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萱觉得自己爹挺惨,一个夫人三个姨娘,接近二十年的耕耘拢共得了六个娃娃。
大概还没什么儿子命,这六个娃娃中四个都是女儿,只两个儿子不说,几年前还淹死了一个。
梅府如今只一个柳姨娘肚子生的庶出长子梅清宗,独一份的根苗。夫人膝下唯有两个女儿,抓心挠肺得很,全府上下都盯着这个肚子呢。
若是个女儿也就叫梅老爷伤心一场,若是个儿子,不但夫人那边要疯癫一阵,就是柳姨娘那屋子都得抓狂。
梅萱看一阵就失了兴趣,半阖着眼发愣。
“五姑娘怎么不说话?”陶姨娘问,神色歉疚,“可是我说的没什么意思?”
梅萱聚了聚视线,又看着陶姨娘。
陶姨娘不过二三,小名估摸着叫什么姝,漂漂亮亮的,又年轻,进府时家底也不错,一双柔情蜜意的秋水眸子能把梅老爷甜死在里头。
姝姝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在府里得宠两年也没让夫人找着把柄整治,伏小做低,总是让梅老爷心疼。
可聪明,可聪明了。
梅萱点头,“是吧。”
“你管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老太太也瞧着梅萱,“写字读书女红刺绣,做好了?”
梅萱摇头,“没呀。”
梅萱又说,“老太太管我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老太太没说话,第二回咧嘴角,叫人传饭。
往常老太太屋里的早膳简单,小厨房随便做些寿桃酱菜南瓜粥。今日丰盛了,米糊油酥小笼包,白菜口蘑熘海参,青玉红玉白玉糕,烧鸡肚丝烩鸭腰。
还是老太太娘家带来的大厨亲自操刀。
宣明轩也有小厨房,就烧烧水煮煮茶,做饭是要自掏腰包的,还要往大厨房报备。麻烦。整个府里,除了老爷夫人和老太太,旁的姨娘姑娘和公子吃食都从中公出,没谁真敢明目张胆开小厨房来用。
老太太带着受宠若惊的陶姨娘入座,梅萱自己搬着小板凳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梅萱:“老祖宗。”
老祖宗没说话。
梅萱又喊,“我这样的小孩子就服老祖宗管教。”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拿着筷子往桌子角落指,“那边去。”
梅萱便又带着小凳子,心满意足滚到桌子另一头,好好补了顿油水。
临走老太太还叫人装了两个食盒的吃食并一牙燕窝离开。
梅萱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时,扶莺与添红正等着了,雪落得欢快,扫雪的人休息不到个把时辰又要扫一回。
添红在她跟前蹲下,作势还要把梅萱背回去,梅萱没理,把食盒塞给她拿着,钻进扶莺的伞下头先走了。
回宣明轩时天已经大亮,院子里却安静得很。还是厚厚的雪堆积着,这回梅萱没倔,被添红抱着进去了。
屋子里也冷清得很,炉子熄了,湿漉漉的冷。
扶莺燃炉,添红换衣,不一会儿添红又哒哒跑进来,叫扶莺去休息,自己把炉子拖拽到梅萱不远处,拿着昨晚那面绣帕给她看。
扶莺烧了壶热水放在梅萱屋里才回厢房,一进去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这次梅小五身边拢共换了六个丫头,按照正经姑娘配置好了,添红是后塞进来的,没地儿睡单独住了个小屋。
如今这屋子里,除开她那块,旁的被褥掀开乱糟糟摆着,一个人都没有。
她到处看了看,前院后院东西厢房,巴掌大的宣明轩,竟没找着人。
“姑娘!”扶莺拍梅萱的门进去,屋里主仆两个齐齐看来,一个坐在床上捧着汤婆子,一人在塌边靠着搓绣线,悠闲得很。
添红朝她笑笑,问怎么了,“是不是其他人都不见了?”
“······是。”扶莺点头。这才想起昨夜院子里吵吵的,今日倒是安静过了头。她原以为是叫大雪大风混淆了,如今没找到人才察觉不对。
“不见就不见了吧。”添红小声哼着不着谱的调子,眯了只眼睛穿线,“我手糙,东西做出来不大规整,姑娘莫笑我。”
说罢站起身将扶莺推了出去,劝着回屋躺下休息。
被窝冰凉,扶莺被冻的嘶了一声,“总觉得不大对。”
她来回翻身,将宣明轩的事儿想个几遍,被外头喊门声惊醒才晓得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外头的人还在喊,手掌拍在院门上咣当响,“五姑娘!”
是夫人院子头的崔妈妈。
崔妈妈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严厉,又凶,脸常常板着黑着,府里没几个丫头婆子不怕她的。
扶莺急忙穿了衣服出去,推开门见着眼前这幕倒是有些想笑。
崔妈妈站在院子外头,撑着伞,脸色不大好看,添红拿着扫帚从小屋出来,在房门前走道上站着,笑眯眯招呼人,“崔妈妈哟?来坐来坐。”
满院子的雪,没地落脚。
崔妈妈没看添红,转脸看着才从房里出来的扶莺,“你们姑娘呢?”
“姑娘在屋里呢。”添红替扶莺答了,“这满院子的雪,再摔着姑娘怎么办?”
扶莺问,“崔妈妈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崔妈妈白了添红一眼,抖抖伞上的飞雪,眼皮掀着,满脸刻薄象,“夫人叫五姑娘去一趟。”
扶莺心里咯噔一下,没应声。
“哎哟不巧,”添红掩嘴咯咯笑,“姑娘睡着呢,崔妈妈进来坐坐?”
说完就拿扫帚哗哗掀开一层雪皮,露出下头开始结冰的土地来,“院子里那些个懒货趁姑娘休息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崔妈妈见谅,多等等。”
扶莺看了一眼崔妈妈不大友善的神色,又看了一眼添红有恃无恐哼小曲的模样,转身进了梅萱屋子。
她也不傻,原先还想着是夫人那边心里不爽快非要见着姑娘走一遭才甘心,看添红这模样又似乎不止如此。
梅萱靠着床眯着眼,不怎么暖手的汤婆子被扔在床的另一头。听到动静睁眼瞧了一眼扶莺。
扶莺小声说外头的事儿,“姑娘,崔妈妈来了。”
梅萱动了动,从被子里伸出手指着桌上的话本子让扶莺拿来。
“我睡着呢。”她说。
扶莺愣了愣,哭笑不得。
得,这二人真真是臭味相投,默契十足,没这么合得来的主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