不是给你买的。”妈妈说。
“不是买给我的，那爸爸买个摩托车做什么？”青杉不解地说，“你们回来几天就走了，要把摩托车锁在家里？”
“锁在家里也好，不锁也好，不要你操心。”妈妈神秘地说，“你赶紧写好作业，你爸爸回来了要检查的。”
买了摩托车，爸爸和妈妈似乎都要对他保密，这让青杉感到迷惑。他想去找冬林，有疑问时他喜欢听冬林的意见。可是妈妈盯着自己，他又想到，冬林这几天似乎变了一个人，好像不愿意见到自己。自从听青杉说爸爸妈妈要回来，冬林就与他不像原来那么要好了。青杉坐在灯光下，想到这些，不声不响地有了满腹心事。
“妈妈，我有一道题不会做，要去问一下冬林。”青杉说。
“你去吧，不要玩得太久，快点回来。”妈妈说。
青杉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本书，出门去了。
暮色已经笼罩了山野，村里亮起了灯光。青杉走到冬林家门口，看到冬林正在禾场里忙碌，把劈好的柴块搬到灶屋里去。
“你家猪栏补好了吗？”青杉问。
“补好了，”冬林说，“你怎么有空出来了？”
“我爸爸要我做暑假作业，赶啊赶，累死了。”青杉说，“你也不来找我了。我爸爸妈妈回来了，你好像生了我的气，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冬林自言自语，“我担心死了，我爸爸已经好多天没打电话回来了。我打他的手机，总是说已关机。”
“原来是这样。”青杉说。
“听说你爸爸要回来，我也想要爸爸回来，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总是不通。”冬林的声音大起来，充满了担心，“也不见他打电话回来，我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青杉想了想说，“我给我爸爸说说吧，要他托人去找你爸爸，好不好？要是有人找到你爸了，就要你爸爸打个电话回来，你就放心了。”
“你爸爸和我爸爸又不在一个城市，你爸爸怎么托人呢？”冬林说，“我爸爸也许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敢对爷爷说，也不想对别人说。”
“还是对我爸爸说一下，也许我爸爸能想出办法。”青杉说。
冬林想了想，说：“那好吧，只好找你爸爸帮忙了。”
4
青杉看到，爸爸回家之后这些天，没多少时间待在家里，他总是骑着那辆新摩托车在外面跑，不知道他到底忙什么。
冬林跟着青杉，到青杉的房间里等了好久。天黑了好一阵，他们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就走出门来。
青杉见爸爸把摩托车停好了，说：“爸爸，冬林要请你帮个忙，他爸爸好多天没打电话回来，他的手机也打不通。”
“冬林你来讲，你是不是担心你爸爸失踪了？”青杉爸爸笑起来。
冬林说了事情的经过和他的担心。青杉爸爸听着，就掏出手机拨号码，冬林爸爸的手机果然是关机状态，联系不上。
“你不要着急，村里有熟人知道你爸爸在哪里上班，我要他到你爸爸上班的地方去找一下。”青杉爸爸对冬林说。
他打通了一个熟人的手机，嘱托他无论如何明天去找一下。
青杉听到爸爸打完电话，觉得大有希望，心里高兴起来。
冬林要回家去了，青杉说：“我送你。”
青杉送冬林出门，爸爸也出门来了，跟在他们后面走。三个人走到田塍上，头顶上是满天闪烁的繁星。
冬林家亮着电灯，响起电视机的声音。冬林飞快地跑进家里去了。
青杉挽着爸爸的手往回走，说：“爸爸，冬林他爸爸为什么没有音讯？”
“明天就知道了。”爸爸说，“冬林他爸爸不顺心的事情多，又爱喝酒，真不知道有什么事。”
青杉听了，心悬悬的，说不出话来。他听说过，冬林爸爸妈妈是打工时认识的，冬林只有一岁多，他们吵架闹气，冬林妈妈就逃走了。冬林的爸爸去他妈妈的老家找过，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他白跑了一趟，没找到人。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冬林的妈妈再也没回来过了。要是他爸爸也没有消息，冬林可怎么办？
不远处响起蟋蟀的叫声，传来夜风吹在山坡树叶上的声音。
青杉紧紧牵住爸爸的手，生怕一阵风吹来，会把爸爸吹跑似的。
第二天，爸爸又骑着车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冬林听到摩托车声音，立即跑出来打探情况。
“冬林伢崽，那个熟人回电话来了，我告诉你，你不要急。”青杉爸爸脸色有点严肃，“他去你爸爸上班的地方去找了，人家说你爸爸有一个多星期没去上班了。你不要着急，他还会去你爸爸住的地方找。”
青杉担心地看了一下冬林。
冬林绷着脸，牙齿咬着嘴唇，不说话。那样子有点可怕。
青杉妈妈说：“冬林，你小孩子替大人担心什么。说不定过两天，你爸爸就打电话回来了。”
妈妈的话热情如火，让青杉心里好过些了。不知道冬林心里是不是也得到些安慰。
“冬林伢崽，明天你们要开学了吧，开开心心去学校报到哟。”青杉妈妈说，“明天早晨，让青杉去叫你，好不好？”
冬林点一点头，回家里去了。
青杉见爸爸叹了口气，妈妈也叹气。他知道，爸爸妈妈也替冬林担心了。
吃过晚饭，青杉往电视机前坐好，想看电视。爸爸却要检查他的暑假作业。爸爸去了青杉的房间，打开青杉拿出的作业本看了一会儿，眉头皱起来。青杉有点紧张。
“青杉，看了你的作业，要我怎么说呢……”爸爸抬起头来，“我只能说一个字--懒！”
青杉心里咯噔了一下，却不服气，我把作业都写完了，这两天一直写一直写，手都写疼了。
“你看你的作文，写得好不好我不敢说，从长短就看得出懒不懒，你写到两百个格子，就写完了。”爸爸继续说。
青杉心里说，我写出这么长，不容易了。为什么要写作文呢？《暑假里最快乐的一天》《家里趣事》，这些题目要写五百字，真是太为难了。
“哼，你看这个数学题，你的答案太妙了。”爸爸叫了起来，把数学作业丢给旁边的妈妈。
青杉用余光扫视了一下，知道爸爸说的是这道题--
向爸爸借了500元，向妈妈借了500元，买了双皮鞋用了970元。剩下30元，还爸爸10元，还妈妈10元，自己剩下了10元，欠爸爸490元，欠妈妈490元，490＋490=980（元）。加上自己的10元=990元。还有10元去哪里了呢？
青杉记得，他写的答案是：那10元钱飞走了。
他确实想了好一会儿，没想清楚那10元钱去哪儿了，又要写一个答案在那儿，就写了那句俏皮话。他凭以往的经验，老师对暑假作业也不会细看，只是翻一下你是不是动笔写了些字在上面。可是没想到爸爸回来要检查。
“那10元钱哪里去了？你要好好想一想。”妈妈对青杉说，“想不出来也可以问一问同学啊，不能随便写个答案。”
青杉心里说，我不会做的题，冬林也一定不会做，我能问他吗？冬林的数学考试成绩还不如自己呢。
“你要开动脑子，从头厘清思路，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成立的。”爸爸说，“最大的懒是什么，就是不动脑筋。”
青杉低着头，好像自己正在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了一样难堪。他真希望房间里有一个地洞，他想一头钻进地洞里去躲起来。
“明天开学了，我给你新学期的建议，就是要学会动脑筋，改掉懒毛病。”爸爸把作业还给他，“我会想办法帮助你改正的，我保证。”
爸爸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青杉有点迷迷糊糊，想不太明白。
不知什么时候，爸爸已经走出去了。青杉躲在房间里，没有兴致去看电视了。
5
“青杉，快起床了，今天要去学校报到呢。”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青杉闭着眼睛跳起床，懵里懵懂穿着衣服。妈妈在灶屋里叫他去洗脸。他听到妈妈的叫声，清醒了一点，接着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才蒙蒙亮。他半梦半醒地洗着脸，感觉到妈妈端来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这么早，我不饿。”青杉说。
“吃吧，你妈妈给你煎了荷包蛋！”奶奶在旁边说。
荷包蛋特有的迷人香味飘过来了。青杉晾好洗脸毛巾，吸了吸鼻子，端起大碗吃起来。荷包蛋当然很好吃，软软的面条吃起来也很不错。
这时，一种从喇叭里放出的音乐声越来越响了，那熟悉的旋律呼啸而至。
“你还在吃饭啊，校车开过来了。”夏妹急急地跑来，丢下句话，率先往村口跑去了。
那辆黄色的校车轰鸣着开到了村口，它的喇叭里一路播放着一支叫不出名字的老歌曲。喇叭声盖过了村里雄鸡的鸣叫，盖过了风吹山坡竹木的声音，把那些不用上学的孩子闹醒了，把大人们也闹醒了。
青杉着了急，放下碗，背上书包就快步跳出门，朝村口跑去。他看到冬林在他的前面跑，夏妹在更前面的路上跑。
黄色的校车已经在村口掉了头，它的喇叭里仍然在播放那支不知名的老歌曲。它的车门打开，等着三个小学生气喘吁吁地跳上车去，车门就“嚓”的一声关上了。接着，校车轰鸣着往回走。每过一个小村子，它就停一下，车门打开，接两三个小学生上车。它的喇叭里播的那支老歌曲反复唱个不停，把沉迷在睡眠中还没清醒的小学生彻底惊醒了。
校车往前走着，窄窄的马路在山脚下东拐西拐，司机要不停地鸣喇叭。
一路上，校车走得不太顺畅，到了村口总是要等人。有的学生磨磨蹭蹭，还没从家里出门，他们的爷爷率先走到马路上拦下车子，等孩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
校车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小村子，车上的座位慢慢地就坐满了小学生。有五六年级的大个子学生，也有一二年级的小个子学生。
校车拐过一个又一个山弯，前面开阔起来，到了蓼源镇。车子在校门口停下来。青杉和车上的同学争先恐后地下了车，跑进学校去了。
校门口变得热闹了，小商店开门了。那些卖麻辣烫的、卖卤菜的、卖各种小吃的、卖各样玩具的小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一些小学生已经在那些摊前转悠呢。
青杉在班主任老师那里报了到，上交了暑假作业，就和同学们一起打扫教室的卫生。这天不用正式上课，老师给大家讲了一下开学的注意事项，就让大家放学了。
青杉从学校走出来，一眼看到妈妈等在校门口。他又惊又喜，说：“妈妈，你到镇上来做什么？”
“来接你回家啊！”妈妈说。
“你也跟我坐校车吗？”青杉问。
“不坐校车了，你跟我走。”妈妈挺神秘的样子。
青杉满心疑惑地跟着妈妈走，往蓼水河边的小街上走去。他真想问一下妈妈，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可是心里的话说不出来。爸爸妈妈回来以后，他觉得他们有时特别熟悉又亲切，有时却又有些陌生和隔膜。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妈妈带着他走进了小街边的一户人家。爸爸的摩托车停在门口，青杉心怦地动了一下。
“这是我们的新家啦，”妈妈看着青杉，“你以后上学就不用从团箕湾跑来跑去了。”
青杉愣住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惊讶。
“进来呀，看看你的房间。”爸爸在里屋说。
青杉迟疑了一下，走进门去，看到陌生的房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已经布置得整整齐齐了。
“你的房间在阁楼上呢！”妈妈说。
青杉走上窄小的木楼梯，到了一间小阁楼。朝木窗外一看，看到了蓼水河浅浅的河水。他一直没有说话，觉得这简直是在梦里一样。
“你在这楼上做作业，谁也不打扰你。”爸爸说。
“你们租的吗？”青杉听到自己的声音怪怪的，“你们不去打工了吗？”
“不去了，你妈妈陪着你，当你的陪读员。”爸爸说话时盯着青杉，看他的表情和反应。
“爷爷和奶奶会来住吗？”青杉问。
“他们不来，他们到镇上住做什么。”爸爸说。
青杉不说话了，愣愣地站在窗口前。爸爸给他取下肩上的书包，挂到床头墙壁的钉子上。
“这是你的书桌，你坐一坐试试看。”爸爸拉了一下青杉的胳膊，青杉笨拙地在窗口下一张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慢慢会适应的，”爸爸说，“我们想给你创造好的学习条件。”
青杉坐在书桌前，一动也不动。他发了一阵呆，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已经下楼去了。
“青杉，下来吃饭啦！”妈妈在楼下叫道。
一家人坐在木桌边吃饭，妈妈往他的碗里夹菜，往爸爸碗里夹菜。妈妈做的饭菜真好吃。
青杉吃着，心里暖暖的，觉到这个陌生的房子已经像自己的家了。
6
早晨，青杉被妈妈叫起床。他从阁楼上走下来，看到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是豆浆和馒头。
他背着书包去学校，爸爸骑着摩托车也出发了。他想打听爸爸去做什么，又怕爸爸说他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
青杉走进学校，操场上、教室里都空荡荡的。东方山岭上，露出了太阳的脸，那么红润，那么新鲜。校园沐浴着清新的阳光，安静而又充满了生机。
走进教室，他大声地朗读课文。一篇新课文读熟了，才见到有同学陆续走进来。
下了晨读课，青杉在走廊上看到了冬林。他们虽然都是六年级，却在不同的班上。六年级有两个班呢。
青杉问：“冬林，你爸爸打电话回来了吗？”
“打电话回来了。”冬林淡淡地说。
“哦，那你就不用担心了。”青杉欣喜地说，“我说了，你不用担心的。”
这时，夏妹跑过来，说：“青杉哥哥，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坐校车了，你到哪里去了？”
“我们家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子，我爸爸妈妈不去打工了。”青杉说。
“哎呀，你爸爸妈妈不去打工了？他们回来陪着你？”夏妹惊奇地问。
青杉点了点头，看到冬林悄悄地走开了。
上课铃响起来，接着广播里响起校长的声音，要班主任组织学生到操场上站队，学校要举行开学后的第一次升国旗仪式。
新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青杉觉得这个学期充满了全新的感觉，一切比想象中的还要新鲜。陌生的新家，妈妈做的饭菜，爸爸买的摩托车，早晨空旷的校园，放学后短短的路程……爸爸妈妈不去遥远的地方打工了，给他带回来了全新的生活。
只是爸爸每天要检查他的作业，妈妈每天要说一些啰唆的话，放学延迟一点回家会受到盘问，晚上看电视要受到限制……这是一些幸福的麻烦，青杉正在慢慢地适应。
不知道为什么，冬林看到青杉就躲开了，夏妹也不怎么来找他说话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的脸色有点板滞，不喜欢笑了。家里的氛围于是有了一些悄悄的变化，有点沉闷，有点神秘。青杉不好意思打听，却渐渐地听出个大概的意思。原来，妈妈觉得自己太闲了，想开一个小摊点，却拿不定主意。妈妈到街上做过调研，小镇的街道上，各种小店多如牛毛，各种小摊也都齐了，卖青菜的有了，卖豆腐的有了，卖糖油粑粑的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小摊点都有了。
青杉看到，爸爸刚从城里回家的时候穿着整齐，现在慢慢地不注意自己的衣着了，他总是穿一身沾满泥点的蓝色工装。青杉已经知道了，爸爸骑着摩托车去附近的村庄当泥水匠，各个村庄里都有人家修新房子。
青杉心里有些不安，也不太爱说话了。这个学期进入了六年级，是小学的毕业班了。第一周的周五，迎来了第一场考试。周一发下试卷时，青杉看到自己的数学没考好，心里特别紧张。
试卷摊到爸爸面前，果然受到了数落。爸爸说：“你现在是替我们三个人考试呢，这点分数可不行。”
青杉心里有些不安，决心下周要考出好成绩。
没想到，老师把试卷又一次发下来，数学分数不像他希望的那么高。
放学时，他郁郁地走出校门，看到冬林和夏妹在路边等校车。夏妹手里拿着一瓶绿莹莹的饮料在喝。校车开来了，等车的同学都上了车，眼看车门就要关闭了，青杉一个箭步跑到车上去了。
“青杉哥哥，你今天要搭校车？”夏妹惊奇地问。
“我……我想回去看看爷爷奶奶。”青杉说。
他确实想念爷爷奶奶了。他坐到冬林的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校车奔跑起来，喇叭里响起了那支不知名的歌，它的旋律是那么亲切动听。
校车一路奔跑，走走停停，到了团箕湾，自己家的屋子里静极了，爷爷奶奶都不在家。青杉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妈妈吃惊极了，说：“你怎么跑回去了，你带了作业吗？”
“我带了，我就是想回来看一下爷爷奶奶。”青杉说。
放下电话，青杉并不去打开书包做作业。他跑到菜园里去，看到奶奶正在摘菜。奶奶见到他，高兴得很。他去溪里赶鸭子回家，又跑到稻谷飘香的田野上，去接爷爷。
有的人家在收割稻谷了，田野上响着稀拉的打谷机的声音。
爷爷在自家一丘小田里，里面种了禾苗高高的糯谷，收获的糯米到了春节用来打糍粑。糯谷比周围田里种的籼稻稍晚一些成熟，奇怪的是，糯谷田里的稗草要特别多一些。爷爷背着个竹篓，走在稻穗丛中，手握着镰刀割下一枝枝高出稻谷的稗草穗。他把壮实的稗草穗放进竹篓里，好带回家去喂鸭子。
青杉在村路上跑来跑去，觉得真是自由自在。
天黑了，奶奶在土灶前烧柴火。以前，青杉坐在暖暖的灶门前，坐在奶奶身边，心里是很安定的，可是这会儿他的心不安静了。他想，妈妈这时候在做什么呢，爸爸是不是骑着摩托车回到街边的小屋里了呢。明天，他们看到自己的试卷时，会不会生气呢。
他走到禾场上，看到天空里亮起几点淡淡的星光。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些星光变得朦胧起来，仿佛被山风吹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