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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山奇遇

方有根是皖南徽州歙县基坑村人,距离浙江杭州不远,但他看不到富庶的杭州,因为目光被高山挡住了。因此方有根从小就不喜欢高山,同时很不喜欢自己居住的这个村的名字——基坑,那不就是被埋在最下处了吗?四周除了高山和在半山腰云雾间盘旋的老鹰,还能看见什么呢?他从小就很羡慕那些老鹰,饿了就俯冲到地上抓只小鸡到山上去吃,高兴了就飞过山顶去看一看杭州。而他方有根呢?饿了只能在地里刨一个山芋吃,还不能挑大个的,高兴了就只能到村头的水碓看舂玉米。方有根长年吃玉米糊,吃得小肚子胀鼓鼓的,像是得了血吸虫病。

方有根的娘就是死于血吸虫病,那一年方有根才一岁。十几年以后,方有根读初中的时候,才知道二十几年前毛主席就和血吸虫打了一仗,把瘟神送走了。可是,血吸虫瘟神明明被毛主席赶跑了,为什么方有根的娘还会死于血吸虫病呢?方有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毛主席并没有把瘟神全部赶走,而是留了几只下来做反面教材;二是他娘没有好好听毛主席的话,所以毛主席就不想管她了。

方有根读初三的时候,方有根的爹方老根开山采石时跌断了腿,从此不能干重活,只能在田间地头一瘸一拐地勉强讨生活,所以方有根初三毕业后就辍学了,家里没有能力让他继续上进。整个村里的人都为方有根不能去县里念高中感到可惜,因为方有根从小就聪明,脑门大,书念得好,算盘也打得好,回回考试全年级第一。他要念了高中,考上大学是笃定的,被点“状元”不敢想,但说不定能中上个“榜眼”“探花”,再不成中个“进士”也是全村的风光。为此村里人可惜了两个多月,然而可惜归可惜,一个村的人都穷,帮不上方有根。隔壁的汪老伯更是看好方有根,说他不仅天庭长得好,地阁也长得好,应该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可惜汪老伯也帮不了方有根,只能偶尔炒一点蚕豆、晒一点山芋干给他吃。

方有根只好听从父命,去学做篾匠,指望从手艺上讨碗饭吃。从此,每当方有根破开长竹,再把竹条削成一根根细长跳动的篾丝时,他就感到自己就像一条吐丝的蚕,最终要织个茧把自己封起来,然后等着人们把他丢入开水大锅中。

很快,三年的学徒期满了,方有根也长成了一个还算强壮的小伙子,本来可以自立门户单干了,可是村里两个手艺好的老篾匠不仅不死,身子骨反而越来越硬朗,所以根本没有人找方有根干活。方有根只好常常在自家的土屋门前坐着读小说,或蹲着想心思,偶尔帮父亲在田地间、茶园里干点活。

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风已经在大城市刮起来了,但还没有刮到山坳里来,仿佛叫山和树挡住了,但至少有了那么一丝风头,因为收音机会说话,能告诉山里人一些他们似懂非懂的事情。

这一日是谷雨前的头两日,方有根记得很清楚。方老根刚烘焙好的十几斤茶,要方有根拿到屯溪去卖。雨前茶价钱好,这一点方有根知道。但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到路程远的屯溪去卖,到县城里去卖不是更省力些吗?

方老根递给方有根一碗油炒饭,说:“你不懂,屯溪是徽州……不,是黄山市委市政府的营盘,有飞机场,有火车站,全国往来的人多,茶就好卖,运气好还能卖高价。咱们县城偏僻,来的外地人少,本地卖茶的人却多,卖不上价。我这次让你带点茶去屯溪卖,一是想看看屯溪那边的行情,二是想让你出去见见世面。你坐汽车到屯溪,也不辛苦。”

方有根一边飞快地扒拉着油炒饭,一边频频点头。试想,能吃上油炒饭,还能坐汽车去屯溪见世面,这天下的大美事,怎能不干?

方有根快要吃完油炒饭的时候,隔壁的汪老伯赶着鸭子出来了,见方有根吃油炒饭,很是惊奇,说:“嚯!一大早吃油炒饭哪?难怪我屋子里都闻着香。要干什么重活去啊?上山砍柴吗?”

方有根抹了抹嘴上的油:“汪老伯早!不干重活,上屯溪去卖茶叶。坐汽车去!”方有根强调了“坐汽车去”的语气。

方老伯一愣,不相信似的大声问:“什么?到屯溪去?”

方有根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声说:“是!到屯溪去!坐汽车去!”方有根知道汪老伯有点耳背,话音越提越高。

汪老伯真切听清了方有根是要到屯溪去,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方有根的手腕,连拉带拽地将方有根往自家屋子里拖,一直拖到汪老伯住的那间又小又黑的房间里去。

方有根被汪老伯的举动弄傻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停地问:“汪老伯你干啥?你到底要干啥呢?”

汪老伯匍匐下身子,从床铺底下捧出一个包裹,放在小四仙桌上,随后又推开了一扇小窗,一片亮光照在包裹上。汪老伯小心翼翼打开包裹,方有根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薄薄的花瓶。

方有根问:“汪老伯,你给我看这个东西干吗?”

汪老伯压低了嗓音,显得很神秘:“有根哪,你不懂,不识货,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前些年不值钱,听说这几年值钱了。在屯溪老街上,就有收购这类东西的店,以前叫旧货店,是公家开的,卖不起价。现在有私人开的,叫古玩店,碰巧了就能卖个好价钱。”汪老伯歇了歇,接着说,“你不是要到屯溪去吗?我想托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带去,找一家私人开的古玩店,把它卖了。”

方有根问:“这是你祖传的东西,卖了不可惜?”

汪老伯两手一摊,蹙起眉头说:“这也是没办法啊!你大哥要盖屋子,你二哥要结婚,我这个当爸的,总要出点钱帮衬他们吧?你知道你老伯没钱,只好卖掉它了。”

方有根想了想,想到一个问题:“你可以让大哥二哥他们拿到屯溪去卖啊!我比他们年纪小,怕卖不好。”

汪老伯连忙摇手:“你傻啊?让他们去卖,知道了价钱,还不要为分钱打起来?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晓得,都想占便宜,都想自己多分一点。”

方有根听了,觉得汪老伯也蛮可怜的,就说:“那行,我帮你带到屯溪去卖卖看,卖不掉可别怪我,说我没尽力。”

汪老伯说:“哪能呢,你多找几家私人开的古玩店,说不定就卖掉了。对了,千万不要到公家开的博物馆去,那指不定就给没收了。”

方有根点点头说:“我记住了。”转念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要卖多少钱呢?”

汪老伯沉思了一刻,伸出两根指头:“两千!”

方有根瞪大了眼睛嚷嚷起来:“两千?汪老伯你穷糊涂了吧?你这东西要卖两千,那我这只碗不也可以卖五百?”方有根说着把那只盛油炒饭的蓝边碗朝汪老伯亮了亮。

汪老伯耐心地说:“有根哪,你还年轻,是真不懂。我这梅瓶,是大明成化的斗彩梅瓶,珍贵着呢,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样吧,最低不能低于一千八,卖不掉就给我带回来。”

方有根正踌躇着,方老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门口,他低着嗓音说:“有根,这东西又不重,你就带到屯溪去卖卖看吧,也不枉汪老伯一直疼爱你。卖不掉就拿回来,千万小心别打碎了。”

“那好吧,我就带去卖卖看。”方有根的语气里好像还是有点不情愿。

就这样,方有根穿上了过年才能穿的衣裳,背着一大篓筐茶叶,篓筐里插了杆秤,怀里抱了个旧青花布包裹,还横挎着一个装着咸菜炒米和苞芦粿(玉米饼)的帆布包,搭着村会计五顺的顺风拖拉机,赶到了歙县。又在歙县汽车站买了去屯溪的车票,直奔屯溪而去。

方有根中午到了屯溪,在屯溪汽车站花五分钱买了一碗茶,就着茶吃了一点炒米、一点咸菜和两个苞芦粿,然后沿途问路。屯溪老街和车站相距不远,方有根很快就到了老街的下马路。

屯溪老街素有“宋街”之称,意思是这样一条繁茂的街在宋代就存在了。屯溪老街的街面上铺着青石板,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反正看上去很老很旧,一直绵延而去,约有十里长。老街的两旁鳞次栉比地矗立着各式各样的店面,有民国时期的、明清时期的,还有的还能看出宋代建筑的痕迹,大都是砖木结构的徽式建筑,有的大店铺纵深难测,仿佛深不见底乃至有阴森感。方有根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的主要目的是来见世面的,其次是卖茶叶的,最后才是卖花瓶的。老街入口处有一座牌楼,上面写着“老街”二字。方有根觉得那两个字写得一点都不好看,不黑,不如基坑村的刘相公写得好。有一些外地人站在牌楼下照相,方有根很不理解,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去照相馆照相。

老街上什么店都有,有布店、鞋店、食品店、文具店、五金店、百货店、玻璃店、杂货店、茶叶店、土特产店、旅店、药店、花圈店等等。方有根很不喜欢在这么热闹的街上开一个花圈店,他认为这很不吉利。他也不喜欢那个叫“同德仁”的百年老药店,那么大的店面,里面全是药柜,可见这城里人要生多少病,吃多少药啊!要是这药店开在基坑村,那村里人人不用吃玉米、山芋、南瓜了,只要吃这店里的药就够了……呸!呸呸!不能有这样触霉头的想法——方有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

方有根更喜欢的,是摆在巷子口的那些小摊小铺,有卖针线的、卖渔具的、卖水果的、卖包子的、卖麻花的、卖猪油烧饼的,还有修皮鞋的、修自行车的、修雨伞的等等。尽管方有根中午吃了炒米、咸菜和两个苞芦粿,肚子根本不饿,可他还是买了一毛钱的麻花和一毛钱的猪油烧饼吃,本来他还想买个苹果,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这次出来花的钱,回去是要跟爸对账的。他在街边还看到一个卖茶叶的老太婆,一个竹篮子里装着几斤茶叶放在跟前,坐在街边不起眼的石板沿上。方有根多了个心眼,上前去问价格,老太婆说六块钱一斤。方有根听到后转身走了,他心中有底了,因为老太婆卖的是平地毛峰,而他卖的是高山毛峰。

方有根一直想找一个巷子口卖茶叶,可是巷子口都被小摊小贩占满了。直到走到上马路的尽头,他才发现一个巷子口没人占,于是他赶忙在巷子口放下茶叶篓,又找了半块红砖头当粉笔,在黑石板路面上写了“卖茶叶”三个大字,又用这半块砖头垫着屁股坐下,把汪老伯的宝贝紧贴在身边,然后等着顾客来光顾。他抬头看了看巷口的拱楣上刻着“风灵巷”三个字,觉得很满意,认为这个巷名起得好,风生水起,灵光闪现,多好!他不知道这条巷本来叫“坟灵巷”,“风灵巷”一名是后来改的,所以这条巷口没人来摆摊铺。

说来也怪,方有根的茶叶一下午就卖掉了一半,价钱也卖得好,十二块钱一斤,绝不还价。方有根相信一定是“风灵巷”在成全他,尽管他家的茶叶品相好,做工细,芽头厚,可在歙县最多就卖六块钱一斤,难怪爹要让他来屯溪见世面。

天色暗下来了,方有根在附近找了家简陋的旅社住下来,叫“益民旅社”,十块钱一个床位,一间小屋子里有两张床。方有根刚进房间,一股霉味就向他扑来。他把茶篓放在床边,本想出去买碗面吃,然后再逛逛屯溪的夜市。可他一看到汪老伯托他卖的那件“宝贝”,心里就犯愁了,他知道汪老伯是在做春秋大梦,可他不能把这“宝贝”弄丢了,否则他拿什么赔啊?原先他就不情愿带这件东西来的,现在就格外后悔,同时也怪他爹多事,帮汪老伯说话。

方有根没办法了,看见房间里有两瓶开水,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是温暾水,不烫,方有根从帆布包里拿出咸菜、炒米、苞芦粿,胡乱咀嚼吞咽了一番。肚子总算饱了,可心里却很饿,一直想着屯溪的夜晚是什么样的情形。想着想着,实在想不出个什么名堂,倦意就上来了,也不想到楼下的澡堂里洗澡,遂脱了衣裤上床,正要躺下去睡觉,房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顾客,看上去和他的年龄差不多。那小伙子一进来,看见方有根,就很礼貌地道了声“你好”,方有根赶紧回了声“你好你好”。他要表现出有修养的样子,不能让人看不起山沟里的人。

不过方有根看那位年轻人穿着也不怎么样,顶多是个县城人,说不定还是乡镇的。听口音像是外地的,可以肯定不是徽州口音,也不像是个富裕人,不然不会住这样的旅社。这么一想,方有根的心里就不再气馁,多了几分淡定。但是那个年轻人手里提的那个皮箱,还是让方有根有点志短。

然而接下来那小伙子的动作差点把方有根吓坏了——那小伙子和方有根打完招呼后,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前,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双皮鞋、一件皮夹克、一条料子裤子,飞快地给自己换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梳了梳头发,然后转身微笑着对方有根说:

“不好意思,我要出去办点事。您如果不出去,我的这个箱子麻烦您帮我照应一下。”

面对小伙子的笑容,方有根没有办法拒绝,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个……我不、不出去,箱子、箱子……行、行,我帮、帮你看着……”

小伙子抿嘴一笑,说了声“谢谢”,匆匆出门走了。

方有根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脑子里想起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地下工作者。

方有根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因为累,最终还是躺下了。他没敢关电灯,侧着身子一直盯着隔壁床上的那只皮箱,他一直在猜那只皮箱里还装了些什么,会不会有一把手枪?有好几次,他都想下床,去打开皮箱,看看里头到底放了什么东西,但是最终还是不敢,怕这样会犯法。

方有根就这样盯着皮箱胡思乱想,最后头也晕了,眼也涩了,正打算闭上眼迷糊一会儿,小伙子回来了。

方有根赶紧坐起来,指着皮箱说:“箱子、箱子我一直替你看着呢!你自己打开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小伙子脸色红红的,看样子喝了不少酒。他笑着说:“太谢谢您了。箱子里没什么东西,都是一些破烂旧货,还烦劳您帮我看了半宿,真不好意思。”

方有根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应该的。”

小伙子又抿嘴一笑,脱了衣服上床,点了一支烟靠在床头,问方有根:

“来一支?”小伙子举了举手中的烟。

“不要不要,一点都不会。”方有根连连摇手。

小伙子吸了口烟,吐出来,问方有根:“来屯溪出差的?”

方有根边摇头边说:“不是不是,来卖茶叶的。”他说着指了指床边的茶篓,“我是山里人。”

小伙子亲和地问:“今年茶叶价格好吗?”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方有根拘谨地答。

“做生意,能够马马虎虎就不错了。”小伙子说着,突然指着茶篓旁边的那个旧青花布包裹,“那是什么东西?”

方有根被这么突然一问,额上马上沁出细汗,含混不清地说:

“没、没什么,是一只、是一只……小茶篓!”方有根抹了抹额上的汗。

小伙子饶有兴致地笑着问:“一只茶篓还要用布包着?我还以为是只花瓶呢。”

方有根脑子里在拼命转,嘴里说:“不是、不是花瓶,是只小茶篓。是……是我自己编的,我是篾匠。茶篓里装了好茶,我明天、我要送给我表姐夫,我表姐夫在屯溪工作……那个,好茶最怕受潮,所以包了层厚布。”

方有根说完,又抹了抹额上的汗。

“原来贮茶还有这个讲究。”小伙子摁灭烟头,伸了个懒腰说,“早点睡吧,我明天还要起早赶车。”小伙子说着缩进了被窝。

方有根松了一口气,赶紧附和:“赶紧睡赶紧睡,我明天一早也要出去卖茶叶。”

方有根说完拉熄电灯,也缩进被窝里。

黑暗中的方有根闭着眼睛,可是一刻也不敢睡着,他对身旁那个神秘的小伙子充满了狐疑。他意识到小伙子已经知道了青花布包裹里是一只花瓶,只不过是装糊涂而已。他不知道小伙子是哪条道上的,生怕他贪图这只花瓶,以致半夜里把花瓶偷走。花瓶是不是宝贝他不知道,可万一这只花瓶不见了,不仅没有脸见汪老伯,还可能被他爹打断腿,从此变得和他爹一样一瘸一拐的。所以方有根在黑暗中一直坚持睁大自己警惕的眼睛。

旁边床上的小伙子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变成了均匀的鼾声,方有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疑心小伙子是装的。不一会儿,小伙子突然翻了个身,方有根弹簧般地坐起来,望着小伙子那边。不料小伙子没有再动弹,安静了片刻后,小伙子居然大声地打起呼噜来。方有根只好重新躺下,暗中为小伙子的呼噜数数。这样数着数着,数到天快亮了,一阵强大的困意倏然袭来——方有根像被枪毙了一般,突然睡着了。

等方有根从梦中醒来,窗外早已阳光灿烂。方有根急忙向床边看,幸好青花布包裹还在,茶叶篓、杆秤、帆布包也都在。方有根大大地松了口气,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快九点钟了,想到还要卖茶叶,赶紧起床,胡乱洗了把脸,背上茶篓,带上其他物什,离开旅社往老街上马路方向走。

方有根边走边担心“风灵巷”的巷口被别的摊贩占了,心中很着急。临近巷口的时候,见巷口只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并无其他商贩,方有根放心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巷口,刚想放下东西,那中年男子笑着对他说:

“我昨天下午在你这儿买了两斤茶,你还记得吗?”

方有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方面是他确实记不清了,一方面是他不知道对方的来意。

那中年男子长得很清秀,文质彬彬的,说话很温和:“你的茶我昨天回去尝了,很不错,你还有吗?”

方有根先是愣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说:“昨天那种卖完了,今天带了一些新的来,比昨天那种还好。”

中年男子表示要看看,方有根放下青花布包裹,从肩上卸下茶篓,说:“你看吧。”

中年男子从茶篓里抓了一小把茶叶出来,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我看和昨天的差不多。说吧,这种多少钱一斤?”

方有根咬一咬牙:“十六块钱一斤,少一分不卖!”

中年男子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不透明的大塑料袋,说:“称一称吧,我全要了。”

“什么?你全要了?”方有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全要。称吧。”中年男子肯定地说。

方有根把茶篓里的茶全部倒进黑塑料袋里,一过秤,说:“七斤二两,满满的,你看。”他说着把秤星移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不看秤,眼睛一边瞟向那个青花布包裹,一边从钱包里取钱,递给方有根。

方有根说:“你买得多,那二两就不算钱了,算我送你品尝的。”

中年男子把一百二十块钱塞到方有根手中:“你送给我二两茶,那四块八毛钱也不用找了。”

方有根攥着钱,不好意思地说:“你看这……这,你不是吃亏了吗?”

中年男子说:“这样才公平,我没吃亏。”说罢中年男子一指那个青花布包裹问,“那是什么?也是茶叶吗?怎么卖的?”

方有根愣了一愣,说:“对、对,是……是茶叶。这个茶叶不卖,是送给我表姐夫的。”

中年男子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声“再见”,拎起黑塑料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有根一头雾水地站着,望着中年男子渐行渐远,好半晌才想明白:这“风灵巷”就是灵!

“风灵巷”口的旁边就有一家小早餐店,方有根进去坐下,要了一碗稀饭、两个包子、两根油条,拢共花了不到八毛钱。方有根边吃边想:不到十五斤茶,在屯溪卖了二百多块钱,要是我们家能出一百斤、两百斤茶,那不就发啦?回去一定要让爸好好种茶,好好做茶。一想到爸,随即就想到汪老伯,想到汪老伯,自然就想起身旁的花瓶,心中觉得有点对不住汪老伯,昨天走老街的时候,一路上只顾自己看热闹,买东西吃,忘了看哪里有古董店,这会儿还有时间,人又在老街上,不妨顺街下去找一找古董店,替汪老伯问一问。花瓶能不能卖掉是一回事,自己办没办是另一回事,回去好给汪老伯一个交代。这样想着,就抱起旧青花布包裹站起来,出了早餐店找古董店去了。

方有根刚走不远,就看见一家店,匾上题着“文雕苑”三个字。朝里面看,货柜上摆着些坛坛罐罐木雕竹雕什么的,壁上还挂了不少字画,一望便知是家古董店。

方有根忐忐忑忑地走进去,可他刚进门就止住了脚步,原来他看见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吵架,内容大概是老板娘骂老板在外面有相好的,老板则骂老板娘整天摆着一副老寡妇脸给他看。两人吵了一通,最后都阴沉着脸相互不理睬了。方有根这才往里走了几步,到柜台前问老板:

“老板,不好意思,我这里有只旧花瓶,不晓得你愿不愿意看看?”

“你找她看去。”老板脸侧向一边,手指着另一侧的老板娘,“我们家她做主,她要当武则天!”

方有根把探询的目光移向老板娘。

老板娘朝他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去去,什么花瓶,他相好的就叫青花。”老板娘指着老板对方有根说,“你来凑什么热闹?想让他和他的青花生一个青花瓷器下来?”

方有根见势不妙,赶紧离开了。

快到中马路的时候,方有根又看到一家名叫“博古斋”的古董店,货柜上也摆着些坛坛罐罐什么的,但数量不多,大多数都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紫砂壶。店里很清静,只有老板一个人,正坐在柜台后面喝茶。

方有根依旧是忐忐忑忑地走到柜台前,问:

“老板,不好意思,我这里有只旧花瓶,不晓得你愿不愿意看看?”

老板望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欠过身体说:“什么玩意儿?看看就看看吧。”

方有根把青花布包裹放到柜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青花布,花瓶呈现出来。

老板歪着头看了看花瓶,好像有点兴趣,双手捧起花瓶,翻过来朝瓶底看了一会儿,重新将花瓶放在柜台上,用手指在花瓶上弹了弹,懒懒地说:

“旧是件旧东西,多少钱?”

“两千。”方有根低声说,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两千?”老板瞪大了眼睛,随后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做你的发财梦去吧!一件民国的仿品要两千?还大明成化呢,还是薄胎呢!怎么不是大明洪武啊?给你五十块钱,不卖走人。”

方有根想说几句什么,可一时又说不上来。这时,一个举着小旗子的女子带了一群奇装异服的人进来,老板赶紧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向那群人热情洋溢地介绍货架上的紫砂壶,举旗的女子也在一旁生动地帮腔,大家都兴奋得像过元宵节似的。

方有根落寞地将花瓶重新裹好,抱起花瓶走出店门。

走在老街上的方有根心中在跟汪老伯说话:汪老伯,这可不怪我没本事,你这花瓶根本不是什么宝贝,根本不值钱,人家都不要,最多给五十块钱,还不如四斤茶叶的价。我可是尽力了,我总不能掐着人家脖子逼人家要对吧……

方有根一路漫想着,不觉就到了下马路,无意间一侧头,看见“汲古轩”三个字,知道又是一家古董店,想进去,又不想进,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心中还在跟汪老伯说话:汪老伯,为了您这只瓶子,我可是豁出去了!

店里面也很清静,悬挂的字画很多,一个女店员正在和一个顾客低声介绍一方老砚台,老板坐在柜台后低头看书,气氛和前面两家店不太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方有根也说不上来。

方有根走到柜台前,照例是老一套:

“老板,不好意思,我这里有只旧花瓶,不晓得你愿不愿意看看?”

那老板一抬头,两人均是一愣——原来这个老板正是上午在方有根手上买茶叶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笑着说:“嗬,不简单哪,上午做茶叶生意,还没到中午,又做起古董生意来了,看不出来啊。先前你不是说里面装的是茶叶吗?还是送给你表姐夫的,不能卖的。”

方有根感到脸上一阵发烫,觉得很难为情,解释说:“我、我确实是来屯溪卖茶叶的,我父亲亲手做的茶,我是个篾匠,这个……这个花瓶,是我家隔壁的汪老伯托我带到屯溪来,看看有没有人相中,他想卖了,家里急用钱。”

方有根喜欢中年男子温和儒雅的样子,心中觉得亲近,说话也顺溜起来了。

中年男子亲切地看着方有根,温和地说:“先前我一瞄,就知道布包里面是只花瓶。到底是什么宝贝?打开看看再说吧。”

方有根把包裹放到柜台上,解开旧青花布。

中年男子和“博古斋”的那位老板一样,先盯着花瓶看了一会儿,然后捧起花瓶,翻过来看花瓶的底部,再重新将花瓶放到柜台上,不过他没有用手指去弹敲花瓶,而是继续盯着花瓶看,看了很久,再次捧起花瓶看底部,又看了很久,然后将花瓶放到柜台上,动作很慢,很小心,方有根这边屏住了呼吸,心中怦怦乱跳。

中年男子舒了一口气,说:“东西不错,釉色好,胎质细腻,器形也好,完整无缺,可惜是同治年间仿的。这件东西,你要卖多少钱?”

“两千。”这回方有根有了点底气。

“两千?”中年男子微微摇了摇头,“这件东西要真是大明成化的,两千真不贵,可惜它是同治年间仿的。”

“要不你给一千八,行不?”方有根说。

中年男子还是微笑着摇头:“我最多给你五百,因为它是后仿的。在这条老街上,我做古董最公平,从不讹人,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我信。你这个老板一看就叫人信!”方有根说,“可是一千八是汪老伯给我的底价,我不能做主。要是我的东西,两百我都卖。”

中年男子笑了,说:“你说得有道理,看来我们这生意做不成了。你回去告诉汪老伯,如果他五百肯卖,就来找我。如果不肯卖,就一定要收藏好,别打坏了,再过十年八年,说不定真能卖两千。”

“谢谢,谢谢。你这老板真是个好人。”方有根说着,动手用旧青花布包花瓶,没想到老板突然说:

“等等,你这块旧青花布能不能卖给我?”

“你要这块破布干什么?”方有根问。

“我觉得它好看。”老板说。

“一块破布有什么好看的?我送给你算了,这个我能做主。”方有根豪迈地说。

“不行,生意有生意的规矩。”老板说着把五十块钱递到方有根面前,“给你五十块,行不行?”

方有根的手伸缩了两下,最后还是抓过了钱,说:“行!那我就回去了,吃完午饭,还要赶下午的车回家。”

老板站起来,微笑着说:“那好,不送,一路上注意安全。对了,听你的口音,像是歙县人,你是歙县哪里的?”

方有根说:“歙县闵阳镇基坑村的,老山里。”

老板点了点头,说:“明年春茶上来的时候,再给我送十斤来,最好是明前茶。”

“行、行,一句话!那我走了,不耽误你做生意。”方有根说着,抱起花瓶走了。走到店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老板还站着,面带微笑望着他。方有根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

方有根走了不长一截路,就到了下马路老街的出口,他又看到了那个牌楼,昨天他认为牌楼上题写的“老街”二字不好看,可今天他又觉得那两个字写得挺好看的。方有根对自己这一趟来屯溪的收获挺满意的,不到十五斤茶叶,卖了两百多;一块破青布,换了五十块。花瓶虽然没卖掉,然而他知道了花瓶是后仿的,也能值五百块,回去完全可以跟汪老伯交代了。他向两边的店铺看了看,看到一家徽菜馆,他很想进去饱餐一顿,犒劳犒劳自己,然后去汽车站买票回歙县。但他想到帆布袋子里还有三个苞芦粿,总不能扔掉吧?踌躇了半天,还是到牌楼旁边一个露天的茶摊子前坐下,将花瓶摆放在自己面前,花五分钱买了一碗粗茶水,就着茶水啃苞芦粿。苞芦粿已经变得很硬了,干巴巴的,像是啃树皮,一碗茶水喝掉了,才咽了大半个粿下去,只能又买了一碗茶,慢慢地啃着苞芦粿。

啃着啃着,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请问先生,这只花瓶是您的吗?”

方有根一回头,见一个衣着华贵、五十来岁的人站在他身后,面容慈和地望着他。方有根被苞芦粿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灌茶水,好容易将玉米渣咽下去了。

那人又问:“你这只瓶子卖不卖?”

方有根觉得这个人的口音像广东人,因为当时粤语歌很红,方有根也是听过一些的,就说:“卖,卖。就是拿来卖的,可惜老街上的老板出不起价,不识货。”

那人一直儒雅地笑着,问:“那您这只瓶子要卖多少钱?”

“两万。”方有根猛地冒出这个数字,心想反正这只花瓶也是卖不掉的,不如穷开心瞎闹一番。

“两万?是人民币吗?”那人轻声地问。

“当然是人民币,”方有根说,“别的钱在我们山里又不能花。”

那人又盯着花瓶看了一会儿,说:“先生,我可以拿起来看一看吗?”

方有根被别人连连称了几声“先生”,心里很是舒服,大气地说:“可以可以,先生你只管看!”

那人将花瓶捧起来,只朝瓶底看了一眼,突然一把拽起方有根的胳膊,低声而快速地说:“快跟我走,在这里谈话不方便。”

方有根有些发蒙:“跟你走?到哪里去?我粿还没吃完呢。”

那人说:“快走,到我宾馆去,等一下做完生意,我请您吃大餐。”

那人说完赶紧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连拉带拽地把方有根拖上车,将花瓶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并要求三轮车夫放下布帘。

三轮车夫脚下一使劲,三轮车向“花溪宾馆”驶去……

“花溪宾馆”是当时屯溪最高档的宾馆,是香港人来开办的,高高矗立在横江和率水的汇合处,也就是新安江的源头,占尽了屯溪的风水。

一进宾馆的院场,方有根就被那些假山、喷泉、翠竹、草坪、花圃迷住了,尽管花啊竹啊草啊山啊方有根家乡都有,可就是没有这里的好看。可那人容不得他细看,拉着他的胳膊走进大堂,随后上了电梯。那人按了一下“16”那个键,又按了一个什么键,电梯就关上了门,呼呼地往上跑,方有根觉得头有点晕,耳朵也像被什么堵住了。

电梯停住后,那人带他走到1601号房间,打开门,彬彬有礼地请方有根进去,方有根琢磨着这人住这么高档的宾馆,看着就不像坏人,要不就是大老板,要不就是大官,也就放心地进去了。那人随后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那人指着沙发对方有根说:“先生请坐。请问先生贵姓?”

“我姓方,叫方有根。”方有根一边回答着,一边打量着房间,发现这是一个两进屋,里面还有一间房,他不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住两间房。

那人泡了一杯茶放到方有根面前的茶几上,说:“方先生请喝茶。”

方有根连忙摇手:“不喝不喝,刚才在茶摊上喝了两大碗,省得一会儿到处找茅房。”

那人像是被逗乐了,控制着笑了两声,说:“这是台湾的高山冻顶茶,您尝一尝,房间里有卫生间……有厕所,很方便的。”

“喔,那我就尝一尝,和我家做的茶比一比。”方有根说着端起茶杯。

那人说:“您只管安心喝茶,我把这只花瓶再看一看,行不行?”

“行行,你只管看好了,反正我也不懂,帮别人卖的。”方有根说着喝了口茶,只觉得清香满口,比自己家的茶好得多。

那人把花瓶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打开台灯,仔细地看花瓶。这一次他看得很慢,看一阵子,又抬头想一阵子,再看一阵子,又想一阵子,后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放大镜,又认真地看了一回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到里面的那间房里去了。

方有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很是困惑,开始不踏实起来。

那人很快从里间出来了,把两沓厚厚的百元大钞放到方有根面前的茶几上,说:“方先生,这是两万,您数一数。”

方有根一下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真的两万块?”

“当然。”那人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这是我们谈好的价钱,您可不能变卦,做生意要讲信用。”

“我、我、我没有变卦,我也没有、没有不讲信用,我是说……”方有根还是如堕五里雾中,话都说不清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的生意做完了?花瓶归你,两万块归我?”

“是啊,成交!您数一数钱吧。”

方有根被突然到来的惊喜打蒙了头,脑子里像被灌了糨糊,心中怦怦直跳。他猛喝了几口茶,又假装去厕所撒尿,其实是在厕所里用冷水抹了两把脸,脑子这才算清爽了一些。

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开始数钱,一边数,一边额头冒汗,怎么也数不清楚。第一遍数下来少了一百,第二遍数下来又多了两百,第三遍数到一半,实在数不下去了,把钱往那人跟前一推说:“我不数了,你帮我数,数慢点,我看着。”

那人忍俊不禁地说:“这钱是我上午从银行提出来的,成捆成捆扎好的,错不了。”

“那就不数了,省得伤脑筋,我信得过你。”方有根显得很豪爽,可他突然又意识到哪儿有点不对,脑子转了几转,迟疑地说,“可是……可是万一您、您这钱是假的,我怎么办?”这是方有根第一次学会了用“您”这个字。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都说徽州人心细,看来果然如此,您不会辨认钱的真假吗?”

“不会,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我是个篾匠。”方有根如实说。

那人想了一想,问:“您带身份证了吗?”

方有根说:“带了。出门哪能不带身份证,旅社都不让住。”

那人说:“这就好办了,我们先到楼下餐厅吃个饭,然后我陪您到银行开个账户,您把钱存到银行里,这样您就放心了,银行不会认错钱,也不会数错钱。”

“好点子!顶呱呱的好点子!”方有根一拍手掌,朝那人伸出大拇指,忽然又说,“您是个好先生,可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

那人微笑着说:“我姓岳,是香港人,您就叫我岳先生好了。”那人说着,递给方有根一张名片,说,“按道理来说,这样的花瓶应该有一对,您以后要是发现了另一只,或者发现其他什么好东西,就跟这个人联系。他是我的马仔,在广州,你们联系起来方便些。”

方有根接过名片一看,见上面写着:藏真堂、莫正德经理、广州市荔湾区清平路88号,还有电话号码等字样。他也没有细看,心想留着以后慢慢看,就把名片揣进兜里,望着岳先生傻笑着挠后脑勺。

岳先生说:“走,我也饿了,我们到二楼餐厅吃饭去。”

进电梯后,方有根看见岳先生按了写着“2”字的那个键,然后按了一个标着箭头相对的键,电梯就自己关门往下走了。

出了电梯后,岳先生问方有根是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方有根问什么是中餐什么是西餐。岳先生说中餐就是吃中国菜,西餐就是吃外国菜。方有根说:

“当然吃西餐!中国菜天天吃,不稀罕,吃回外国菜开开洋荤!”

等到方有根出了西餐厅,那可真叫是后悔不已叫苦不迭。首先是岳先生请他喝的红酒,一点都不甜,味道比汪老伯家酿的醪糟差远了。这还不说,吃饭没有筷子,用刀叉,方有根是叉又叉不住,切又切不开,弄得他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切开一块牛排,牛排里往外冒血,方有根看着就反胃,更别说吃了,可岳先生说西餐就是这样的。西餐怎么能是这样呢?上来的蔬菜都是生的,方有根怕吃了要拉肚子,没敢吃,还有一些佐料,什么番茄酱、炼乳、孜然,甜不甜酸不酸咸不咸的,叫方有根怎么吃呢?还好上了一盘油炸马铃薯丝,方有根勉强吃下去了,可是分量太少,吃不饱。幸亏岳先生细心,专门给他点了一碗黑胡椒猪排饭,总算味道还凑合,把自己吃饱了,可怎么也比不上爹的鸡蛋香椿油炒饭。最让方有根想不到的是:岳先生结账的时候,付了九百多块钱。

吃完了这窝心的西餐,岳先生就陪方有根去银行。方有根想找一家农村信用社,可岳先生告诉他城里没有农村信用社,并且说如果他更信任农村的储蓄系统,就存农业银行好了。方有根很同意这个建议,于是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农业银行。在岳先生的帮助下,把银行账户办了,钱存了,密码也牢牢记在心里。

出了银行门口,岳先生和方有根提出告别,说自己还有急事要办,后会有期,说完就匆匆走了。

方有根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知怎么觉得身体特别累,脚下一软,竟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捂着脸,偷偷地笑起来,没笑了几声,忽然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心里就是想哭,且越哭越厉害,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他也懒得擦拭,只想好好地哭一场。

方有根不知哭了多久,感到有人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正望着他。那男子见他眼睛哭得红红的,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便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丢了钱?”

方有根抹了抹眼泪鼻涕,说:“我没丢钱。我赚了钱,赚了大钱!”

那男子不解地说:“赚了钱应该笑才是啊,你哭什么?你都在这儿哭老半天了。我是这儿的保安,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诉我。”

方有根梗着脖子说:“我不需要帮助,我就是想哭。”

那保安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喝醉了吧?要不我帮你叫辆三轮车送你回家,你回家后想哭也行,想睡也行。”

方有根犟头犟脑地说:“我不需要你帮我叫三轮车,我自己会叫,我就是要在这里哭一会儿,再笑一会儿。”

那保安掉头走了,往后丢了句“神经病!”。

方有根还真怕别人拿他当神经病,便起身回到银行服务窗口,取了一千块钱出来,然后背起茶篓,挎起帆布包走了。他这是做给那个保安看的。

方有根漫无目的地在路上瞎逛,快到江边时,看到一个小宾馆,名叫“听涛楼”,感觉还不错。进去一问价钱,八十元一个单人房,价格不算贵,方有根就要了四楼的一间单房,因为这座楼最高就是四楼。

进了房间后,方有根更觉满意,虽然跟岳先生的房间不能比,但沙发、立柜、电话、电视、厕所全都有,最起码是中等老板们住的房间了。方有根卸下茶篓往地下一扔,又把帆布袋子往地下一扔,感觉身体特别松快,便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喝。宾馆房间里备的茶是那种袋泡茶,质量很差,可这一回方有根觉得挺好喝。

喝了一通茶,方有根站起来,走到窗边去看,见楼下是一条大马路,马路沿着江。方有根朝江那边看,赫然看见“花溪宾馆”矗然而立,方有根心中一喜,暗想现在我和岳先生隔江相望,来年不知能不能和他同起同坐。

方有根在松软的床上躺下来,他从来就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软的床,他躺在床上想心事,想着想着,忽然就睡着了,大约是起先哭得太累的缘故。

一觉醒来,天已大黑。方有根起床出了宾馆,沿着新安江漫步,不久,他看到有一家“富春来”饭店里面客人不少,心想这饭店的饭菜味道也应该不错,就进去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一位姑娘上来招呼:“先生您要吃点什么?”

方有根说:“来一碗鸡蛋香椿油炒饭!”

姑娘甜甜地笑着:“就吃一碗油炒饭吗?”

方有根望着姑娘甜美的笑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说:“再来一碗红烧肉。”

姑娘依旧甜甜地笑着:“先生这样吃是不是太油腻了,再给您加一份香菇腐竹汤好吗?不贵的,又便宜又好喝。”

方有根点头说:“好,那就再来碗汤!对了,你这里有米酒卖吗?”

“有的,”甜美的姑娘说,“是歙县产的糯米白。”

“最好最好,”方有根说,“你给我来半斤。”

姑娘又是甜甜一笑:“对不起,我们这里只有一斤装的。”

方有根冲着姑娘用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那就给我来瓶一斤的。”

那姑娘朝方有根微微一鞠躬,说:“先生请稍等,饭菜一会儿就上来。”说完翩翩而去。

方有根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他们村里最漂亮的闺女兰花,比起这个服务员可就差远了。

饭菜都只吃了一半,酒也喝了一半,方有根实在吃撑了,再也吃不下去,头还有些晕晕的,就招呼服务员来结账。来结账的还是那位甜美的姑娘,一算账是一百零二元,并且说那两元就不算了,收整一百。方有根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贵,正想理论理论,可又不忍心拂了那姑娘甜甜的笑容,只好掏了一百块钱给她。那姑娘说了声谢谢,并欢迎他下次光临。

方有根走出“富春来”,心想打死老子下次也不来了。转念又想,那姑娘的相貌真好看,声音也好听,我只当自己花一百元吃了一顿饭,还听了一出戏。这样一想,心里舒服多了。

将进宾馆的时候,发现宾馆隔壁还开了一家“天狼”酒吧,方有根很纳闷自己出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想是出来的时候酒吧还没营业,现在天晚了,正是酒吧热闹的时候。

方有根站在酒吧门口朝里面看了一会儿,音乐缠绵,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都在喝酒。突然,方有根看见吧台上一化妆浓艳、抽着香烟的女子正用一双骚眼睃着他,并向他连连招手,方有根吓得赶紧离开了,心中想:不是我不敢进去,是我这身衣服太寒碜了。

走到宾馆门口,方有根脚下踩到点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本薄薄的旧书,方有根随意地捡起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后,方有根酒力发作,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很乏了,可偏偏就是睡不着,满脑子的想法:一会儿想到“富春来”的甜笑姑娘,一会儿想到“天狼”酒吧的骚狐样女子,一会儿想到应该给自己买套像样的衣服,可又怕这会引起爹的怀疑,自己也无法解释钱是从哪儿来的……当他想到花瓶的时候,更觉得其中奥妙无穷——“文雕苑”看都不看,“博古斋”出价五十块钱,“汲古轩”出价五百块钱,岳先生出价两万块钱并且买走了……可见古董这一行大有名堂,我方有根说不定也能做成。他乜着眼看着那茶篓,很想把它扔下楼去,可他还是怕爹要探问茶篓的去处。后来他又不屑地看着那只旧帆布包,觉得它最丢人现眼,于是立刻起床,把它从窗口丢到四楼下的马路上去了。

他为自己的壮举感到很过瘾,所以尽管头还很疼,但他还是躺在床上睡着了。

睡是睡着了,可一夜都是稀奇古怪的梦,睡不踏实,凌晨五点多就醒了,一醒来首先就想起了被他扔下楼的帆布包,隐隐觉得不妙,总觉得那只旧帆布包只怕是还有用处。一想到此,方有根连忙翻身起床,穿上衣裤,出了房间,下到一楼,离开宾馆跑到大马路上去——幸好那个旧帆布包还在那里,没有被环卫工人扫掉或捡走。方有根捡起旧帆布包回宾馆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步态也有些奇怪,显得蹑手蹑脚的,仿佛怕惊动了谁似的,大厅里的客服人员都警惕地看着他。

回房间后无法继续睡觉,感到很无聊,就一边喝茶,一边随手把昨天晚上捡到的那本旧书拿来闲翻。书名叫《屯溪览胜》,方有根翻了几页,看到有“屯溪八景”的介绍,顿时生出一个决定:他要在屯溪玩一两天,他需要熟悉这个地方。

挨到天大亮,约莫八点钟了,方有根才离开宾馆,到宾馆斜对面河边的早点摊上吃了一大碗肉丝面外加一个茶叶蛋,吃得胃里暖暖的很舒服,价钱便宜得方有根都不好意思说。恰巧有一辆人力三轮车骑过来,方有根连忙叫住了车夫。

车夫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他把车停在方有根面前,问:“师傅要去哪儿?”

方有根说:“带我去屯溪八景转转。”

年轻车夫困惑地望着方有根摇了摇头:“屯溪八景?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没有去过。”

方有根翻开手里的书,边看边问:“屯浦归帆你知道去吗?”

年轻车夫摇摇头:“不知道。”

方有根又问:“华山叠翠,你知道吗?”

年轻车夫又摇摇头:“不知道。”

方有根再问:“珠塘鸥影,你总该知道吧?”

年轻车夫还是摇头:“不知道。”

方有根差点要生气了,朝年轻车夫挥挥手:“走走走!你这样没学问,将来怎么讨老婆啊?”

年轻车夫没吭声,踩着车走了。

方有根觉得年轻车夫不行,没学问,还懒。他想找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车夫,等了半个时辰,还真等来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车夫。老车夫把车停在方有根面前,问:“请问老板要去哪里啊?”

方有根一听到“老板”这两个字就高兴,和悦地说:“我想去看看屯溪八景,车钱好说,不会亏待你。你先带我去看屯浦归帆吧。”

老车夫诧异地看着方有根说:“屯浦归帆?”老车夫指着江边的一片沙滩,“屯浦归帆原来就在这里,早就没了,听老一辈人说,民国那时就没了。”

方有根翻着书问:“那华山叠翠呢?”

老车夫指着方有根身后的一带矮山说:“就是这个啊!我小时候,这里确实是叠翠,后来有一阵子乱砍滥伐,连茅草都被割了,哪来的叠翠啊?这些年稍好些,好歹长出一些树来了。”

方有根没想到自己就住在“屯浦归帆”和“华山叠翠”之间,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又问:“那珠塘鸥影和稽灵真境呢?”

老车夫说:“珠塘现在的水都发臭了,哪里还有鸥影?稽灵真境是一座山,原来有道观,有高人在那里修炼。新中国成立后,改成枪毙罪犯的地方了,阴森森的,听说经常闹鬼,你敢去,我还不敢去呢!”

方有根想了一想,问:“这么说,这屯溪八景连一景都没了?”

老车夫仰着头思索了一下,说:“有倒还有一处,叫‘二童讲读’,在龙山寺后面,值得一看,就是路有点远。”

方有根高兴起来,一屁股坐上车,说:“好,好!就到龙山寺,去看看‘二童讲读’。路远不怕,我多给你车钱。”

老头说了声“坐好,走了”,三轮车被踩动了。

三轮车逆率水而上,一路倒也风光旖旎,方有根心情很舒畅,一路上跟老车夫闲扯:

“老师傅好学问啊,屯溪八景全都知道。起先遇上个年轻车夫,连一景都不知道。”

老车夫说:“我父亲年轻时喜欢摄影,时常带着我到处跑,所以就知道了这些地方,不是什么学问。”

方有根问:“摄影?就是照相吧?”

老车夫想了一想,说:“也是,也不是。”

方有根心里虚,不敢再问下去了,于是转了个话题:“老师傅踩三轮车,一天赚多少钱?”

老车夫答:“不一定,好的时候四五十,差的时候二三十。”

方有根想了一想,说:“这样吧,今天你的车我包一天,给你五十块,行不行?”

老车夫的语气高兴起来:“那太好了,省得我拉着空车到处找客人。”

方有根又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拉车,真是够辛苦的。”

老车夫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呀,家里子女多,生活不容易啊。好在我身子骨硬朗,还能干点活。”

方有根突发恻隐之心,说:“你骑不动的时候,我下来走。上坡的时候,我下来推。”

老车夫忙说:“不用不用,我踩得动。我今天真是遇上好人了,好人有好报啊!”

方有根听了这话,心里很受用。

不觉已到了龙山寺,老车夫带方有根走到一个角度,看龙山寺背后的两块巨石,果然酷似两个人肃然而立,面向东方,方有根一看就笑了,说:

“这两个人哪里像二童啊?明明就像是两个洋人嘛!有一个还像马克思。样子也不像讲读,倒像是在阅兵。”

老车夫被他的话逗乐了,也笑着说:“就是就是,古人起名字就喜欢拉扯风雅。”

“二童讲读”看完了,方有根就想到龙山寺里面去看看,老车夫不愿意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龙山寺里没香客,只有一个住持,还是个尼姑。方有根觉得很奇怪,尼姑应该住在庵里嘛,怎么住到寺里来了?他想归想,也不好意思问人家,只向住持尼姑买了一束香,拜了观世音菩萨,又拜了文殊菩萨,还拜了地藏王菩萨,求众菩萨保佑后,这才想起功德钱,于是往功德箱里放了十块钱。那尼姑只顾埋头念经,看都没看他一眼。离开大殿的时候,方有根灵机一动,又向尼姑买了一束香带走了。

这一整天,老车夫在方有根的要求下,去了机场,去了火车站,去了小公园,还去了博物馆。等到了屯溪最大的百货商场的时候,天都黑了,方有根在附近一个小菜馆请老车夫吃了顿便饭,给了老车夫五十块钱,老车夫很满意地走了。

方有根开始逛七层楼的百货商场,一圈逛下来,只买了一卷胶布和一只打火机。看见很多年轻人都往顶楼上去,他也跟着上去看热闹,原来顶楼上开着个舞厅,方有根也想见识见识,花了五块钱买了张门票,进去一看,灯光炫目,忽明忽暗,音乐震耳欲聋,一群青年男女在场子里瞎蹦乱跳,浑身抽筋似的。看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好玩,就走了。等到方有根知道这是迪斯科,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回宾馆以后,方有根洗了个澡,倒头便睡。也许是白天玩累了,这一晚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醒来,方有根发现天下雨了。本来他是想今天回去的,天一下雨,他又有了新的打算。他到宾馆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件旅游用的简易雨衣,很便宜,一块钱一件。他将雨衣穿在身上,走向老街,一直走到“文雕苑”附近,偷偷地观察“文雕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文雕苑”门开着,老板老板娘都在,好像又在为一件什么事争辩。方有根观察了一个半小时,没见一个顾客进去,很多游客都是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一下就走了。方有根想:看来古话说得对,家和万事兴,这家店家不和,看样子是兴不起来了。

方有根继续往下走,不久就看到了中马路的“博古斋”,也是远远地观察着,也守了一个半小时,见这家店偶尔有客人进出,好像有些生意,但这家店有一个厉害的招,就是经常有举着小旗的人带一群外地游客进去买紫砂壶。方有根想了很久,觉得举小旗的和老板是一伙的。

方有根本来还想去“汲古轩”观察观察,可一想“汲古轩”的老板对他挺好,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请教他,加上已经是午饭时间了,估计哪家古董店都不会在这个时间有生意,自己没吃早饭,此刻肚子早饿了,该填肚子了。

方有根随便吃了顿午饭,又在一家食品店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盒饼干,用塑料袋兜着,然后径直往农业银行方向走。

方有根从银行里取了三千元钱,随即回“听涛楼”宾馆,过大厅的时候,他像一个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那样,从容不迫、神情平静地走过去。可进了房间之后,他又迅速地、神经质般地关上房门,并将防盗链条牢牢扣死。

这一个下午方有根就闷在房间里喝茶想心事,哪儿都没去。他必须要设计出一整套方案,以便自己能够在将来逐步实施,最终走向成功。但他把脑袋都想疼了,也没能想出一个清晰的方案,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想法。天黑下来了,方有根没有出去吃饭,他早就做好了不出房门的打算,所以他在午饭后就买了面包和饼干,这就是他的晚餐。当他用完了晚餐,他想好好睡一觉,以便明天一早能够精神饱满地上路回家。

然而,这一晚他睡得非常不好,睡眠状态非常奇特,始终处在乱梦和清晰之间,他似乎总是处在一种迷糊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情境中,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到了鸡叫头遍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干脆起床了。他仰天想一想,终于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了——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将他们进行分别放置:他先数出一千八百元,把他们放进旧帆布包的夹层里,并用胶布封好;然后又数出二百一十块钱,放入外套的上口袋中;最后他把剩下的钱,用塑料袋包得整整齐齐,然后把它用胶布五花大绑般地牢牢粘在自己的内裤中。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关了电灯,摸黑坐在房间里,等候天明。

天刚蒙蒙亮,方有根就退了房离开宾馆,行走在老街上。老街上雾气很重,几乎见不到什么人。方有根先走到“风灵巷”口,把从“龙山寺”买来的香抽出三支点燃,插在“风灵巷”口的石缝里,并作了几个揖。然后他走到“汲古轩”的店门口,本也想插香作揖的,可店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太太,方有根就没敢这样做了。等到了老街下马路竖牌坊的地方,方有根见四周没人,于是也插了香作了揖。

现在,方有根做完了他认为他该做的事,于是直奔汽车站,决定回山里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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