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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短兵相接

“郭夏夏,进来!”

“哦!”

田宁走路飞快,等夏夏小跑进办公室,他已经跷着脚坐在办公桌后面了:“你照这张单子把礼品买好了,一家家给我送过去,这是你本周的主要任务。下周可就圣诞元旦一起来了!”

夏夏接过单子一看,一长溜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备注“女士”字样,右边一列则是风格迥异的各类时尚用品。

“你女朋友真多!”夏夏咋舌。

“你懂个屁!这些都是关系户,跟我没半毛关系!”

“那怎么都是女的呢?”

田宁鄙夷地瞥她一眼:“送礼当然得送关系户的老婆或者女朋友啦!没她们给我吹枕边风,我这生意怎么做?”

夏夏故意把头点得像鸡啄米:“还是您想得周到!”

她转身欲走,田宁又叫住她叮嘱:“别忘了给礼物配束鲜花,花店就用我之前给过你名片的那家。”

夏夏花了三天时间把名单上的太太小姐们都打点到位。最后一天去花店结账时,美丽温柔的老板娘赠了她一束粉色康乃馨聊表谢意,她爱不释手地拿回了公司。

“田总,礼物都送完了!这束康乃馨是花店送的,给您放哪儿?”

田宁正忙活,扫都没扫一眼,抬手在空中不耐烦地掸一掸:“随便找地儿搁着吧。”

夏夏环顾四周,没有放花束的器皿,她怜香惜玉,跑去问行政部一位大婶要了个玻璃花瓶,接好水放在田宁办公室的茶几上。

白色的茶几面儿配上粉色的花朵,娇嫩鲜活,夏夏左观右赏,不忍移目:“田总,我能要两朵吗?”

田宁这才抬眸看过来,对漂亮的花束无动于衷:“喜欢你都拿走好了。”

夏夏欣喜:“真的?那我可连瓶子一起端走啦!你别舍不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夏夏抱上花瓶,吐吐舌头溜了出去。

花瓶往办公桌上一放,立刻吸引来不少眼球,经过她面前的同事都要驻足搭讪。

“哟,夏夏,谁送的花啊?”

“不是送的,是田总屋里挪来的。”

“哇!原来是田总送的呀!”

“不是……”没容她解释完,人家就兴冲冲走了。

半小时后,王静鬼头鬼脑来找她喝茶,两人猫在茶水间里偷闲聊天。

“田总最近对你怎么样?”王静的口气贼兮兮的。

“就那样呗!”

“大伙儿普遍反映,他最近骂你的次数递减,夸你的次数有所增加哩!”

夏夏干笑两声:“替我谢谢大伙儿。”

“我觉得吧,”王静用调羹搅拌热热的蜜茶,“我们田总属于那种吃硬不吃软的脾气,他十有八九……对你有意思。”

“有意思?”夏夏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你才有意思呢!”

“你别不信!”王静对她的态度微恼,“当初肖琪也是在跟他闹过后才被留下来的,看看人家现在混得多好,连着两个季度评上最佳销售了!”

“你不是说肖琪是牺牲了那个才给留下的?”夏夏用两个大拇指互碰一下。

“那是大家猜的。”王静笑眯眯道,“从你身上我明白了,闯老板办公室不一定就是去苟且,也可能是发飙!”

夏夏一回到位子上就把那瓶花又原封不动地挪回田宁办公室。

田宁不满地盯着她忙出忙进:“你又折腾什么?”

“这花太惹眼了,还是放您这儿合适。”

“有病!”田宁嘟哝一声,又朝夏夏招手,“你过来。”

等夏夏走到身边,田宁指指电脑屏上自己辛苦半天的杰作,得意地问:“这个图标,你觉得怎么样?”

夏夏横看竖看,觉得很难下评。

“哑巴啦?”

“您要我说实话还是……”

“我什么时候稀罕过你的恭维啊!照实说。”

“我觉得,”夏夏小心翼翼地压低一点嗓门,“看着像坨屎的样子……”

“郭夏夏!”田宁咬牙。

夏夏吓得一哆嗦,赶忙赔笑:“老板息怒,我还没讲完呢!你把线条拉直的话就会好很多。”

田宁足足瞪了她十来秒,才恨恨地把目光转回屏幕,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操!被你这么一说,还真他妈看着像!”

他转眸又看向夏夏:“你以前在迈信,也是这么牙尖嘴利跟叶吟风说话的?”

“没有啊!”

田宁怪笑一声:“那怎么跑群新来脾气就见长了?”

“因为叶总从来没像你这样青面獠牙地对我呀!”

“出去出去!说着说着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了!”

夏夏渐渐摸索出和田宁的相处之道来,话越不中听,他还越听得进去。这让她省去不少揣摩上司心思的功夫,乐得直来直去。

晓春也曾问过她对现任老板的印象,她托腮琢磨了半天,思索着说:“他……有点受虐狂的倾向……”

元旦节后,公司紧张的结算气氛有所缓和,不过夏夏知道田宁还在为一家叫“文达”的客户跑前跑后,听说这家公司马上就要开标,群新在那里的根基比较薄弱,但田宁不愿放弃,欲最后努力一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开标前两天,文达终于同意让群新去公司给相关人员作一次系统的产品介绍,机会可贵,田宁花了一天一夜精心准备好演讲稿,带着一众手下兴冲冲奔了文达。

夏夏一直以为迈信对文达的项目是稳操胜券的,不知道田宁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他撬开一个缺口。不过说心里话,她还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希望迈信赢单,还是希望群新赢单。

田宁不在,她自然耳根清净,浑身放松。但好日子没过多久,田宁的电话就来了。

“夏夏,你帮我把办公室里一份标有‘文达方案补充条款’的文件给我送过来,要快!”

夏夏没来得及问细节,田宁就把手机掐了,她再打过去,对方居然关机。

田宁对她多少还是有几分戒备的,所以跟客户相关的资料都不让她经手,今天大概是事态紧急又实在找不着人才会劳她大驾,就连王静都被拉去协调现场了。

夏夏在田宁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找,总算在柜子上的一摞草稿中翻出田宁说的这份文件来,为了不出差错,她还特地把那摞纸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确信只有这一份吻合,才装进文件夹里火速赶往文达。

到了文达,夏夏说明来意,门卫便派了个保安随她一起进去找人。

文达会议室两边的门都关着,不过还是有交谈声从门缝里泄出,保安替夏夏推开门,她忙探头张望,群新技术部的一位经理在台上介绍产品参数,田宁坐在席位正中,正跟文达一位负责人低声交流。见了她,赶忙跟对方打了声招呼便离座出来。

夏夏感觉他脸色不太好看,等她把文件递过去,田宁匆匆扫过一眼后,面部表情就更僵硬了。

“你怎么拿了这个?”他不满地质问。

夏夏一惊:“不是这份吗?可你办公室只有这一份补充条款啊!”

“怎么可能!”田宁意识到自己声音过高了又迅速缄口,捏着夏夏的胳膊把她拖到远离会议室的走廊僻静处,这才一脸愠怒地重新发问,“你没在我桌上找找?”

“找过啦!没有。”

“那我抽屉呢?”

“你锁了!”

田宁骂了句粗话,愤然抖着手上的文件:“这玩意儿根本不对,我要你给我拿的是最终定稿,你心里要没底,干吗不给我打电话?”

夏夏觉得委屈:“你手机关机了!”

“我在跟客户谈话,能动不动就接电话吗!”田宁口气很冲,“找不着我不会找王静?或者找雷明阳也行!你做事动不动脑筋的?”

夏夏有口难辩,索性不再吱声。

田宁把文件往她怀里一塞,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田总,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回去还等人请你吃饭啊!”

夏夏白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把文件塞回包里,这趟算是白赶了。

往前走了没几步,她忽然感觉某道门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放眸望去,对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认出是叶吟风,夏夏心头一通猛跳,刚才自己挨骂的窘相想必全给他看见了,脸上顿时红白交替地变换起来。

被田宁骂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在叶吟风同情的目光里,夏夏才感到如今的落魄,她低着头,一声不吭打他身边经过。

叶吟风没有叫住她,在他身后,负责此次项目的文达负责人正热情洋溢地朝他走来。

从文达回来后连着两天,田宁的脸都绷得像铁板一样又冷又硬,对熊了夏夏一顿更没有丝毫歉意。

王静私下里安慰夏夏:“确实不是你的错。那个文档里的条款田总原来觉得太吃亏,就把它给删了。去文达谈的时候对方偏偏有所要求,为了表明诚意,田总才让你把条款送过去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这份东西,文达的单子咱们也赢不了。人家早内定好了,只不过文达总部要求对供应商必须平等,才又把咱们拉过去当陪衬。田总在文达一看见迈信的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心情一差劲,逮着谁就把气往谁头上撒了呗。你别太往心里去。”

“我没什么。”夏夏撇撇嘴,“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这德行了。”

王静笑道:“我发现你挺豁达的。你的前任还被他骂哭过呢!”

群新果真没有拿下文达,消息传来时,田宁正和几个骨干讨论营销策略的话题,因为不涉及商业机密,夏夏被特许旁听。

接完销售从开标现场打来的电话,田宁平静地扫一眼下面:“文达那单,我们输了。”

大家早有预料,但这样的消息总难免影响士气,办公室里一时静悄悄的,仿佛在默哀。

在如此肃穆的氛围里,夏夏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铃声欢快,她慌得连来显都没看清就按了接听键。

“夏夏,是我……叶吟风。”

夏夏一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你,你有什么事?”

“郭夏夏,什么人的电话这么重要,非得这会儿接?”田宁阴森森地盯着她,一听就是找碴的口吻。

“我,我开会呢!有事以后再说吧。”夏夏也不等对方说话,忙忙地就把线给掐了,随后抬起头,继续和大家一起沉痛哀思。

田宁瞪她一眼,脸色略有缓和。

夏夏表面泰然,心里却忙活开了,不知道叶吟风打电话给自己有什么事,而且,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赢了项目的这一刻给自己打呢?

回想刚才听到他熟悉温和的嗓音,夏夏的鼻子又止不住泛酸,她有点恼恨自己,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反应还这么大,她要做的,难道不是尽快把他从自己心里赶出去吗?

叶吟风驻足在办公室窗前。

他是第一次在赢单后产生空茫的感觉,好似漂亮地赢了一场比赛,却不见有人喝彩。

窗外一片迷蒙的雾气,阳光迟迟不见出来。他想,自己一定是受这阴郁天气的蛊惑才会去拨夏夏号码的。

他找她并非有什么事,没别的,只是想问个好。

他曾反复思索,如果夏夏离开后过得很好,自己是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

可事实上,她过得并不好。

那天在文达,田宁的凶狠和夏夏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包括她刚才接电话时紧巴巴的嗓音以及田宁的讥讽他都听到了。

他低首,轻轻摇头,像要把残存的内疚甩掉,尽管他明白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希望自己能为夏夏做点儿什么。但直到日暮西斜,夏夏也没打电话过来。

很显然,她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他参与了。

按照惯例,每次签了单叶吟风都要请项目组的成员吃饭庆祝。五点一过,崔友新就带着几个喜气洋洋的年轻人过来邀功。

“叶总,大家等这顿饭等了很久啦!”

叶吟风笑着向他们表达了谢意,但今晚他没心情陪职员们狂欢:“老崔,我今天有点儿私事要忙。不如这样,你先带大家吃顿好的,明天我再做东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怎么样?”

年轻人们不等崔友新表态就齐声欢呼。

大伙儿一走,叶吟风也无心在办公室待着了,他给文萱打电话,得知她还在店铺,小冬也在。

“那我现在过去接你们吧。”

文萱的家饰生意渐渐有了起色,附近居民都风闻此地有位美女老板,纷纷好奇地前来观瞻,给店铺带来不少人气,发财自然指望不上,但总算开始赢利了。

每天下午四点,文萱让新雇的小工帮着看店,自己去附近的幼儿园把小冬接过来,然后母女俩在店里逗留至六点半再打烊回家。有时叶吟风下班早,也会来接她们。

叶吟风驱车到店铺对面的路边,文萱早就牵着小冬的手等在门口了。

天空飘起了雨丝。他没像往常那样下车去接她们,落下车窗向对面招手。文萱见了,立刻将卷帘门拉下,打了雨伞,抱着小冬穿过马路而来。

小冬还像以前那样,见到叶吟风也不叫,只拿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瞧,他也并不在意。

文萱收伞,和小冬先后上了车。

“今天倒早。”她的语气是欢快的。

“没影响你做生意吧?”

文萱笑:“我不像你,早打烊一个钟头会丢掉十万八万的——文达的单子拿到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色就知道了。”

“呵呵,你真会察言观色。”

叶吟风驱车右转,汇入一条车流相对少一些的路。他宁愿绕远路也不喜欢频繁地吃红灯。

路况一下子好了很多。

叶吟风道:“明天我跟老崔他们有饭局,庆祝赢单,不如你一起来,怎么说你也是迈信的老板。”

文萱面露为难之色,片刻后说:“不去了,你们说什么我都不懂,坐在那里怪难受的。再说我还得照顾小冬呢!”

叶吟风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无勉强之意,他早就发现,文萱不喜欢抛头露面。

“随你。那就等这个周末,我再单独请你,还有小冬。庆祝你来迈信后拿下第二个单子。”

“谢谢!”文萱抿唇笑。

她转首望向窗外,细雨中的高楼连成一片,里面蕴藏了不知多少间格子,藏着许许多多的人对于家的梦想。

跟广袤的天地比起来,人的需求又是如此渺小,不过有一隅容身之所便觉满足。

小冬安静地靠在她身上,怀里搂着宝贝熊,眼睛半睁半闭,像要盹过去似的。车里开着暖气,但文萱还是担心她着凉,脱了外套给她披上。

到了家,小冬果然睡着了,又是叶吟风把她抱上楼,晚饭也只有他跟文萱两个人吃。

“饿着睡觉会不会影响健康?”叶吟风对小孩子的作息完全不懂。

“没关系,她在店里时我给她吃过点心了。这两天她老是没精神,估计又要感冒了。这孩子从小体质就不好。”文萱叹了口气。

吃晚饭时,叶吟风给她讲文达项目的细节,提到群新,他沉吟了一下方道:“夏夏如今在群新。”

文萱意外地扫他一眼,他们已经很久没提到夏夏了。

叶吟风兀自解释:“群新也在争取文达这单,前两天,我在文达见过她。”

“她挺好的吧?”

叶吟风略微苦笑:“谁知道呢!”

文萱舀了碗汤放他面前,语气冷静了许多:“其实她离开你未尝不是好事。你以前……太照顾她了。”

她明亮的眸子洞悉一切般盯着他:“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误会,误会你那样照顾自己是因为喜欢的缘故。”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文萱不表态,只缓缓说:“你想怎么对待别人当然是你的自由,但在一般人看来,老板和职员的关系里不该掺杂别的成分,比如友谊,哪怕你确实很欣赏她。再说,夏夏是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她没经过什么事,也许连一场完整的恋爱都没谈过,忽然有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她当然很容易就陷进去了。”

叶吟风忽然觉得很闷,搁下筷子,仰靠在椅子里。

文萱见他眉宇间再度拧紧,心里久藏的不悦也愈加深重,她决心挑破那层原先不敢碰触的窗户纸。

“吟风,我们在一起半个月了,你觉得快乐吗?”

“当然。”叶吟风心不在焉。

“可我不这么认为。”文萱凝视他,“也许有个问题你该好好想想。”

“……什么?”叶吟风的眼神略微迷茫。

“你对夏夏,究竟是内疚……还是别的什么。”

叶吟风震动地抬眸。

文萱点到为止,起身收拾碗筷进厨房,把叶吟风一个人晾在餐桌前。

她洗碗时热水都没放,也完全感觉不到凉。双手沾满洗洁精的泡沫,她机械一般把洗净的碗从水池的一边移到另一边。

如果这一次她又输了,那么,也只不过是在她失败的人生里再多添一笔而已。她漠然地安慰自己。

有窸窣的脚步声钻入耳朵,她浑身绷紧,如临大敌,却没有转过身去。

“你刚才那个问题,我仔细想过了。”叶吟风轻轻地说着,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我对夏夏,确实只有内疚。”

文萱紧闭双眼,在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对不起。”叶吟风喃喃地道歉。

文萱擦净了手,返身回拥住他,冰凉的双手环抱住他腰部,掌心的寒意透过毛衣和衬衫传递进去,叶吟风不觉更紧地搂住她。

待到十点,文萱催叶吟风回家,又给他拿了一袋子核桃仁。

“那天吃饭听你妈妈提到说喜欢吃,早上去超市看到有就买了,你带回去吧。别说是我买的。”

叶吟风接过来,看看文萱:“什么时候去我家吃个饭吧……也该让我父母知道了。”

文萱只是笑笑:“不着急。”目光意味深长。

周一一早,夏夏刚把电脑按钮启开,田宁就精神抖擞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田总早!”

“郭夏夏,你进来!”

夏夏只得抛下电脑起身,心里犯疑,不知什么事让田宁如此兴奋。

进了办公室,田宁又吩咐:“把门关上!”

夏夏条件反射似的打个寒战:“为什么呀?”

“叫你关你就关!我有话要问你。”

关了门,夏夏忐忑地在田宁对面坐下。

“说说看,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迈信?”

夏夏脑子里顿时卡了壳:“干吗问这个?”

“别告诉我是什么狗屁的职业规划!你从迈信跳来群新,就跟在平地上走路一样,没有一点坡度——我要听实话!”

夏夏咬着唇,不情不愿地说:“迈信不适合我。”

“为什么不适合?”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夏夏也犯起了倔。

田宁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那一脸了然的得色让夏夏感到不安。

“你猜我昨晚在榆水瑶吃饭碰到谁了?”

夏夏不作声,警惕地提防着。

“我碰到叶吟风了!”田宁双目炯炯,“他跟一女的在一起,哦,还有个小娃娃。”

夏夏的面色微微泛白,不祥之感愈加浓重。

“那女的很漂亮,听说是迈信的名誉董事,姓邱。”田宁嘴角勾笑,“叶吟风倒是挺大方,跟我介绍的时候直说是他女朋友。我靠!没想到这个争强好胜的家伙最后会选个拖小油瓶的女人!”

夏夏听不下去,呼地站起身来。

“坐下坐下!”田宁嚷嚷,“没让你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夏夏勉强又坐回去。

“起先吧,我以为你是干了什么蠢事才离开迈信的,听人说你离职那两天,叶吟风火气挺大。不过昨晚看见他跟姓邱那女人在一起后,我就全明白了。”

他盯着夏夏嘿嘿地乐:“你是失恋了才离开迈信的,我没说错吧?”

夏夏没等他说完就红头涨脸起来,恼羞成怒道:“你少在那儿自作聪明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叶吟风!我为什么离开迈信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觉得我在群新做得不好,你可以开除我!但你没权利嘲笑我!”

她捏着拳头站起来,像个燃烧的小火球那样朝门口冲去。

“郭夏夏!”田宁在她身后叫,“就算被我猜到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啊!叶吟风那种人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离开他应该觉得庆幸才对嘛!”

夏夏在拉开门之前回头冲他低吼:“他再差劲也比你好一百倍!”

“嘿!”田宁拿手指着重新被关上的门,悻悻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夏夏垂头闪进洗手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又羞又气,她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再也无法忍耐,起先还只是偷偷啜泣,但泪如洪水,一打开闸门就没法收得住。

连日来的挫败感在这个黑色星期一的早上全线决堤,她哭得天昏地暗,上气不接下气。

“夏夏,夏夏!是你在里面吗?”有人在急切地敲隔间的门,听声音像王静。

夏夏不理,但哭声萎靡下去很多。

“夏夏,田总到处找你呢!”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先出来再讲嘛!”

夏夏启开门,王静一看见她肿成蜜桃状的双眼顿时错愕地瞪起眼睛:“……被田总骂了?”

“他找我干吗?”夏夏嗓子都哭哑了,说起话来声音沙沙的。

“没说,就让我来找你——你把脸好好洗洗吧。要不要护肤霜,我那儿有!”

“谢谢。”

“跟我还客气呀!你等着,我去拿!”王静殷勤地跑出门。

夏夏在洗手池边拾掇泪迹斑斑的脸。恸哭一场后心情舒爽了许多,也无暇顾及旁人会怎么看自己,恨恨地想,看来跳槽的事已经到刻不容缓、势在必行的地步了。

好容易收拾干净了,王静陪她一起从卫生间出来,夏夏感觉不对劲,周围的人好像比刚才多了几倍,人人都显得挺忙碌的样子,但人人都有闲暇把目光投过来津津有味地欣赏她的水泡眼。

夏夏只能目不斜视,在心里默念着“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王静跟她不在一个办公区域,半道拐弯先走了。夏夏重回座位,电脑还憨憨地等她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呢。

田宁一见她回来,立刻从办公室里蹿出来,俯首打量她,夸张地把眼睛瞪大:“真哭啦?”

夏夏杀气腾腾地打字,语气带森森寒意:“又有何贵干?”

田宁后怕似的缩缩脖子,把两张纸小心轻放在她案前:“麻烦打份通告。”

他还是第一次对夏夏用“麻烦”二字,此前夏夏还以为他压根儿不懂文明礼貌为何物呢!

“放着吧,打完了发你。”夏夏连眼皮都没抬。

“哦,谢谢啊!”

田宁抬脚往回走,目光还频频转过来寻摸夏夏的神色,没留神撞墙上了,附近的格子间里立刻传来压制不住的笑声。

午休时间,夏夏揣着手机在公司里找了个无人的僻静处给晓春打电话,三言两语叙述完此番遭受的屈辱,又急切求助:“晓春,这回你怎么也得帮我,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可你眼下的工作也是好不容易才找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种职场新鲜人找工作的难处。”晓春显得爱莫能助。

“我管不了,只要能离开群新,干什么我都乐意!”

“扛大包你干不干?那个不需要工作经验。”

“林晓春!”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晓春赶忙正经起来,“这样,我给你问问,反正只要是我认识的,甭管七大姑八大姨,都去打搅一遍,我还不信了,挖地三尺还找不出个小破饭碗来!”

夏夏感激涕零:“晓春,还是你最好!”

要说闺密就是闺密,办事绝对靠谱。不出两天,晓春就给她带来好消息——有家做金属制品加工的公司财务部门要招个助理,条件放得很宽,薪水福利也算差强人意。

“但公司地段很偏,”晓春把话讲得很清楚,“也没有班车,每天要自己倒车过去上班的,你受不受得了?”

跟尊严比起来,这点辛苦算不上什么。夏夏压根儿没多想:“没问题!什么时候上班?”

“这个不知道,得先面试呢!你明天上午有没有空,我让江友天到你家去接你。他明天刚巧换休。”

“有空有空!不就请个假吗!”夏夏急得什么似的,真怕到手的鸭子要飞了,“晓春,这事成功的可能性多大呀?”

“唔,我听江友天说,他们已经面试了几个了,不过还没最终敲定,估计都不是太满意。我劝你别想太多,明天过去先接触一下,面试这事吧,有时候全凭眼缘,人家看你满意的话,你的小缺点都是可以忽略的。”

夏夏忽然回过神来:“江友天是谁?是不是你那位小学同学?”

晓春被问得有点扭捏:“是啊!怎么啦?”

“林晓春,原来你在谈恋爱!”夏夏尖叫起来,“你太不够意思了,连我都瞒着!”

“没那回事!”晓春忙澄清,“也就是一般朋友,我顺口问他有没有工作机会,他去打听了一圈就找着一个。你别想歪了!”

翌日一早,夏夏在自家楼下见到了被晓春碎碎念的发小江友天,没想到是个眉清目秀的白面书生,夏夏一直以为晓春那么强悍的女孩喜欢绿林好汉类型的呢,看来自己太不了解闺密了。

夏夏一上车就连声道谢,江友天挺客气,看看她道:“你就是晓春的闺中密友?常听晓春提起你。”

夏夏忙道:“彼此彼此。”

江友天立刻笑:“咱俩没法‘彼此’,我不算她的闺密。”

夏夏在车内无聊,四下打量了一遍,钦羡道:“你跟我们是同一届毕业的吧?都有自己的车了,真厉害!”

“哪里!我这车是跟别人借的,我最近刚拿到驾照,有机会就出来开车玩玩——我这么说,你不会害怕吧?”

“啊?不会不会!”夏夏殷切地笑着,“你开车挺稳当的。”

因为面试,夏夏心里紧张,一路上没少向江友天请教,他也没教她什么,只叫她放轻松:“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问题应该不大。晓春说你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实,对方要的就是你这样的。”

那公司果然偏僻,下了高架桥后远兜远转地才到,放眼望去,公司区域倒是挺大的,视野开阔,不像市区寸土寸金,举目望过去满是高楼。

江友天把车停在公司门口的临时停车场内,转头对夏夏道:“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真是太麻烦你了。”

“别客气,记得放松一点。”江友天指指自己的脸,“你笑起来挺好看的,要是答不上来就多笑笑。”

“哎,好。”夏夏带着一脸笑容进厂门,小虎牙在冷风中冻得咯咯直抖。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笑起来好看。这么一想,信心增加了不少。

半小时后,夏夏笑容满面地步出厂区,朝江友天的车奔去。

江友天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戏:“聊得不错?”

“嗯哪!”夏夏兴高采烈,“面试我的财务经理很和善,说对我比较满意,他还问我是不是你同学,咦?对了,他好像也姓江哎!”

“他是我一个堂叔。”江友天挑破窗户纸,“公司也是他们家开的。”

“这样啊!”夏夏的自信顿时委顿了不少,看来还是关系网的力量强大。

江友天仿佛猜出她心思,解释道:“虽说是我亲戚,不过他挑人从来都是六亲不认的,本来我表妹想去顶这个缺,被堂叔拒绝了。你能入得了他的眼,说明他是真对你满意。”

夏夏咧嘴朝他感激地笑。

且不管是怎么被选中的,终于能够有机会离开群新,光这一点就让夏夏觉得扬眉吐气。

得意之余,她一时没忍住,把这个好消息提前透露给了王静,末了舒心地道:“只等对方公司给我发录取通知书,我就立马可以去递辞呈了。”

“啊!你真的要走?”王静表示惋惜,“其实田总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你看那天你哭过之后,他对你态度缓和了很多。”

“哼哼,晚啦!”

“夏夏,你一走,我多寂寞啊!”

夏夏深情地拉住王静的手:“我在这里承蒙你和雷经理照顾,即使我走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也毕生难忘,等将来发达了一定回来报答你们!”

王静的伤感情绪顿时被破坏,扑哧笑了起来。

五点半一过,田宁从会议室里回来,发现夏夏的位子上没人,办公桌整理得干干净净,显然已经下班了。他皱皱眉,自己有份急件要找她打,她倒好,自说自话先走了。

要搁从前,田宁绝对一个电话把她召回来,可自从那天被她“水漫金山”地吓过一回后,田宁发觉自己居然有点怵她了。

他叹一口气回办公室,没辙,只能自己搞定了。

刚打了文稿开头的两个字,门外忽然传来雷明阳和王静的对话声,田宁眼眸一亮,朝外高声嚷:“王静,你进来!”

王静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什么事,田总?”

“帮我打份文件再走。”

“哦。”王静拿了文件要出去,又被田宁叫住。

田宁思索着:“以你对郭夏夏的了解,她这回的气得生几天才消得了啊?”

“这个么……田总,您究竟怎么得罪她了呀?”

“就是说了几句……唔……可能,可能伤她自尊的话吧。”

王静一时憋不住,替夏夏抱屈:“田总,您也真是的,夏夏脾气那么好,你还老对她凶,那天她在卫生间哭得真是太惨了,连我都……”

“我又不是故意的。”田宁一摊手,“再说,我这不是正想法子弥补吗!”

“我劝您省省吧,夏夏眼看就要走了你才……”王静一时失口,吓得赶忙就手掩住嘴巴。

田宁蹙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夏夏她,她不是走了么,下班了呀。”

田宁双手叉腰,目光炯炯有神:“你当我傻的?我要是连话都听不明白,怎么干销售?你给我说清楚!”

王静无奈,苦着脸把夏夏另谋高就的“秘密”给抖落了出来,又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田总,您不会对夏夏下毒手吧?那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田宁浓眉依然拧紧,挥挥手:“没你什么事。”

“那……别告诉夏夏是我说的哦!”

“都说跟你没关系了!”

王静依然懊恼不已:“我……”

“还磨蹭什么,赶紧把文件给我打出来呀!”

“哦。”王静愁眉苦脸地走了。

田宁在椅子上坐下,一会儿敲敲笔,一会儿叩叩桌子,陷入深沉的思索。

夏夏和晓春吃完小火锅回到家已经接近十点。她水都没来得及烧,撂下背包就上网查邮件。江经理果然守信,聘书早已发至她的免费邮箱,夏夏顿觉身心舒畅,每个毛孔都飘飘然起来。

她只要一激动就容易失眠,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索性不睡了,在心里酝酿辞职书该怎么写。

离开迈信的时候她什么话都不想说,用的是最老套的陈词滥调。不过这次离开群新,她却觉得自己装了一肚子的话,统统是控诉田宁的。

构思腹稿至深更半夜才迷糊过去了会儿,没多久天就亮了。

睡眠质量虽差,精神却倍儿好。坐在班车上,夏夏又把辞职书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今天上午她的主要任务就是这个了。

赶巧上午田宁不在,没人时不时打扰她,那封辞职书写得更是有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写完了自己再默诵一遍,竟产生前所未有的自恋情绪。

这么好一篇文章,还加了那么多典故和引用,如果去参加个高中作文大赛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拿个名次,交给田宁,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她喜滋滋地把格式调整好,又打印出来装进了公司的标准信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打算一见田宁就把信给他呈上。

下午,田宁终于回到公司,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夏夏拉开抽屉,小心取出装了辞职书的信封,转身就进了田宁办公室。

田宁刚在椅子上坐稳:“什么事?”

“我有话要跟你说。”夏夏提神振气地道。

田宁有点诧异似的:“是么!那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坐吧,我也有话要说。”

夏夏微愣:“那,你先说。”

“是这样。”田宁双手交握地搁在台面上,表情挺诚恳,“这两天我刚想起来一个事儿,你被调来做我的助理,按说薪水也得相应调高。我呢,也暗中观察了你这么多天,感觉你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打算一会儿通知人事部,把你的福利调到助理该有的级别上,你觉得怎么样?”

夏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咽一口唾沫,轻声问:“大概……能加多少?”

“我原来的助理刚来时是五千,后来干得好当然不止这个数了。”田宁轻描淡写,“就先给你调成五千吧,以后有机会再加。”

夏夏呆若木鸡。这个薪水是她现在收入的两倍,是新职位的三倍!

天哪!她觉得自己眼前全是粉红的钞票,哗啦啦飘下来要将她淹没。

田宁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单子递给她:“如果你没什么意见,就在这张薪资调整单上签个字,一会儿交给人事部就行了。”

夏夏舔舔嘴唇,悄悄把辞职信卷巴卷巴塞进口袋,双手有点哆嗦地接过那张单子来细看。

白纸黑字,确凿分明。

她的神色变幻都被田宁一一瞧在眼里,暗觉好笑。他将笔搁在鼻子前把玩,悠闲地问:“轮到你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啊?哦,没,没了。”夏夏咧嘴使劲地笑,“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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