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坊最大的豪宅不是陈宅,而是东街一座占地近五十亩的宅邸,这座宅邸以前有一个名字,叫做周宅。
后来因为周家将户税银铤掉换成土石,家中男女老幼为奴的为奴流放的流放,这座宅园就由韩家买了下来。
直到去年冬至,刺史王琚将官妓瑶觞送到虹县,强制韩家上下搬了出去,这座宅邸的主人就换成了瑶觞,由王琚赐名为北苑,同时留下的还有王琚赐给瑶觞的上百家奴婢女。
临近午时,一个身影匆匆来到北苑,脚步飞快的穿梭于院落回廊,行走时襦裙裙摆无风而动,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座别院中。
“秋娘,娘子在吗。”
“柳娘来啦,娘子在屋内哩。”
那身影顾不及与屋外的婢女交谈,神情焦急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入眼是屋内墙上挂满的字画,一面屏风后,一位女子蹀坐于案前,极为随意的穿着素色襦衫,发不饰钗,青丝垂散而下,似纱幔遮娇容,腰不束带,随意中透着几分慵懒。
轻拾罗衣抬皓腕,素手执笔欲落下……
忽然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女子缓缓放下笔,抬首露出一张清素淡雅的脸庞,正是赠婢于陆易的瑶觞。
“娘子,杨六叔被捕了。”柳娘一进来,就道出了令她焦急的原因。
瑶觞放笔的手一颤,几点墨点溅在案上。
“杨六叔为什么被捕?”
那被喊作柳娘的妇人愤然道:“那新来的县尉昨日追查陈家盗案,他捉了陈宅外一卖煎饼的老妪,娘子你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可昨日傍晚他却突然将那老妪放回,李二因为害怕便去询问那老妪,正好中了那狗县尉的奸计,那狗县尉以李二的小妹作威胁,逼迫李二招出了杨六叔。”
“一天……”瑶觞喃喃道,“李二并不清楚我们的事情,如今关键是要将杨六叔救出,虽然我信任杨六叔,但听你刚才一说,我们远远低估了这位新来的县尉,怕时间一长难免被他问出什么。”
“娘子,我们要怎么救出杨六叔?”
“我给使君去一封书信,最迟三天杨六叔便能出来。”
“那就好,还是娘子有办法。”柳娘总算松了口气。
瑶觞提起笔,内心却不似柳娘那般轻松,陆易的速度让她感到恐惧,只用一天就人赃俱获,三天……三天的时间够吗。
“柳娘,下午让绿娘过来一趟。”
下午上衙后,陆易带着唐丑,李平和两名衙役出了城。
大唐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置正一人,贞观十五年废除乡长,由里正管理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在邑居者为坊,别置正一人,掌坊门管钥,督察奸非。
虹县辖十乡,县尉熟悉公务后通常要走访乡里,一方面是了解当地民情,二来接见那些坊正里正,县里诸多事务具体执行到地方,都是由这些坊正和里正操办。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做,懒一点的直接在厅署查阅各里正递上来的的呈辞,更懒一点连公文都不用看,等到衙参之日随便听听完事。
而陆易是因为在县衙呆闷了,想出来走走,感受一下大唐的田野气息。
因为乡下的路崎岖狭小,一行人都是徒步而行,穿过一大片竹林后,前方隐约可见一处村落,也就是陆易此行的目的地南泉乡。
陆易回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一片竹林,若有所思。
“陆少府,怎么了?”李平问道。
陆易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乡间的景象与城内完全不同,放眼望去尽是土筑篱墙,各家院内几乎都有一小片菜园,不过人却看不到几个,只有一些总角孩童嬉闹的身影。
南泉乡里正王焕贵,五十出头,长相能与许彭年比肩,透着一股凶悍,从他妻子畏惧的眼神中能看出,这王焕贵平时估计没少对她拳打脚踢。
不过见到陆易这一行,王焕贵一张凶悍的脸努力挤着笑容,别特是望向陆易的目光,透着深深的畏惧。
王焕贵还记得去年十月的衙日上,因为他没有收齐租税,县尉杨守义当场命衙役将他一阵乱棒,那天他被抬回家后接连吐了三天的血,好在他命大挺了过来,虽然落下了一个咳嗽的毛病。
“王里正,你且去召集一些有家室儿女的人过来,男女皆可。”
陆易的话让王焕贵如获大赦,应了一声便飞快的跑出家去,乡里遂即间歇的响起阵阵暴戾的喝声。
“陆少府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乡民去做吗?”
这一路上陆易完全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模样,听他要召集乡民,李平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声。
“对啊,我要教他们种稻。”
陆易的回答让李平险些惊掉下巴,勉强笑道:“想来陆少府是有独特的种稻方式。”
不到一刻王焕贵的家中勉强聚集了十多个男女,陆易从中选了十个男女,打算让他们每人负责七亩田,从明天起开始培训杂交水稻制种技术,不过还少一个领头人。
陆易的目光放在了王焕贵身上,这人虽然看着凶悍了一些,不过从刚才他召集乡民的时间来看,能力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乡民有很强的约束力。
“王里正,从今日开始这些人由你带领,和我一起用心学习如何种稻。”
“一切听陆县尉吩咐。”王焕贵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易一行人离开后,乡民们顿时纷纷议论开来。
“太奇怪了,让我们学习种稻,这种稻谁不会呀。”
“而且是跟那个县尉学,看他样子哪里像是下田的。”
“该不会是借这个由头,让我们给他干别的活吧。”
“没准就是了,偏偏还是农耕的时候,这些做官的以后肯定不得好死。”
“可没听说捉人充役,还把里正给一起捉去的呀?”
王焕贵也正发愁呢,听他们这么一闹腾,心里更加烦躁,当即冲众人咆哮起来:“官家的事情,是你们这些田舍奴议论的吗,咳……都给我散了,被点到名的别想跑,都把儿子女儿都送到我家来。”
他这么一吼,那些被点到名的乡民越加害怕了,几乎肯定了这是官家变着法子捉人充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