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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缘起

作为一方尊神,秦毓总是时不时地觉得有些无聊。

秦毓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数自己多少岁,遥想起自己曾经所向披靡的光辉岁月。

大概是因为岁数太大了,他数不准的时候就问垂文。

“垂文,我今年多大?”

垂文在一旁倒腾书架,头也不回地说:“不晓得,不过我跟在帝尊身边也有两千年了吧。”

秦毓叹口气,两千年,大概连自己岁数的零头都没有。

他是上古时期父神开天地的时候,被父神创造出来的战神。当年父神造出来的那几个浑蛋,除了璋华被他锁在了昆仑顶,其他几个都和父神一样羽化飞升了。秦毓也没想到自己能活那么久,那时候他还老和璋华打赌来着,看他们俩到底谁先飞升。

璋华在昆仑顶,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他和璋华的赌,大约要输了。秦毓是这么觉得的。可他这么多活过来,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要飞升的意思,他纳闷得不行,就跑过去找司命。

司命那浑蛋小子,说什么他是上古尊神,不归他管。于是秦毓就去找天帝,天帝熙宁被他要飞升这话吓得弹起来。

“你这神仙做得好好的,突然要飞升做什么?你飞升了,璋华跑出来要揍我怎么办?”

提起来璋华,秦毓其实有那么一些惆怅,叹口气说:“那就揍呗,反正也是我欠他。”

熙宁被秦毓一句话吓得更蒙了,忧伤地掩面而泣,扭头走了,轻飘飘地留下一句:“那你飞升的时候,记得带着我。”

秦毓看着熙宁的背影,觉得更加无聊了。

一万多年前,他还能有个架打,可如今不仅天上太平,魔界、妖界、人界都太平,就连地府都太平得不行。他上次闲来无事去地府溜达,连个闹事的小鬼都没有,倒是把阎王吓得哆嗦了半天。

作为战神的秦毓,其实还有一个骚包到不行的称号——清和帝尊。

清和帝尊现在说出来,可能名声没有那么响亮了。老君、太白、月老甚至连那昴日星君的名气都已经后来居上,比他大了许多。要论一万多年前,说起清和帝尊,六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清和帝尊骁勇善战,又生了一副好皮囊,素以打架和美貌著称四海八荒,若不是脾气暴躁了一些,跟在身边的莺莺燕燕一定比高贵傲人的璋华帝尊还要多上些许。而对于秦毓而言,莺莺燕燕皆是浮云,只要有架可打,他就是不无聊的,会打架这件事也让他觉得无比自豪,因为他还没有败给过谁,除了偶尔和璋华切磋的时候,他一个大意,差璋华两招。

他替天界打了上万年的架,六界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连个闹事的小妖怪都没有,自然也就打出了一身戾气。后来架打得差不多了,父神开始嫌他身上戾气太重,不再准他四处乱跑,赐给他了一个文绉绉的称号——清和。天界的人这才开始喊他清和帝尊,不再“战神大人、战神大人”地叫了。

父神给了他个称号尤嫌不够,还把他扔给了佛祖,让他跟着佛祖去西天讲经,说要赎清他身上背负的血腥。

于是,他就被父神流放去了西天,跟在佛祖身边又是数万年。天族的许多消息,他都只能听说。他听说辛元娶了一位龙族的公主做帝后,生了一位小龙子,骨骼惊奇,好看得很,取了名字叫熙宁。他还听说,仙界新人辈出,璋华放下了九重天的俗务,去了昆仑顶清修,闲来无聊,还收了几个弟子。

秦毓惦记着他的小侄儿和璋华的昆仑山。他心想着还没去过璋华的新府邸呢,待他回去了,定要去昆仑山长住一番,喝上几口小酒。

这件事成了秦毓毕生第一件未能完成的事,因为他第一次去昆仑山,却是将璋华封印的时候。

在西天的日子,跟与世隔绝也就差不多了,没有架可打,也没个正常的人能说话。佛祖更是张口闭口都是经书里高深莫测的东西,他一个打架的,心里听不懂,面上也不说,凭着那副谦虚求教的好皮囊,愣是把佛祖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总夸他是个好苗子。

他从西天回了九重天,是因为父神飞升了。

父神飞升前,五彩的凤凰绕着血一样的九重天哀啼长啸,整个九重天一派肃穆。

父神创世时,一共创了五位尊神,他算一个,主外,专管打仗。璋华算一个,主内,管着大大小小的一众神仙。辛元管着对天界俯首称臣的六界,也就是天帝。岱川,司文。还有一个叫凤来,是他们五个里唯一的一个女人,她什么都不用管,就管玩。

秦毓被佛祖送回来的时候,父神面容平静地坐在玉石莲座里,感觉到秦毓乘坐的金鸟到了面前,缓缓睁开眼睛,唤了他们五个上前来。

凤来眼睛红红的,只是垂着头。父神沉声数落她:“你为神已久,还看不惯生离死别之事吗?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没什么可悲伤的。”

父神说着,眼睛闭上,留下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你们五个,在做任何事前,记住一句话,你们本是一体,生命也自相关。清和,你过来。”

秦毓慌慌地走上前:“父神。”

“我离开之后,你回到西天继续为我诵经吧。”

秦毓无语地咽咽口水,眨眨眼睛低下头去,还没来得及回答说他不想再回西天了,父神用传音往他心里传了一句话。秦毓被震得抬起头来,父神的身体却慢慢开始变透明,最后四散成金黄色的粉末,慢慢消失在了九重天。

秦毓一直牢牢记着父神飞升的那一天,金黄色的粉末和着亮到刺眼的光芒,直射向血红的天幕。

他记得他那时还撞了撞璋华,说:“哎,你说我飞升那天会不会也像父神这么壮观?”

璋华看都没看他,眼神追随着那四散的金色粉末落在远方,很平静地打击他:“不会。”

“璋华,你说咱俩谁先飞升?”

“此乃天机,父神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岱川挠挠头:“可是父神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凤来还揉着通红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是要我们相互扶持的意思吧。”

岱川拍了拍她,叹口气。璋华的眼神还是落在远方,倒是辛元眉目中有些愁色,而后回头对他们说:“没有那么简单,怕是我们的大劫要来了。”

九重天上,凤凰整整嘶鸣了九日。九日后,秦毓又被佛祖带回了西天。

秦毓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们,父神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是什么。而正如辛元所说,他们的大劫,是真的来了。

秦毓又在西天待了许久,这次他没再哭喊着要回九重天、要回他的清虚宫,他安安静静地在西天听了许多经法,也参透了不少佛理。

岱川和凤来相继飞升,璋华退隐在昆仑山,听闻还收了个女弟子。听了这些消息,他只是合上经书,阖了阖眼,告诉来给他传信的小神仙:“如果没有人请我回九重天,你就不要再来了。”

秦毓想,父神让他再回到西天诵经,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在面对大劫时更加平静一些。

他曾经问过佛祖,如果他真的能参透佛法的奥义,那在将来面对大事时,心里是不是就可以平静无波。

佛祖却反问:“帝尊是在害怕什么吗?”

秦毓点点头。

佛祖笑笑:“佛法不是你用来逃避内心的理由,只有你真正一心向佛,才能参透其奥义,至于害怕,本座倒还有些好奇,战无不胜的清和帝尊,在怕些什么?”

秦毓没有回答佛祖,但他害怕的事情,真的就那么来了。

辛元召他回去,说璋华入了魔。

入了魔的璋华杀了辛元和帝后,重伤了小龙子熙宁。他赶回去,只看到了南天门前,双目充红、满头白发的璋华。

他和璋华的那一战是他作为战神的一生中,打得最艰难的一仗,最后璋华被他锁在了镇神塔。

他去见璋华的时候,璋华平静地打坐在地上,眼睛闭着,就如同父神飞升那天那般平静,他的记忆里,璋华一直都是那么平静。

父神总说,他们五个里,璋华是最像他的那一个,因为璋华最不沾染世俗。璋华帝尊就像是六界之中最清贵典雅的一朵白莲,高高在上,无人敢染指,却又让人止不住驻足观赏。

这样一个人,秦毓打死都不相信璋华会入了魔。

他问璋华:“为什么?”

璋华仍旧闭着眼,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凄艳的红唇在一袭白衣和白发的掩映下更显妖冶。

彰华词不达意地回答他:“到底我是输给了你,你要杀了我吗,清和?”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那就把我锁到昆仑顶吧。”

而后不管他再问什么,璋华都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话也不说。他按璋华说的,把璋华锁在了昆仑顶的万年风雪中。

璋华和辛元出事后,他再也逃不了清闲。熙宁受了重伤,九重天无主,在他的威慑下安宁了许久的六界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折了自己的一半功力才救活了熙宁。熙宁坐上天帝的位置后,他又开始征战六界,往六界里打了一通架,才算是又消停了下来,垂文就是他在妖界打架的时候捡回来的一只小妖。

可能是因为听了那么久的经书吧,秦毓突然觉得许多事情都不是那么无法接受了。但他到底是个粗人,管不了九重天那档子事,他只需要活着。谁不服熙宁管教的时候,他去把那人揍一顿就好了。

秦毓总想着,辛元真是个浑蛋啊,把自己的儿子留给他养着。

秦毓就又闲了下来,为了打发活着的无聊时间,他给自己招了许多事情来做,没有架打,他就干脆去读经书,然后他惊奇地发现,静下心来去读这些他之前觉得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时候,时间一天一天也过得挺快。

可能是之前在西天的时候,他的心静不下来吧,总想着打一架,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回九重天和他们四人瞒着父神偷偷喝一顿酒。

藏经阁的书被他读完了,秦毓觉得自己都要比曾经司文的岱川有文化了。正想喜滋滋地跑去和岱川炫耀,才恍然想起,曾经的五个人里,如今只剩下他自己了,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了。

读完了经书,秦毓又开始研究乐器,研究完乐器,又摆弄着去养一些珍稀花草。他甚至还去和老君学了炼丹,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快被他学过来一个遍。他整日缠着垂文给他想些新的东西学一学,垂文被烦得要命,就给他出主意,比如让他去和织云锦的小仙娥学做衣服。

他还真的去了,把织衣宫的一群仙娥吓得在地上跪了半天。

织衣服这种事情太简单,秦毓一天就学会了,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清虚宫的人穿的所有衣服都是他织的。

学会了织衣,在垂文的撺掇下,他又学会了做饭。反正他时间多得很,就从做饭的食材开始折腾,种稻田,种瓜果,他甚至还在清虚宫养了一头猪。秦毓的第一顿饭做了足足五年时间。他起先觉得这是一个浪费时间的好法子,可做得久了,总会嫌烦。

他就打算寻个由头,去人间走走。可去了人间,总不能叫清和这么难听的名字,于是他想起父神刚刚给他称号“清和”的时候,他满脸嫌弃去找岱川抱怨,让岱川再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岱川想了想,说:“叫秦毓吧。听说人间的名字都有个姓氏,这个秦姓,是个帝王姓。毓字简洁大气。”

他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朗朗上口还好记,就这么瞒着父神顺口叫了下来,打算着有哪一天去人间晃荡的时候用,可他却一直没来得及去。

秦毓叹口气,瞒着熙宁,拍拍屁股去人间了。

人间比天上热闹不少,他也就顺便又学了几门手艺,比如打兵器、下棋、画画,后来他又去研究茶道,还特意跑去了云南那边。可他在人间没待上几天,熙宁就开始呼天喊地到处找他,他只好溜去皇宫的藏书阁,偷了几本古卷又回天上看孩子去了。

人间的古卷比天上的佛经好懂一些,秦毓坐在清虚宫的湖边,晃着躺椅问垂文:“垂文,你听说过一个老头儿钓鱼的故事没?”

垂文想了想:“帝尊说的是姜太公吗?”

“嗯,你说那老头儿成天钓鱼,怎么钓那么多年也钓不上来一条,一定是他的技术问题,要不就是他选的那个地方没有鱼。”

垂文无奈地打断他:“姜太公不是为了钓鱼,他是为了等西伯侯。”

“那他坐在湖边等就好了呗,钓什么鱼啊。”

垂文不想理他了,转头给花浇水去了。秦毓低头看了看平静的湖面:“要不我也去弄两条锦鲤,扔进湖里自己钓着玩玩?”

垂文打趣他:“帝尊,你要不去人间钓吧,说不定也能钓到西伯侯呢。”

秦毓想了想,觉得这是好办法,随手在湖面上一点,湖面金光一现,出现了几处景象。

“垂文,你说这几个湖里哪个鱼最多?”

垂文看都没看,随手指了一个。

秦毓点点头:“嗯,这地方看着倒是挺好看的,而且荒无人烟,好像叫不清山来着,是个好地方。我去钓鱼了,熙宁找我,就说我不在。”

秦毓闲闲地蹲在河边,手里拿着一杆鱼竿,眼神时不时扫一眼平静的河面。

河边种满了柳树,正是飘柳絮的季节,风一吹,白色的毛绒物飞了满天,但在落在秦毓头顶时,却像是被一方屏障生生挡住,顺着一个虚无的圆形弧度滑落在地面。

在秦毓一旁,有一个梳着西瓜头、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喜庆的大红衣服,正对着秦毓拳打脚踢。拳头凑近到秦毓面前,又被什么挡住硬生生地弹出去,重重地栽到地面上。

小女娃像是不知道疼,拍拍屁股站起来,铆足了劲继续挥着拳头,张牙舞爪地想要突破那道护住秦毓的屏障。

大红色的女娃得不到任何回应地打了好一会儿,打累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咬牙切齿地对秦毓说:“秦毓,总有一天我要揍死你,你等着吧!”

秦毓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支着脸颊,这才歪头看了女娃一眼,随意束在脑后的黑发垂下一些下来,张了张唇瓣,平静地说出事实:“我是神仙,是不会被你揍死的。”

女娃坐在河边湿漉漉的青苔地上直瞪秦毓,秦毓像感受不到那愤怒的眼神,把头转回去,抬手将鱼竿从河里提出来,放进一旁的鱼篓里,撑起膝盖直起身。起身的时候,他还不忘叮嘱红艳艳的小姑娘:“不过就是不小心打散了你几年的修为,至于穷追不舍到如此地步?还是——其实你是相中我了?”

“你放屁!”小姑娘不留情面地回绝了秦毓的调戏,仍旧恶狠狠地瞪他,“那是几年嘛!你明明打散了我足足一千年的修为!”

小女娃连着用了两个叠词强调那件事情的重要性,秦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一千年?不过就是一瞬而已,一晃就过去了。说过了是不小心,你缠着扬言要揍我也无济于事,佛祖曾经教导我们……”

女娃气急败坏地打断他,叉着腰说:“你做神仙了不起?佛祖个屁,秦毓我告诉你,你不把我的修为还给我,我跟你没完!”

女娃气得鼻孔冒烟,但再一抬头,那方屏障里已经没有了人,只留下了漫天的飞絮。

女娃气得吸进了一口柳絮,打了半天喷嚏,在原地跺脚:“秦毓,我跟你没完——”

女娃的声音又尖又长还伴有回音,秦毓揉揉耳朵从梦里醒过来,耸耸鼻子努了努盖在脸上、已经被晒得滚烫的竹简,抬起手把竹简拿下来,随手扔在一边。躺椅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不爽地眯了眯眼,他竟然做了梦,他可是将近十万年都没做过梦了。

至于他刚刚梦见的那个小女娃,还要从前几天他下凡钓鱼说起。

他没钓到西伯侯,倒是钓来了一只猫。

那不清山着实清净得很,一个人影都没有,秦毓把仙气敛去,席地而坐,刚把鱼竿甩进水里,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黑猫,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似的看着他。

他坐在那里钓鱼,黑猫就坐在他旁边看他。

秦毓能察觉到这黑猫有了些许修为,或许很快便能修成人形。钓鱼的过程太无聊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就拿黑猫当了个伴儿。

“我叫秦毓,你有名字吗,小黑?”

秦毓本没打算黑猫能有所回应,可是他却清晰地看到黑猫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似乎很不满意小黑这个称呼,他这才觉得有点意思,开始自吹自擂起来。

“我的名字是不是特别好听、特别霸气?这是我一个好兄弟给我取的,他是个文化人,天上地下就没他不知道的事,不过他不在了。父神总是说,我们都活了那么久了,生离死别,没什么好在意的。本来我也是不在意的,可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能想起以前的事,可能是年纪越大越念旧吧,小黑呀,你今年多大?”

黑猫抬起爪子舔了舔,又翻了个白眼,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秦毓笑了笑。

自古以来,清和帝尊的容貌和他打架的本领在六界里都是响当当的。还曾经有一位号称是六界第一美人的魔族公主,追在秦毓屁股后头跑了好几千年,就因为秦毓在征战魔族的时候,弯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

秦毓拥有着一张六界至今都无人能超越的脸,不是漂亮,不是俊美,而是一种英气,逼人的英气,让人欲罢不能、甘愿臣服。

清和帝尊一笑倾城的说法也就是那时候传开了。

此时秦毓一笑,就连黑猫也不再对他翻白眼了,眼神在他脸上逡巡了几圈,转头看湖面。

就在黑猫转头看湖面的那刻,鱼竿竟然动了动,第一次钓鱼的秦毓愣起了神,倒是黑猫比他还急,恶狠狠地看他一眼,还冲他“喵喵”地尖叫了几声。

秦毓这才反应过来,抬起鱼竿往上提。说时迟那时快,鱼钩刚露出水面,黑猫一个弓腰,矫健地跳起,在秦毓还没看清自己钓上来的第一条鱼长什么样子的时候,黑猫已经叼起鱼,“喵呜”一声把它吞下了肚。

秦毓傻眼地看着那只猫餍足地吞了吞口水,还拿爪子抹了抹嘴,挑衅地看了自己一眼。

清和帝尊哪里受得住挑衅,条件反射,抬手一道金光就飞了出去,正耀武扬威的黑猫猛地被那道金光击中,奄奄一息地躺到了地上,还化作了人形。

秦毓没想到这黑猫修为不浅,竟然已经化作了人形,还受得了他一掌。

黑猫化作的妙龄少女只现了一个身形轮廓,整个人形模糊着,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约莫八九岁模样的女娃娃。

秦毓有些哀伤地看着那摊红色的血迹,心里琢磨着怎么没把他的鱼吐出来,该不会已经被消化掉了吧。怎么会那么快就消化掉了,那可是他钓了半天的鱼,是他的第一条鱼,他连红烧还是清蒸都想好了,怎么就可以被别人消化掉。

温黛黛原本只是看有个傻子在这里钓鱼,所以才化成原形,想蹭条鱼吃。谁知这傻子钓了半天也没个动静,还得意扬扬地跟她夸赞自己的名字,她当时就觉得这人脑子大约有问题,不过看在他长得不错的份上也就多在湖边蹲了一会儿。

她一个人在不清山太久了,确实有些无聊。听个傻子说些傻话,也比一个人满山转达好过些。

可是没想到这傻子竟然功力这么深厚,随手一比画,竟然打散了她一千年的修为。她温黛黛——不清山的女大王,竟然在自己的地盘被一个傻子打了。

温黛黛吐着血爬起来,原本身上穿的红色衣服大大地垂下来,她在红袖子里摸索了半天,才把白白胖胖的爪子伸出来,捂着胸口愤怒地盯着秦毓。

秦毓还惦记着他的鱼,站起来走过去,抬手戳了戳她的肚子:“我的鱼……”

温黛黛还有些虚弱,被秦毓一戳,又吐出一口血。

秦毓看她张嘴,忙把手凑了过去,看着满手的红色又是一阵惋惜,商量似的问她:“你能把我的鱼吐出来吗?”

温黛黛气得不行,眼睛里像是烧起了火,随便拿手抹了下嘴角,气息弱弱地骂他:“去你大爷的鱼。臭小子,你叫秦毓是吧,我记住你了。”

“臭小子”三个字把清和帝尊弄得愣了神,一个只堪堪到他腰间的小姑娘突然流露出要吃了他似的凶狠眼神,把秦毓看得眼皮子抽了抽,试图和她讲道理:“明明就是你偷吃了我的鱼。”

“你的?”小姑娘更蛮横了,啐出一口血,叉着腰说,“整个不清山都是我的,你在我的不清湖里钓出一条鱼,就是你的了?”

挺久没有谁敢在他面前这么横了,秦毓眯起眼睛笑笑:“你说不清山是你的?”

放眼六界,还没有谁敢在清和帝尊面前说这地盘是他的。

“就是我的。你是哪条道上的,你打散了我一千年的修为,我不会放过你的!”

秦毓抬起手往地面上一震,一股白烟冒出后,从地下钻出来一个小老头儿。

秦毓把手负在身后,清了清嗓子:“不清山土地,我倒要问问你,怎么突然有个小姑娘说这不清山是她的了?”

不清山向来荒无人烟,土地的日子也过得颠三倒四,他刚喝完酒睡着,就被秦毓震了出来。土地眯缝着眼看了看面前的人,清和帝尊他倒是不认识,不过这一身紫衣服的人浑身上下都仙气缭绕,身份决计不会简单了。

土地吓得慌忙跪下,连带着声音都抖得有些飘:“不知是哪位上仙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真是惶恐。”

还是个上仙?温黛黛被气得头昏脑涨,被秦毓重伤到的胸口疼得越发厉害。

“起来吧,有个丫头偷吃了我的鱼,还硬说不清山是她的,你来评评理。我倒要看看,这不清山到底是谁的。”

土地站起身看了眼红衣服的温黛黛,皱眉打量了她半天。

温黛黛只觉得嗓子眼有股腥甜涌上来,抚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土地慌忙过去扶住她:“小丫头,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温黛黛来不及回答,眼皮子一翻就晕了过去。

土地为难地看看秦毓,秦毓无奈地摊摊手:“我下手素来没轻重,不小心把她的修为打散了。”

土地把温黛黛放在地上,抬手对了对她的鼻息,吓得手一顿,又对着秦毓跪下去:“求上仙救救这丫头吧。不清山已经两千年没有人烟,这丫头自小就被她师父领来了这里,后来她师父出了事,不清山上就剩了她一个人。小丫头心气高,一心想着修炼成仙,好去太上老君那里求颗仙丹救活她师父,可惜小老儿我就是一个土地,也没资格上九重天,就只能看着她努力修炼。上仙大慈大悲,刚刚她若是无心顶撞了您,还请您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秦毓最烦有人给他讲经,抬手打断土地继续嘟囔。躺在地上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嘴角流下一抹鲜红,原本扑闪的大眼睛此时紧闭着,睫毛长长地垂着,看着倒是有些可怜。虽说她修为不浅,但到底受了自己一掌,硬生生少了一千年修为,怕也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秦毓看了看她鼓鼓的肚子,郁闷地叹口气,对躺在地上的小丫头输了一些仙气,嘴里还念念有词:“真是见了鬼了,明明就是她抢了我的鱼。搞得跟我欺负了她似的。”

秦毓觉得憋屈得不行,生怕自己后悔,再给那小姑娘来一掌,匆匆捏了个诀就飞走了。

直到回了清虚宫,秦毓都不开心。

垂文见他垂个脸,饶有兴致地询问:“帝尊,你该不会是因为没钓着鱼,所以不高兴了吧?”

“怎么可能!”秦毓吹胡子瞪眼的,“我的鱼被一只猫偷吃了,你别提了,提起来我就心疼。”

“那您怎么不抢回来?”

“她都吃到肚子里去了,我还能从她肚子里抠出来不成?”

垂文不解地看看他:“您不是一直都这么直接又残暴吗?您该不会是打不过那只猫吧?”

“怎么可能,”秦毓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打散了她一千年的修为。”

“那帝尊你干吗还不开心?”

“她偷吃了我的鱼,是她有错在先,我打散她的修为是无心之失,你说我们俩谁占理?”

垂文听着有些好笑:“帝尊,您什么时候也讲道理了?”

秦毓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你不懂,你还是浇花去吧。”

“哦……”垂文应了一声,转头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帝尊,不过就是一条鱼,您岁数都那么大了,和一只猫斗什么气啊,大不了您再去钓一条不就完了?”

秦毓心心念念自己钓上来的那条与自己无缘、活蹦乱跳的鱼,觉得垂文说得有道理,他得再钓上来一条才能放下心里的执念。于是秦毓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钓鱼工具,一溜烟又回不清山去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夏天,不清山蝉鸣阵阵,柳条拂着他的头顶,他哼着小曲坐在湖边,旁边还蹲了一只黑猫。

现在却是春季了,柳絮四散纷飞,秦毓弄出一道屏障,把讨人厌的白色绒毛隔了开来,安心地坐在那里开始自己的第二次垂钓生涯。

第二次的垂钓生涯并没有多好过,因为他又看见了温黛黛。

温黛黛看见他的时候更加震惊,然后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梳着符合她现今年纪的西瓜头:“你个叫秦毓的臭小子,别跑!终于让我逮着你了,你把我的修为还给我!”

温黛黛还没靠近他,就被秦毓设的那道屏障弹开。

温黛黛开始施法想要撕开那道屏障,秦毓好心劝她:“小黑,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你大病初愈,还是好好修养为好。上次你偷吃了我的鱼,我都没有和你计较……”

温黛黛更奓毛了:“你叫谁小黑呢!秦毓,我跟你没完!”

“秦毓”这个名字自岱川飞升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秦毓觉得很新奇,可能是因为小姑娘恶狠狠地叫了他太多次秦毓,所以他才会对那一天的事情印象深刻,所以他才会做了梦。

梦见了那一天几乎是所有的细节。

这是他第二次做梦。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小姑娘尖锐的声音,秦毓从回忆里抽回神,想起他第二次从不清山空手而归,垂文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篓,说:“帝尊,你又没钓着鱼啊?”

秦毓摆摆手,自此清和帝尊有了心理阴影,那是一个关于鱼的执念。

因为纵观万物,什么他都能学会,就是没有钓上来一条属于自己的鱼。秦毓也不是没想过再去不清山钓一条,可那姑娘能把你的耳朵聒破。

秦毓直起身子,抬抬手把垂文叫过来数落他:“都怨你,让我去钓什么西伯侯,现在好了,我西伯侯没钓到,竟然会梦见那只猫,你过来帮我分析分析。”

垂文听了听,想了想,然后道:“大约是帝尊您心里觉得愧疚得慌,所以才会梦见那小姑娘吧。”

“愧疚?”秦毓皱起眉头,“我做什么要愧疚,她偷吃了我的鱼,我却救了她一条命。”

“可是帝尊,你毕竟打散了人家一千年的修为啊!妖的寿命本就没有神仙的长久,一千年的修为也算是妖界比较厉害的了,人家姑娘可能是肚子太饿,才会出此下策偷吃你的鱼,佛祖总说慈悲为怀,你却因为一条鱼而出手伤人性命,心里自然会愧疚得慌。”

“可这件事情,分明是我占理。”

“帝尊,这不是占不占理的问题,人家姑娘是受害者。”

秦毓不乐意了:“我才是受害者,我的鱼被她吃了。”

“帝尊,您都那么大岁数了,什么鱼没见过,不就是一条鱼嘛。”

“那不一样,”秦毓格外坚持,“那是我的鱼。”

“……”

垂文觉得他跟帝尊越来越无法交流了,大约帝尊到了更年期了。

天帝熙宁的婚事一直是天界的一大隐患,奈何熙宁这熊孩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六界里的姑娘就没一个他能瞧得上的。月老为此愁得不知道抓掉了多少根白头发,每每给他牵一根红线,待他见了人家姑娘之后,那根红绳就会莫名其妙地断掉。

到底也算是自己折了修为救回来的儿子,所以当月老再次跑来找他的时候,他真的以为月老还在尽职尽责操心熙宁那档子事,自然让垂文好生招待着。

垂文沏好茶端过来,月老抿了一口,开始闲扯:“帝尊啊,过几日西海龙王大寿,您抽个空去一趟呗。”

秦毓想着西海龙王那老头儿大寿,关他啥事,挑挑眉婉拒了月老:“我至于闲到要去参加一个小龙王的寿宴?”

“小龙王”三个字听得月老眼皮抽了抽,咳了咳才引入正题:“西海龙王有个宝贝女儿,雁桑公主,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没有。”

垂文在一旁咂舌:“帝尊您怎么可以没听过雁桑公主呢?雁桑公主可美了,比曾经跟着您满六界跑的魔族公主炎樱还要漂亮呢。”

秦毓瞪了垂文一眼,垂文悻悻地闭上嘴巴。

月老笑眯眯地点头:“对对对,雁桑公主的确是沉鱼落雁之姿。”

秦毓听出了月老什么意思:“怎么着,熙宁相中了?”

“那倒不是。”月老抬头看他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那是你们一众神仙都觉得雁桑公主适合做帝后?”

“也不是……”月老抿抿嘴巴,“我今天来,是来给帝尊说亲的。”

正品着茶的秦毓一口茶水喷出来,喷了垂文一身。垂文也傻在那里,忘了掸衣服。

“我的岁数保不齐都够做她爷爷了,你把她说给熙宁还靠谱一些,怎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月老也有些难为情,“是,帝尊早就勘破这些情爱之事,我也觉得今日来给帝尊说亲不大妥当,可是西海龙王前前后后往我那月楼里跑了许多回,说雁桑公主也到了嫁娶年龄,却非您不嫁。”

垂文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帝尊,该不是你又冲人家公主笑了吧?”

秦毓摆摆手,示意他一边去。月老又开始劝说秦毓:“能不能成,总要见一见再说。那雁桑公主着实是个美人,听说他们西海龙宫所有水族见了她都不好意思抬头看,连妖界以漂亮著称的锦鲤都自行惭秽……”

秦毓已经许久没逼着自己想起那条与他无缘的鱼了,听月老这么一提锦鲤,心又是一阵抽抽作痛,抬手就要垂文送客。

月老被垂文架起来,还垂死挣扎:“帝尊,您就去参加一下西海龙王的寿宴吧,带着去看儿媳妇的心态去看看人家公主,您带着天帝过去也行啊,万一人家两个年轻人看对眼了,您还能成就一段姻缘……”

月老被垂文架了出去。垂文拍拍手回来,也开始八卦起来:“帝尊,您说那雁桑公主怎么就相中您了?”

“谁知道,我又没去过西海。”

“那西海龙王的寿宴您去吗?”

秦毓想了想:“那个雁桑公主,你觉得熙宁会喜欢吗?”

“不好说。天帝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又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帝尊您不打算在飞升前娶个媳妇儿啊?”

秦毓的心思压根儿不在自己身上,也没怎么听垂文说话,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熙宁骗过去和雁桑公主相个亲。他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既然那雁桑公主长得那么漂亮,熙宁喜欢上她的可能性也大一些。西海龙王的寿辰是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

“走,去玉清宫。”

玉清宫里,熙宁正在研究怎么使用天镜,见秦毓来,开心地从椅子上蹦下来:“清和你来了。来来来,你快再教我一遍,这天镜怎么用?”

秦毓忍不住扶额:“昨日不是刚教了你吗?”

“对啊,我也稀罕得紧,明明昨日还会用的,一觉醒过来就又不会了,你说是不是当年璋华把我的脑子打坏了?”

秦毓把天镜从熙宁手中拿开:“你先别学这个了,三日后,西海龙王大寿,你过去凑个热闹吧。”

熙宁头摇得像波浪鼓:“我水性不好,才不要去,随便找个神仙过去意思一下就好了。你快教我用天镜。”他说着将天镜又夺回来,“昨日明明还能打开的……”

“你要打开它做什么?”

“奇怪得很,昨日我刚把这镜子打开,出现的却是一座荒山,我尝试了好几次,天镜就跟卡住了一样,就是出现那座荒山。我琢磨着可能一天只能看到一个地方,所以就寻思着今日再打开试试,谁知却打不开了。”

秦毓皱起眉:“把念力注入,念口诀。”

“哦,对,我忘记念口诀了。”

秦毓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两口气,才忍住没揍他。

熙宁低了会儿头,又抬起头来,皱巴着小脸:“清和,口诀是什么?”

秦毓抬了抬手掌,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告诉了他口诀。

熙宁念完口诀,平静如水的镜子上,开始出现细碎的波纹,然后浮现出一处场景,场景渐渐清晰地映在镜子上。

熙宁不开心地把镜子一扔:“怎么还是那座山,你不是告诉我说,这镜子可以看到下界,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吗?该不是你给我的这镜子是个坏的吧。”

秦毓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山头,一脸严肃地看向熙宁:“你偷偷去过人间?”

秦毓这么严肃地板着一张脸,看得熙宁心里怕怕的,他忙撇清:“我绝对没有离开过九重天,怎么了?是不是谁向你胡说什么了?”

对于功力不够,尚不能将天镜运用自如的人,是不能想看哪里就看哪里的,他们通过口诀打开天镜,天镜映射出的是他们心里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而熙宁看到的,分明就是他钓过鱼的不清山。

秦毓收起天镜,半真半假地忽悠熙宁:“因为你的法力一点都没有精进,所以才会看到荒山,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修炼?”

“我有啊,我没事的时候就修炼,我真的很努力的,但我总是操控不了我的法力,之前父君在的时候就总说我笨,母妃总袒护我说我还小,可是我现在也不小了。清和,你说作为天帝,我是不是真的太笨了?”

熙宁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秦毓摸摸他的头:“罢了,也不能太强求你,你可能真的不是这块料,顺其自然吧。”

“哦。”熙宁沮丧地低低头。

“两千年前的那件事,事情的起因,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熙宁没想到秦毓会突然问到两千年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璋华的那件事吗?”

秦毓点点头。

熙宁想了想:“我只记得,那天有好多散魂钉朝我飞过来,然后璋华就把我打晕了。璋华他突然之间就坠了魔道,没人知道为什么。你怎么突然提起璋华了?”

“没什么。”秦毓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转回最开始的话题,“你不能总在九重天待着,三日之后,西海龙王的寿宴你过去参加一下,就当见见世面。”

“我自己去吗?”

“会有天兵天将保护你的。你要是害怕,我让武德星君陪你去。”

“我不要,武德星君长得太凶了,我不和他一起。清和,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好。”秦毓想也不想就拒绝。

“为什么?”

秦毓回答得简单又干脆:“我不想下水看见鱼。这件事没得商量,让月老和武德星君跟你一起去。你水性不好,就带着辟水珠。”

熙宁更不解了:“可是……带月老做什么?”

秦毓随口胡诌:“你不是嫌武德星君长得凶,月老长得慈眉善目的,刚好跟武德中和一下,你看着也顺眼。”

“……”

“帝尊,您就真放心让武德星君和月老陪着天帝去参加寿宴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熙宁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了。我有些累,睡一会儿,你下去吧。”

垂文把茶盏收了就退下了。秦毓躺在床上研究着手里的那柄天镜,注入念力打开了它,一处一处的场景拨过去,画面一转,竟然到了昆仑山。

昆仑顶,被他布下结界的山洞里。璋华还是平静地打坐在地上,一头白发,一袭白衣,没有血色的脸庞,似乎整个人已经与昆仑山的风雪融为了一体。

秦毓把念力收回,将天镜随手扔在了一边。他也不知怎么就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却已是冷汗涔涔。

他又做梦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竟然做了两回梦。

垂文正在外头打扫院子,只见有一道紫色的风飞过,他喊道:“帝尊,您这风风火火地去哪里啊?”

风风火火的紫风又突然折了回来,抓住垂文的领子就问:“天镜呢?你给我藏哪里去了?”

垂文被秦毓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说:“我怕那镜子硌到帝尊,就收到抽屉里去了……”

紫色的风又突然放开了他,飞进了屋里。

垂文不解地跟进去:“帝尊,你没事吧?”

垂文前脚刚跟进去,后脚院子里就有人喊:“清和?你在吗?”

秦毓打发垂文出去看,自己半靠在床边,低头看着天镜。

老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素来以美貌和打架著称的清和帝尊,一袭紫色的袍子半敞着,头发没有梳上去,乌黑的发丝半垂下来,整个人靠在床边,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手里的镜子,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老君咳了咳,秦毓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也懒得起身,把天镜放到一边,抬手拍了拍旁边:“天尊来了,过来坐吧。”

老君在他身边坐下,秦毓才问:“你来我这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昨日观星,客星逆行侵入太微桓,五大行星进入黄帝座,呈现白色。”

“天下动乱,战事和丧葬之事频仍发生。这还不算是大事?将星的轨迹如何?”

老君却只说了一句:“将星黯淡,少微星起。”

秦毓笑笑:“我的将星总算是黯淡了,不然太亮太耀眼,招人嫉妒。”

“清和?”

“我知道天尊此次前来,是担心我。天尊,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父神创世之初,在我还没有随他四方征战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

“记得,当时是个稀罕事,我便记下了。毕竟,神仙是不会做梦的,你又本身就是神体。”

“是,最初我也以为那只是一个例外,是我想得太多才会在脑子里形成那些画面。可是一千年后,我真的成了战神,我穿着铠甲站在云之顶端,云雾缭绕中,六界众生朝我叩首,与我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就连一千年后我手里拿的那把长枪,都是一千年前梦里的样子。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岱川告诉我,或许我所做的梦是未来的预示。而从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和众神一样,没再做过一次梦。”

老君边听边点头,然后询问:“你又做梦了?”

秦毓点点头:“天尊无需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

老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清和,你需要知道,天帝刚刚继位,六界尚未安宁,天帝的能力你也清楚,九重天是离不开你的。你若出了事,六界必乱,天界也会随之而来一场大浩劫。我知道你并不愿告诉我你此次梦见的是什么,但我希望你能以自己为重。”

“好。”

“那我便放心了。父神曾说,外人都道清和帝尊心狠手辣,殊不知你才是上古尊神里最心怀仁善的一个。清和,生而为神,并不能只是仁慈,有时为了顾念天下苍生,也应当舍弃一些仁善。”老君说着站起来,“行了,我回兜率宫了,你若有什么话需要和我说,定要去找我。”

秦毓还是靠在床边,把垂下的发丝往耳后别了别,才对老君颔首,应道:“好。”

老君走了,垂文才蹑手蹑脚地进来:“帝尊,天尊来找您说什么啊,神神叨叨的,还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秦毓不想说话,眼睛垂下,却看到被他扔在床上的天镜里浮现出另外一幅画面。

熙宁在海面上扑腾了几下,然后朝海里沉了下去。

垂文也看到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嗖”的一声,面前的帝尊又不见了。

秦毓赶到西海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正往上奋力托起熙宁。秦毓足下生风,行至海面上,弯腰把那两人提溜到了海滩上。

秦毓顾不上那个小姑娘,忙把熙宁扶正,输真气逼出了他体内的水。

熙宁咳嗽着呛出一口水,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熙宁?”

熙宁睁睁眼:“你来了?其实你是不放心我,偷跟着我来西海了吧?”

“你又胡闹,辟水珠呢?”

熙宁转转眼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晕了过去。

秦毓身后,有双小手弱弱地扯了下他的袖子:“我不是有意抢他的辟水珠的……”

秦毓回过头,刚接过小手递来的珠子,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是你!”

秦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姑娘抢了自己的鱼不算,连熙宁的辟水珠都抢,不由得教导她:“小黑,抢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温黛黛一看来人是他,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听秦毓这么喊自己,登时就奓了毛:“你再喊我一声小黑试试!我都说了我不是有意的,谁知道他水性这么差,还冲我吹嘘说他是神仙里最厉害的。我以为他法力高强得很,才抢他的珠子的。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抢了他的珠子,害他险些毙命,是我不对,但你打散了我的修为,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抢了东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秦毓第一次见,不由得有些失笑:“打散你修为,我也并非有意,谁让你先抢了我的鱼。”

“不过吃你一条鱼,你至于打散我一千年的修为吗?如果我还你一条鱼,你能把那一千年的修为还给我吗?”

秦毓决定跟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讲讲道理:“世间万物,都不尽相同。就算你还了我鱼,也不是我之前钓上来的那条,还有什么意义?至于你的修为,既然它散去了,再修炼就是了,你又何苦有这么深的执念?”

温黛黛才不听道理,指着秦毓的鼻子骂:“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啊!你打伤了我,一点愧疚之感也没有,再修炼就是了?你说得倒容易!本来土地爷爷同我讲了一堆道理,我都已经想通了,不想再跟你一般见识了……可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惹人生气呢!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上神仙的!”

温黛黛正骂秦毓骂得尽兴,熙宁再次剧烈地咳嗽着醒过来,秦毓懒得理温黛黛,低头问熙宁:“可还有不舒服?”

熙宁摇摇头,秦毓把辟水珠塞给他:“我告诉过你,遇见土匪的时候,当你的能力不足以与他抗衡,而你又不想被打劫,一定要装得很穷很穷。”

熙宁吐吐舌头:“我不是故意说大话的,我就看她是个小姑娘……”

熙宁话还没说完,温黛黛嚷嚷起来:“你说谁是土匪呢?”

秦毓头也不回:“我没有说你,只是在教育孩子,你不用插话。”

“你……”温黛黛被气得咬牙切齿,一屁股坐下。

清和帝尊继续教育孩子:“你不在龙宫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熙宁低头对对手指头:“我……我有些无聊。”

“快回去吧,待会儿武德要是发现你不见了,非把西海龙宫掀了不成。”

熙宁想了一下武德星君发怒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从地上爬起来,还记得对坐在一旁没有好脸色的温黛黛说:“对不起啊小姑娘,我不该骗你,我们俩扯平了,我法力不高,你若是想去龙宫凑热闹,让他带你去吧。”

熙宁边说边冲她指了指秦毓。

温黛黛看秦毓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把头撇向另一边。

熙宁说完跳入海里回龙宫了。

秦毓起身也要走,温黛黛忸怩着叫住他:“喂,秦毓。”

秦毓回头看她:“有事?”

温黛黛见他回头,头立刻又甩向一边:“只要你带我去龙宫,你欠我的那一千年修为我就不找你要了。”

“我本就不觉得欠你,自然也没必要还,龙宫你自己去吧。”

秦毓正准备走人,身后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秦毓心里想着捏个诀走人好了,诀没捏出来,他不受控制地回了下头,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小姑娘咬咬嘴唇,眨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小手在海滩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小小的身体随着抽泣一颤一颤。

秦毓忍不住又腹诽了一句“见鬼”,在海面上劈开了一条大缝,紫色的光芒中,他如履平地般站在海面上,对温黛黛招了招手:“过来吧。”

温黛黛抬头愣了一会儿,才撑着自己站起来,小跑过去。她刚走到秦毓身边站定,紫色的光芒仿佛一道屏障,包裹着她和身边的紫衣仙人,沉入海底。

温黛黛还是第一次来西海,紫色屏障外是绚丽的海景,湛蓝的海水、明艳通红的珊瑚、缠绕漂动着的水草,还有正吐着泡泡的各色小鱼,她刚咽了咽口水,就听见秦毓笑。

温黛黛直觉秦毓在笑她,不由得抬头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

“你这丫头,我还没把那你送到龙宫呢,你就打算过河拆桥啊?”

温黛黛哼了一声背对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彩色的小鱼。

秦毓笑起来:“我说你来龙宫该不会就是为了吃鱼吧?”

“我来龙宫还不是你害的。”温黛黛气呼呼地开口,“土地爷爷总劝我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说,老天收走了我的修为,就一定会还给我的。可是我等了那么久,我的修为压根儿就没有回来。我惦记着那损失的一千年修为,连修炼都静不下心,好几次都差点走火入魔。我听说龙王大寿,蓬莱岛的孟章神君会带灵芝草过来做寿礼,只要有了蓬莱仙岛的灵芝草,我的修炼一定会变得特别顺利……”

温黛黛还没说完,秦毓打断她:“孟章也来了?”

温黛黛听秦毓这么说,两眼发亮地扯住他的袖子:“你也是神仙,你跟孟章神君是不是很熟?”

秦毓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不熟。”

岂止是不熟,要是让孟章看见他,非把龙宫搅得天翻地覆不成。

秦毓温黛黛话音刚落,两人已经落地。

秦毓把屏障收起来:“到了,你自己进去找灵芝草吧。”

“你要走啊,那我待会儿怎么回去?”

“你那么神通广大,自己想办法吧。”秦毓眼神复杂地看着龙宫,“另外,我奉劝你一句,灵芝草是蓬莱的宝贝,孟章那个小气鬼如果真的肯把灵芝草拿出来给敖丙贺寿,那他一准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要求敖丙。你把他的宝贝夺走了,他把六界翻个遍也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到时候别拿不到灵芝草,还把自己也搭在这龙宫里。”

温黛黛歪头看他:“哎,你这个人真的好无耻啊。我的修为是被你打散的,你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最起码你得帮帮我吧,你好歹有一点愧疚之感行不行……”

温黛黛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紫衣仙人就不见了,气得她在原地跺了跺脚。

直到温黛黛的小小身影缩到龙宫里,秦毓才慢慢显出身形。愧疚?想他清和帝尊身上不知道背负了多少血腥,还从没因为打死过谁觉得愧疚。

龙宫真大啊!温黛黛在里面溜达了一个时辰还没摸清头绪,摸摸已经咕噜噜叫的肚子,有些虚弱地靠在一株珊瑚上。

虾兵蟹将见她满龙宫溜达,倒也没问,只当她是哪个神仙带来的小仙童,可见她溜达了三圈还在原地,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上前去问她:“小仙使莫不是迷路了?”

温黛黛看有人朝她走过来,原本想着自己被发现了,正打算化成原形溜掉。听那人一说,忙把嘴里念了一半的诀停住:“对对对,我们家帝君昨日喝了酒,把贺礼拿错了,这才急忙让我过来把送错的寿礼换掉,可我第一次来龙宫,迷了路,小哥哥能给我指个路吗?若是误了事,我家帝君会吃了我的……”温黛黛努力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还真的从眼眶里挤出一滴泪。

“我送你过去吧。”

好在放寿礼的地方并不远,那人把她送到门口就又去巡逻了。

温黛黛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着屋子里金光闪闪,堆成了山的贺礼,心想这灵芝草从何找起啊。

她才刚扒了几个盒子,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还好她的毛色是黑的,变成原形后缩到桌子底下一点也不显眼。

外头的说话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章神君,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雁桑自幼被我宠坏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硬闹着要嫁给清和帝尊,说除了清和帝尊谁都不嫁,刚刚的寿宴上你也看得很清楚了,月老明显是想撮合天帝和小女,可你看雁桑,整个席间就一直拉着天帝说清和帝尊。”西海龙王边说边叹气,“我也做不了她的主啊。”

温黛黛眼珠子转得飞快,还真让秦毓那浑小子说中了,听龙王这话的意思,孟章神君是想娶他女儿,奈何人家女儿相不中他。

孟章气得眼都冒火了:“又是清和,清和那莽夫有什么好的?”

“神君啊,这灵芝草是蓬莱之宝,既然和你做不了亲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也不能收……”

灵芝草?温黛黛透过桌布的缝往外看,龙王手里正拿着一个盒子往对面那个穿了一身青色衣服的人手里塞,这时不抢还待何时?温黛黛弓起背,咬咬牙跃了出去。

孟章又把盒子推回去:“龙王说什么呢,这灵芝草本就是给您的寿礼,就算是不能得到雁桑公主的青睐,我也断不会拿回去……”

孟章话说到一半,被突然从角落里蹿出来的黑猫吓了一跳。

温黛黛张牙舞爪地扑向龙王。

龙王往后踉跄了一下,拿着盒子的手抖了抖,温黛黛化成人形,抓起盒子就往外跑。

孟章自是不会放过她,边叱边追了出去:“大胆妖孽!”

孟章叱着,打出一掌重重地击向狂奔的小姑娘。

温黛黛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那一掌击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孟章板着脸低头将盒子从她手里夺回来,整个手掌燃出青色的光芒朝她压过来,她摇着头,浑身颤抖着。

眼看那只手掌就要拍在她的胸口,她的面前突然伸出另外一只手,把燃着青光的手掌隔开,她只来得及看见那紫色的衣袖。

耳边响起了那戏谑的、在她听来有些欠揍的声音:“我说孟章,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温黛黛吐出一口血,无力地呻吟了几下。

秦毓回头看她:“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人家偷东西都靠智取,你就剩那区区几百年的修为竟然还敢硬抢?”

温黛黛拽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我的修为快要散尽了,你记得送我回不清山。”

说完就昏了过去,红衣服的小姑娘迅速缩小,变回了一只蜷缩成一团的黑猫。

秦毓俯身把她抱在怀里。

孟章气得把袖子一甩:“你抢我的灵芝草一次还嫌不够,竟然又派一只修为这么浅的黑猫来抢,你才是越活越回去了吧,清和。”

“你以为我还稀罕你那棵烂草。”

他当时不过是闲着无聊,听说蓬莱仙岛的上古青龙法力高强,谁知道两下就被他打回了原形,青龙好面子,天上地下追杀了他许多年,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

此时,孟章又被秦毓气得两眼一瞪:“你!”

龙王这时跟出来,看秦毓怀里抱着那只刚刚意图要抢仙草的黑猫,不解地看看秦毓,又看看孟章。

清和帝尊这尊大佛不知是何时过来的,眼看着孟章此时盯着自己女儿心心念念的大佛,眼睛里火都快要喷出来了,龙王只好点头哈腰地过去圆场:“帝尊,小仙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

“嗯,”秦毓点点头,“我这就走了。”

“……”

秦毓刚一抬脚,孟章就拦了过来:“咱俩的账还没算清呢,你这么慌着走做什么,清和帝尊。”

秦毓懒得理他,顺着臂弯中黑猫的毛,眼皮都懒得抬:“孟章,不管过十万年也好,二十万年也好,你打不过我那就是打不过。我抱着一只猫呢,不想跟你打,你闪开吧。”

龙王生怕这两尊大佛把他的龙宫掀翻,上去劝道:“孟章神君,有话好好说。两位不如一起进去喝个茶?”

“不喝了。”秦毓摆摆手,“我就是路过,也没带什么寿礼。不过我说孟章,你也忒小气了些,想娶人家闺女,就来送棵草,你们蓬莱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

孟章再也忍不了了,把拉着他的龙王撇开,一掌朝秦毓拍过去。秦毓反手一掌把孟章震开,孟章踉跄着后退一步。

“我都说了不想和你打。你和我打起来,动静一大,吓到人家雁桑公主可就不好了。”

龙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过秦毓一提雁桑公主,孟章竟然真的不动手了,瞪了秦毓一会儿,气呼呼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把灵芝草重重地塞在龙王手里,甩了甩袖子就不见了。

龙王这才松口气,扯扯秦毓:“帝尊,小女敬仰您许久了……”

“龙王是个聪明人,我既然让月老带了熙宁过来,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可是帝尊,您都没有见过小女……”

“姻缘一事,不可强求。既然无缘,还不如不见。雁桑公主貌绝天下,还愁找不到好夫婿吗?”秦毓想了一下,“实在不行,你就说我飞升了,让她再找个人敬仰吧。不过敖丙啊,你这挑女婿的时候可得看好了,像孟章这样又小气又暴脾气的,你女儿嫁过去得多受罪啊。你看我们家熙宁,又乖顺又听话,还是天帝,也有你们龙族的血脉,怎么着不比他那个劳什子蓬莱岛主强,你说呢?”

“是。”龙王颔首苦笑,“帝尊所言极是。”

秦毓接着顺怀里黑猫的毛:“孟章送你那棵灵芝草,你要是不想要,就给我呗。”

龙王愣了愣,忙把手里的盒子递给秦毓。

秦毓拿着盒子,笑意更甚:“敖丙你人不错,有时间了去我的清虚宫坐坐。”

龙王还是苦笑,指指秦毓怀里的黑猫:“帝尊,这是您新养的灵宠?”

“我这么知书达理的人,可养不出来这么横行霸道又蛮横无理的猫。”

秦毓说得自然又流畅,听得龙王眼角嘴角一起抽。

温黛黛咳嗽着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化作了人形,虽说还是八九岁小姑娘的模样,但被孟章重创的胸口没有丝毫憋闷感,相反却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她跳下床,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寻思着走了出去。

不知道这是哪里,大得不行,整个宫殿都腾起缭绕的云雾,温黛黛在雾里兜了好几个圈子也没找到人,索性放开嗓子喊:“喂!有没有人啊?”

声音又尖又细,她刚喊完,面前的雾气缓缓消散,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湖,湖边躺椅上躺着一个人,扭头看她:“醒了?孟章的灵芝草看来还真管点用。”

温黛黛挪到他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这是哪儿啊?”

“我住的地方。”

“九重天?”

秦毓点点头。温黛黛瞪大眼:“这里真的是九重天?那太上老君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不过小黑啊……”

温黛黛再次奓毛:“不准再叫我小黑!”

“好,”秦毓摊手让步,“你醒来的第一件事难道不应该先谢谢我吗?”

听秦毓这么说,温黛黛难得没有反驳他,乖顺地点点头,转念想起那天的事情:“谢谢。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不是走了吗?”

“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秦毓听到感谢,满意地点点头,转开视线继续看湖面,想起不清山土地跟他说的话:“你要找老君要仙丹救你师父?”

温黛黛猛点头:“你能告诉我怎么找到太上老君吗?”

“你师父怎么了?”

温黛黛惆怅地叹口气:“那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师父突然说她想吃山脚下的桂花糕,等我买了回去,师父人就不见了。我下山找了她好久,可是一直找不到,后来我回到不清山,却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具冰棺,里面放着师父的尸体。”

“你没有问过不清山土地?”

温黛黛摇头:“那段时间土地爷爷睡着了,不知道是谁带走的师父,也不知道师父是谁送回来的。我听说太上老君那里有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仙丹,我想去求一颗。”

“那你去吧。”秦毓好脾气地挥挥手,“看见地上的金线没?你顺着它走,就到兜率宫了。”

“谢谢你,秦毓。”温黛黛咧开嘴笑,“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以后你要是还去我那里钓鱼的话,我再也不对你大喊大叫了,也不偷吃你的鱼了。”

秦毓失笑,然后拱手道:“多谢。”

温黛黛顺着金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垂文这才走过来:“帝尊,那姑娘的师父都死两千年了,说不准已经轮回几遭了,就算从天尊那里求来还魂丹,也还不了魂的。”

“我知道。”

垂文撇嘴:“那您还让人家跑一趟?”

“懒得管,她不去一趟是不会真正死心的。”秦毓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往湖面扔了过去,石头“咚”的一声坠入湖里。

院子里又有人在喊:“清和!清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破开清虚宫的雾,直接找到我。”秦毓懒得施法了,打发垂文出去,“你去把熙宁接进来。”

垂文把雾气散开。

熙宁欢快地跟在垂文身后跑进来:“清和,你怎么也不等我一起回来?”

“龙宫好玩吗?”秦毓摆手把垂文赶走,示意熙宁坐到自己旁边来。

“还好吧。武德和月老无聊得紧,整个龙宫里的人都好无聊。”

“见到雁桑公主了吗?”

“见到啦。”熙宁快活地眨眨眼,“月老让我们挨着坐,我们聊得可开心了。”

“哦?都聊了什么?”

“聊你呀。雁桑好喜欢你的,一直在问你的事情,她问的问题我都能答上来。”熙宁拍着胸脯,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秦毓掰过他的脑袋看了看:“其实我也怀疑,是不是璋华把你打傻了?”

熙宁撇着嘴,推开秦毓的手,好好的,干吗说他傻?

“雁桑公主漂亮吗?”

“漂亮,”熙宁猛点头,“比凤来姑姑还要漂亮呢。”

“你小子,”秦毓点一下熙宁的头,“喊凤来倒是喊得挺亲,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见你喊我声叔叔?”

“我才不要呢。”熙宁撇开头,“况且我现在是天帝,你见了我都要下跪的,我才不要喊你叔叔。我就要喊你清和。”

“随你吧,雁桑公主这么漂亮,给你做媳妇儿怎么样?”

熙宁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太笨了,雁桑公主不会看上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欢雁桑公主。”

秦毓头疼了:“那你喜欢谁啊?”

“不知道,反正月老让我见的那些公主啊、仙子啊,我都不喜欢。我一看见她们,我的心就告诉我,我不喜欢她们。”

“呵呵,你的脑子都转不过来弯,心倒是机灵得很。我上次给你的剑诀你都记住了没有?”

熙宁挠挠头:“那个……清和,我先回去了。”他边说边往前跑,跑了一阵还在湖边,他把眼前的雾拨开,“你快让我出去。”

秦毓又把他提溜到面前:“熙宁,你是天帝,你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熙宁对对手指:“不是有你在吗?”

“我不会一直在,熙宁。”

熙宁吓得睁大眼:“你又想飞升了?”

“这不是我想与不想的问题。”秦毓叹口气,“我毕竟是上古尊神,也到了该飞升的时候。熙宁,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必须趁我还在的时候把该学的都学会,你也该娶个帝后让她管着你了。毕竟这偌大的九重天,你一个人顾不过来。”

“可不是有你管着我呢?”熙宁其实很少见秦毓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眼眶酸起来,晃晃他的胳膊,“清和,你不能扔下我不管的。”

秦毓摸摸他的头:“以后我会对你很严厉,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啊?”熙宁抬起头,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在湖边兜了几圈,“清和,你去哪儿了?我出不去啊!”

秦毓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自己想办法,如果出不来,那就一直待在里头好了。”

“清和我错了,我这就回去背剑诀,我再也不偷懒了。你放我出去吧!”

秦毓站在被雾气隔开的院子里,交代垂文:“天黑了再放他出来,然后送他回玉清宫。”

“哦,”垂文颔首,“不过,帝尊,您怎么突然对天帝这么凶啊?”

秦毓没回答,转身往外走。垂文在他身后喊:“帝尊你去哪儿?”

“去兜率宫看看。”

带两个孩子,真是头疼。

温黛黛刚迈进金光闪闪的兜率宫大门,就被一个白胡子老头截住:“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来我这里做什么?”

她出门的时候好像忘记抬头看秦毓住的哪个宫了,只好报秦毓的大名:“我是从秦毓住的那个地方过来的,你就是老君爷爷吧?”

“秦毓?”太上老君想了想,“哦,清虚宫里的。清和让你来找我?”

清和?温黛黛摇摇头:“是我自己来找您的。老君爷爷,我想向您求一颗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仙丹。”

老君带她走到摆放仙丹的架子旁:“那人死了多久了?”

“两千年。”

老君拿葫芦的手停下来,然后低头看向温黛黛:“两千年?那我可无计可施了。”

“为什么啊?”

“小丫头,两千年,你要救的那人的魂魄都不知转过几个轮回了,怎么可能再还魂到两千年前的尸体上。太晚了。”老君摇摇头,“想开一些,生老病死是自然轮回。”

温黛黛被老君的一席话弄蒙了,眨着一双大眼睛,没来由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流。她一个人在不清山待了两千年,图的不过就是救活师父,再苦再寂寞,她都咬牙坚持过来了,可她一路坚持的结果却是太晚了。

温黛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兜率宫,她无意识地往前走,走了许久才察觉到秦毓给她指路的那道金线不见了。许是她自己走岔了,也许是秦毓那人法力不够,金线不亮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着空荡荡的地面,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阶上。

她刚坐下,就有个人坐在了自己旁边。她抬头,然后哭得更厉害了,手使劲地抹着眼睛。

秦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停了许久才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师父已经入了轮回,他并没有死,只是以另外一种你不知道的身份活着。”

温黛黛也不再憋着了,扑在秦毓怀里放声大哭。

秦毓第一次见有人哭得这么惨烈,一时有些无措,只好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背。

直到怀里小家伙的声音越来越低,秦毓低头看,才发现温黛黛睡着了。

秦毓头疼地看着眼角还有泪痕的温黛黛,干脆提溜着她往前走,半路碰见日游神,日游神笑眯眯地给他打招呼,然后看见他手里的红衣服小姑娘,震惊地问:“清和帝尊,你啥时候生了个闺女?”

秦毓懒得解释,挑了挑眉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吓得日游神一溜烟就不见了。

把温黛黛提溜回清虚宫,她还没醒,熙宁还在结界里呼天喊地,垂文老老实实地守在结界旁宽慰熙宁,见秦毓回来,跑过来请示:“帝尊,您看要不要把天帝放出来?”

“让他在里头待着,喊累了他就不喊了。”秦毓说着把手里的累赘扔给垂文,“你带她睡觉去吧。”

垂文觉得秦毓有些粗暴,忙把温黛黛接过来背在背上:“帝尊,这是不是就是那个您打散了一千年修为的姑娘?”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垂文背着温黛黛往屋里走,“就是觉得这姑娘蛮可怜的,被您打散了一千年修为,又被孟章神君打伤了,这会儿又知道救不了自己的师父。要是我,我就不想活了。”

垂文越说越觉得温黛黛可怜:“帝尊,要不把院子里那棵灵芝草给这姑娘吃了吧?”

“为什么,那棵灵芝草可是我从孟章那里抢过来的,我悉心栽培了那么多年,”秦毓两眼一瞪,“再说了,她都已经吃了一棵了。”

“可是帝尊,您留着灵芝草也没什么用啊?您整日想着飞升,修为又已经这么高了,用不着延年益寿,也不需要增进修为。您留着也是浪费。”

“我抢回来的东西,我浪费我乐意。”

垂文有些看不起他:“帝尊,您是上古尊神,怎么一点上古尊神的气度都没有呢?您把人家姑娘打伤了,赔一棵你用不上的灵芝草怎么了?”

秦毓强调:“首先,我是无意把她打伤的。其次,我已经救了她两回,还替她向敖丙讨了棵灵芝草,我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哎,我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做什么?”

垂文把温黛黛放到床上,转头教育秦毓:“我就是觉得帝尊您一点也不大气,你这样不好。”

“……”

温黛黛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她刚坐起来,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外头猫腰进来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坐在她旁边:“小姑娘,你醒了?”

温黛黛擦擦眼角:“你是……”

垂文笑笑:“你不用管我是谁,小姑娘,你快把这个吃了。”

温黛黛警惕地看他一眼:“这是什么?”

“你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我就是替我们帝尊向你赔个不是,我们帝尊嘴硬,但他不是有意打伤你的。”

温黛黛忘了秦毓打伤自己的事,以为垂文是孟章派来的,想了想,觉得神仙送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是坏东西,就接过来吃了。

垂文摸摸她的脑袋:“我也是妖,被帝尊救了,带来这里服侍他。我妹妹死的时候也和你这般大……不行,我得走了,待会儿帝尊要是发现我偷拿灵芝草给你吃,非剥了我的皮不行。”

“哎……”

垂文跑得飞快,温黛黛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刚跑到院子里就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四处窜动,胸口处更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她痛苦地坐在地上,低声呻吟着。

温黛黛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才痛苦地叫出声:“秦毓!秦毓!”

秦毓原本都睡着了,隐约听见有人喊他,打开屋门就见温黛黛坐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胸口,痛苦得脸都扭曲了。

垂文也听见了动静,忙跑过来蹲下:“不应该呀,我明明给她吃的是灵芝草啊。”

秦毓整张脸都不好看了:“你给她吃的是什么?”

垂文讷讷地回:“我……我看之前帝尊您给她吃灵芝草的时候一点事也没有,我以为……”

秦毓甩手把垂文推到一边:“之前那棵灵芝草是孟章刚刚摘下的,没有多少灵力,院子里这棵被我养了十万年,哪是她现在的修为能承受得了的。你去结界里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哦……”垂文头垂得低低的,“帝尊,我就是看见她想起了我妹妹,反正那灵芝草您留着也没用,我就是想帮帮她……我知道你就是嘴硬,其实心里也是想帮她的,但是怕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我才自作主张……”

秦毓懒得理会他,坐下开始给温黛黛顺气。

月光下,温黛黛的小脸通红,身体也是滚烫的,秦毓打通了她体内的经脉,把四处逃窜的真气抚顺。

直到温黛黛不再颤抖,身上的温度慢慢退下。她缓缓睁开眼睛,万年灵芝草的威力太大,她的修为精进了一千年不止,整个人的身形开始模糊起来,待清晰的时候,秦毓面前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少女。

奈何之前穿的衣服过小,被撑裂开来,温黛黛身上只挂着一只可怜的大红色肚兜,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正要放声尖叫的时候,兜头罩下来一件紫色的外袍。

温黛黛裹紧身上的袍子,有些尴尬地看着对面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的人:“你好像又救了我一回,对了,刚刚有个人闯来你这里,给我吃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个人是不是孟章……”

温黛黛话说到一半,见秦毓出神地盯着自己,仿似魔怔了一般,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她说:“你是谁?”

温黛黛疑惑地便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喂,秦毓!”

秦毓这才回过神,温黛黛继续说:“刚刚有人闯到你这里来,是不是孟章神君派过来报复我的?”

月色下,对面的姑娘裹着一件偏大的紫色外袍,眨着一双明闪闪的大眼睛,疑问地看向他。

秦毓的视线更幽深了,看得温黛黛有些发憷,局促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个……我有哪里不对吗?”

秦毓这才有了些反应:“没有,你刚刚说什么?”

“哦,我说孟章神君可能派人过来了,你留心些别被暗算了。”

“不是孟章,是跟在我身边的小仙童,他偷了我的灵芝草给你吃,结果帮了倒忙。”

“哦。”既然不是坏人,温黛黛低松口气,“那我去睡了?”

温黛黛刚转过身,手腕却被人抓住,她不解地回头,只听秦毓说:“小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美好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你才叫小黑呢,你全家都叫小黑,我叫温黛黛。”

“温黛黛?”秦毓勾唇对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去睡吧。”

夜色下,秦毓对她一笑,夜风微微拂过,温黛黛觉得自己被诱惑了。忙定下神,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默念完再抬起头,面前只剩下了空旷的院落。

温黛黛睡醒了一觉,刚走出房间,就听见秦毓在骂人。

“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那可是我养了十万年的灵芝草!十万年你知道吗!”

站在秦毓对面的垂文头快要低到地面上了:“帝尊,物尽其用,那灵芝草您留着也没用啊。您看现在人家姑娘修为也恢复了,您也不用觉得愧疚了……”

“我没有觉得愧疚!”

“那您梦见人家了,还不是因为愧疚。”

秦毓被气得跳脚:“那是因为她吃了我的鱼!”

明明是跟了自己两千年的仙童,怎么就讲不通呢!

温黛黛咳了一声,秦毓转头看见她,顺了一下气,问她:“醒了,还好吗?”

“还好。”

“灵芝草的神力太强,你并不能完全吸收。你的灵力怕是不能像之前那般运用了,而且以后修炼的时候注意一些,当心走火入魔。”

温黛黛应了一声,抬头看秦毓一眼:“那个……你把我的修为都还给我了,可我还欠你一条鱼,要不,我钓一条还给你吧?”

“不必,你的修为不是我本意要还给你的。你就当捡了个运气吧。”

“……”温黛黛咽咽口水,“你就不要责罚你的小仙童了。”

秦毓点了点头,把垂文赶走,看温黛黛还站在那里,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

“你这里有吃的吗?”温黛黛低头对对手指,“我刚刚看了一圈,你这里好像没什么能吃的,我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好饿。”

“我这里确实好久没有开火了。”秦毓又把刚走远的垂文叫回来,“我之前养的那头猪呢?”

垂文不敢走近,站在一边,遥远地回答:“前几天被昴日星君顺走了——”

秦毓又不开心了:“他拿我的猪做什么?”

“星君说,您养的猪有些根骨,他点化了骑个两天……”

秦毓心烦地摆摆手,这怎么一个两个的,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喜欢抢他的东西呢!

垂文一溜烟跑得更远了。

温黛黛忍着笑意,这才开口:“我还是回不清山吧。”

“也好,”秦毓沉思了一下,“你的修为也回来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温黛黛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原本就是为了救活师父,可如今……

“要不要……”秦毓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有些悲伤的小姑娘,“去极北渊?我看你根骨可以,却没有良师引导,所以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什么防身之术,只知道拼力气用灵力和别人打。”

“极北渊?”

“我与那里的漱猷仙君有些交情。”秦毓淡淡地说,“虽说我已经替你打通了经脉,但你体内的灵芝草神力过强,并非你所能承受,如果有高人指点,让你强劲修为,好好利用灵芝草的神力,说不准过个几百年你就能飞升当神仙了。极北渊又地处严寒,是个极好的修炼之地,你想去吗?”

温黛黛被震住了:“可是……我听说极北渊的渊主只收骨骼惊奇的名人志士做徒弟,我只是个妖怪……”

“漱猷欠我个人情,我送的人,他会收的。”

温黛黛从极北渊那个高大上的地方把脑子转了回来,越琢磨越觉得秦毓应该没那么好,有些警惕地看他一眼:“你该不是想把我送过去,让那渊主帮你整我吧?”

秦毓眼一瞪:“你就这么看你的救命恩人?”

温黛黛撇撇嘴,抬头望了望天,随口敷衍:“那我想想吧。”

秦毓点头挥手,地上又出现一条金线:“顺着它走,就能到南天门了,以你现在的法力,应该能回到不清山。”

温黛黛应了一声,顺着金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秦毓,我能不能再麻烦你件事情?”

“什么?”

“就是我师父,你和老君爷爷都说,她去了轮回,你是个神仙,能不能帮我寻一下我师父的转世?我没别的想法,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把你师父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师父的生辰八字,只知道我师父叫夏顶青,是一只九尾白狐。这样能找到吗?”

“我试试吧。”

地上的金线闪着耀眼的金光,温黛黛抬头看秦毓:“你找到后,会去不清山告诉我的吧?”不然他一个神仙,她要到哪里去找他!这天庭又不是她想来就来的!

秦毓却两三步走上前来,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是通心玉,你有什么事对它叫我的名字,我会听到的。”

神物啊!温黛黛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把通体晶莹剔透的圆形玉石接过来,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然后不解地抬头看秦毓:“我为什么觉得就过了一个晚上,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按理说我偷吃了你的灵芝草,你该打我一掌的啊?你不会是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相中我了吧?”

不然为什么非但没打她,还要送她去极北渊,帮她找师父的转世,甚至还送了她通心玉!

“你想多了,我还是打你一掌阻止你的胡思乱想吧。”

秦毓伸出手掌,紫色的光在掌心燃起,温黛黛吓得忙把通心玉揣进怀里,顺着金线飞快地跑远了。

待温黛黛跑的人形都不见了,他才又把清虚宫的结界升起来。

在云雾缭绕中,秦毓坐在躺椅上,看着对面的湖面。

垂文蹑手蹑脚地递过来一杯茶:“帝尊,您还生气呢?”

秦毓却叹口气:“神,竟然也有参不透的命数。”

“帝尊您怎么了?”垂文哭丧着脸,“不过就是一棵灵芝草和一头猪……”该不会是整个人被刺激傻了吧?

秦毓突然站起身,垂文慌忙跟上:“帝尊你去哪儿啊?”

“地府。”

“去地府做什么?”垂文紧张兮兮的,难道要去转生!投胎!

“帮温黛黛找她师父。”

垂文松口气,也十分不解:“帝尊,您怎么突然对温姑娘这么好了?”

“还人情。”

秦毓丢下三个字就不见了影子。垂文挠挠头,帝尊欠了温姑娘人情,啥时候?

秦毓刚出了清虚宫大门,迎面就碰见了月老。

月老还是笑眯眯的:“帝尊,我昨天听日游神说,您得了个女儿?”

秦毓满脸黑线,日游神那个大嘴巴,有时间了非要去揍他一顿不行,然后把责任推给垂文:“垂文的女儿,我替他看两天。我有事,先走了。”

“不是您的就好,”月老松口气,拦住他,“帝尊,那雁桑公主的事……”

秦毓没耐性了,挥了挥拳头:“你再拦我,信不信我打你一顿?”

秦毓话音刚落,刚才还在自己面前笑容可掬的老头儿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帝尊您慢走——”

秦毓把拳头收回来,对着拳头吹了口气,心想,这年头,果然还是靠拳头说话管用,他之前果然是书读得多了,人也变得傻了。

“你说什么?生死簿上没有夏顶青这个人?”

阎王哆哆嗦嗦地翻着:“确实没有啊,帝尊。狐族的生死簿都在这里了,九尾白狐里着实没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帝尊把名字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秦毓今天格外没耐心,在椅子上坐下,那手指叩了叩桌子,“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给本尊好好找。”

阎王吓得险些没站住,又翻了一遍突然停下来:“帝尊,小仙突然想起件事来……”

“说。”

“小仙记得,这生死簿只被两个人动过,一个是大圣爷爷,还有一个是熙宁太子,哦,不对,现在该叫天帝了。”

秦毓皱起眉:“你说……熙宁来过你这儿?什么时候的事?”

阎王点点头:“记不太清了,不过小仙记得,天帝来过之后不久,也就是几百年吧,璋华帝尊就入了魔。算起来,也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秦毓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的意思是,生死簿里没有夏顶青的名字,是熙宁动的手脚?”

阎王忙跪下:“小仙不是要栽赃天帝,只是大圣爷爷当年只钩了他们花果山猴子猴孙的名字,那之后就只有天帝来过小仙这里,查过生死簿。”

“他查生死簿做什么?”

“说是找个人,好像……”阎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秦毓,“就是查的狐族。”

阎王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帝尊,小仙又想起了件事……”

秦毓不耐烦地挑挑眉。

阎王思索了一下,才开口:“璋华帝尊,也来过。”

“璋华?”

“璋华帝尊来问小仙要一个魂魄,说是刚刚死的。可是那日黑白无常索来的魂魄里,没有璋华帝尊要找的人。于是璋华帝尊也看了看生死簿。”

“也是狐族的?”

阎王点点头,回想起两千年前的往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尊捏着蓝色的簿子,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最后合上簿子还给他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复杂的……绝望。

那是一个神祇不该有的样子。

“璋华是什么时候来的?”

“比天帝要晚一些吧,大约就在璋华帝尊入魔障的前几天。”

秦毓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阎王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站着,站累了,他刚打了个盹,头一栽醒过来的时候,面前的紫衣神尊已经不见了。他大呼一口气,忙招呼黑白无常把自己扶到椅子上,捶捶膝盖:“清和帝尊什么时候走的?”

黑无常挠挠头:“我也没看清楚,反正一眨眼就不见了。”

“走了就好。”阎王揩把汗,“可别再来了。”

温黛黛正坐在不清湖边的大树下,往湖里扔着石子,冷不防面前却出现了个人,背对着她,席地而坐。

温黛黛一看那一身骚包的紫色锦缎,就知道是谁了。想她温黛黛的一生,到目前为止,也就认识了秦毓这么一尊大神。

秦毓正钓着鱼,温黛黛跑到他身边坐下:“你找到我师父了吗?”

秦毓一本正经地盯着湖面:“你是什么时候跟着你师父的?”

“两千多年前吧,师父看我可怜,就把我捡回了不清山,还教我修炼。”

“一直都是你和你师父两个人?”

“对呀。”温黛黛点点头,“师父说捡到我之前,她一个人在不清山住了好久了。你找到我师父的转世了吗?”

“找到了,”秦毓随口胡诌,“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嫁了良人,相夫教子,很好。”

“真的?”温黛黛笑笑,拽拽秦毓的袖子,“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不能。”秦毓继续胡诌,“你师父既然已经转世为人,自然有她自己的命数,你去了,或许会扰乱她的命数,致使无妄之灾。”

“我就远远地看她一眼,我绝对不用法力,也不插手师父在凡间的任何事情,”温黛黛晃晃他的袖子,“我真的就看她一眼。”

“那也不行。”

温黛黛撇撇嘴:“我就是想她了,看一眼都不行吗?”

秦毓岔开话题:“极北渊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不知道,土地爷爷说极北渊是个好地方,可是我师父的遗体还在这里,我不想离开不清山,那样就又只剩我师父一个人了。”

“随你。”秦毓仍旧注视着湖面,“你上次说你师父消失的时候土地在睡觉,他睡了多久?”

“土地爷爷睡了好久,他是在我师父被送回来之后才被我的哭声吓醒的。在那之前,他好像都没见过我师父。我师父好像并没有在不清山住很久。”

秦毓想了一下才说:“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师父?”

温黛黛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秦毓,你怎么突然对我师父这么感兴趣?”

秦毓摇摇头,老不正经地说:“我就是看你师父的转世长得挺好看的,想看看你师父本人跟她转世像不像。”

温黛黛自豪地挺挺胸脯:“我师父漂亮得很呢!走,我带你去看。”

山洞里漆黑一片,秦毓随手指了一块石头,石头发起光,整个山洞都亮起来,秦毓这才看到面前的棺材。

水晶冰棺里氤氲着冷气,冷气缭绕中,隐约能看一个人形,女子身着一身素白的衣服,他隔着缭绕的雾气,只能隐约看个大概。

温黛黛更得意了:“我师父美吧?我师父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秦毓笑话她:“你才见过几个人?”

温黛黛哼了一声。秦毓散开冰棺里的雾气,这才看清冰棺里女子的脸,确实美。狐族本就貌美,饶是这夏顶青沉睡了数千年,面无血色,却仍旧不掩眉目间的风姿,颈处竟还文了一尾红色的蝴蝶。

秦毓仔细打量着所谓九尾白狐的夏顶青,视线最后落在她的腰间,那是一块刻着白泽纹样的腰牌。

白泽?

“喂,秦毓,你这么出神地盯着我师父看做什么?”

“没什么,”秦毓收回视线,笑呵呵地说,“太好看了,多看两眼。”

离了山洞,又坐回到湖边钓鱼,湖面平静,鱼钩偶尔微微颤动一下,漾起涟漪。温黛黛望着身边的人,不禁问:“哎,秦毓,你到底是那个路数的神仙啊?我问过土地爷爷,他说天上好像没有叫秦毓的上仙,还说你既然有姓,大概是新进飞升的神仙,可是我看你又住了那么大的宫殿,你到底是谁啊?”

秦毓淡淡地看她一眼:“一个小神仙。”

温黛黛不信:“一个小神仙能住那么大的宫殿吗?”

“我是替清和帝尊看院子的。”

“清和帝尊,就是那个只会打架的莽夫喽?”

秦毓眼皮子抽了抽。温黛黛拍了拍他,同情地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是个高人呢,原来是个小神仙啊,那你在天上是不是经常受欺负啊?所以才被赶去替人家看院子?”

秦毓十分不要脸地胡扯:“嗯,对。”

“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好的,你看你又是个飞升的,那人家肯定会看不起你啊。我想了几天也觉得做神仙不太好,之前我是想去找老君爷爷求仙丹,可现在师父已经转世了,我一个小妖怪,就算真的做了神仙,到了天庭,也会跟你一样被人看不起,赶去看院子的。”温黛黛越说越同情秦毓,“要不你来我们不清山吧,有我罩着,没人敢欺负你!”

秦毓还没说话,耳边传来垂文的声音:“帝尊,您在哪儿呢?快回来吧,天帝到处找您呢,都快把天界翻过来一个遍了。”

秦毓叹口气,心想熙宁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他直起身子伸个懒腰,旁边温黛黛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不清山的无数好处。

于是,秦毓随口敷衍了一句:“那真是多谢啊,我回天上思量思量。”

“啊,你要走了?”

温黛黛话音刚落,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只余了一把还在晃动的鱼竿,以及水面荡起的层层涟漪。

“都还没钓到鱼呢,”温黛黛叹口气,“好饿啊。”

秦毓刚到南天门,熙宁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秦毓……”

秦毓嫌弃地把他推开:“又怎么了,剑诀背会了?”

“还没……”熙宁抹了把眼泪,“我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秦毓按按发痛的额头:“你找揍呢?”

“不是。”熙宁慌忙解释,“你听我说,我不是睡着了嘛,然后……我做梦了。”

秦毓正往里走的身形立即站住,回头看跟在他身后的熙宁:“你梦见什么了?”

熙宁开始吞吐起来:“我……我……”吞吐了一会儿,才说,“昆仑山那里有异动吗?”

秦毓心下了然:“我知道了,你梦到璋华把我杀了,对吗?”

熙宁抿抿唇:“秦毓,我觉得心里头不太对,你快赶去昆仑山,把封印加固吧。”

秦毓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就是平日里爱胡思乱想,所以才会做梦,人世间都说梦是相反的。你还是省点劲儿多去修炼修炼。”

“可是……”熙宁还是不放心,“我到处找不到你,就去问了天尊,他跟我说,神仙是不会做梦的。”

“凡事无绝对,不过就是个梦。”秦毓耐下心哄孩子,“你若是再这般无进益,我就把你送去极北渊。”

一听极北渊,熙宁打了一个冷战,当即垂下头:“漱猷仙君会吃了我的,我不去。我回玉清宫了。”

熙宁很快跑远了,光靠腿跑这么快的神仙,天界熙宁敢论第二,就没人敢称是第一。秦毓捏了个诀,优哉游哉地飞回清虚宫了。

温黛黛百无聊赖地蹲在湖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湖面。土地笑眯眯地从地里钻出来,喝着葫芦里的烧酒,眯着眼睛看她。

“小丫头,你这几日有些无聊啊。”

温黛黛挠挠头:“是有些无聊,土地爷爷,你说我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呢?明明这两千年不清山也都没有人,我没有下过山,也不觉得无趣。”

“以前你总想着修仙救师父,如今没得救了,你自然无趣。”

“秦毓也不让我去看师父一眼,你说我看一眼师父,真的影响很大吗?土地爷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土地笑眯眯地点头:“人生在世,都有自己该经历的命数。你师父既已转生,前尘往事自然都已经忘了。她过得好,你心里知道就也该放下心,过你自己的日子了。总是执着于前尘往事又有什么意义呢?小丫头啊,你呀,还年轻,岁数也刚刚好,下山走一走,找个夫君如何?”

温黛黛当即红了脸:“土地爷爷,你说什么呢?”

土地大笑:“去吧去吧,下山玩一圈,你总在这里盯着这湖看,是看不出如意郎君的。”

温黛黛脸更红了,挣扎了一会儿:“那我下山了,我师父怎么办?”

“你呀,”土地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就是执念太重,逝者已矣,不过一具尸体,老头儿我替你看着就好了。”

温黛黛噘噘嘴:“师父把我捡回来,又一直照看我,我想报恩,不应该吗?”

“傻丫头啊。”土地长叹一口气,“你太重情,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他说完又钻回地底下去了。

温黛黛又盯着湖面看了会儿,摸着怀里的通心玉,伸出手指敲了敲它,自言自语道:“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神乎。”

她话音刚落,湖面突然起了波澜,波纹一圈一圈漾开,然后湖面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温黛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

秦毓一脸淡定:“那东西神乎吗?”

温黛黛觉得不仅神乎,更有些瘆人,抱抱胳膊问他:“那我说什么话,你都能听见吗?”

“你敲它或者喊我的名字我才能听见。我也没工夫天天听你讲话。”秦毓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有事吗?”

“那个……极北渊我还能去吗?”

“自然可以,你又想去了?”

温黛黛挠挠头:“我觉得在不清山有些无聊,土地爷爷让我出去走一走,他还要我去找一个……”

温黛黛说到一半止住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撩撩头发:“我要怎么去极北渊?”

秦毓也没追问,回答得更加随意了:“你自然是走着去。你又不能捏个诀就飞到极北渊。”

温黛黛觉得也是,点点头:“那我要走多久啊?”

“走着玩呗,一年两年的都有可能,我以前走着试过,走着停着玩着,走了个十来年吧。”

温黛黛咽咽口水,嘲讽他:“原来你也不能捏个诀就到极北渊。”

“我自然可以。”秦毓笑笑。

水面的波纹又模糊起来,然后温黛黛听见有醇厚的男声在自己的身后响起:“我只是太闲了。”

温黛黛又被吓一跳,抚着胸口回头,秦毓正倚在她身后的柳树下。

秦毓随手在地上一指,然后走近,伸出手在她的眼上一拂,温黛黛眨眨眼,看着地面上又出现了一条金线。

“这条金线只有你能看到,你顺着它走,就能到极北渊。”

温黛黛绕着地上若隐若现的金光蹦跶:“这招真好,我去了极北渊能学会吗?”

秦毓淡淡地吐出事实:“不能。”

“为什么?”

“因为漱猷不会。”

“啊?”

“这招是我自创啊。”

温黛黛一脸不信,六界里以法力著称的漱猷仙君竟然不会他一个刚晋升、替别人看院子的小神仙自创的招数。蒙谁呢?

不过温黛黛是个好姑娘,很好脾气地没有戳破秦毓,呵呵地笑笑。

秦毓估摸忙着去给人家神尊看院子,跟她说了两句就又不见了。

温黛黛哼了一声,心想会飞了不起啊。鄙视完秦毓,她又转头盯着湖面,湖面平静无波,只偶尔有风,撩起几圈涟漪,惊扰了水面上的浮萍。

温黛黛起身走到山洞,手覆在冰棺上,看着冰棺里面容平静的女子。

“师父,我打算出去看一看,以前我不敢出去,是我害怕我一下山,你就又不见了。可是师父,秦毓他说,你现在过得很好。我觉得也是,你那么漂亮、那么善良,上一世大约是遭了什么劫,所以才那么不开心。”

温黛黛说着,觉得有些难过,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师父,我决定下山了。土地爷爷说得对,你不可能再回来陪我了,所以我要出去看一看。反正我是一只小野猫,从小就无依无靠,若不是你,我也修不成人形,只怕现在早就曝尸荒野了。师父的恩情,黛黛一辈子都不会忘。”

温黛黛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师父,不,应该说是师父的魂魄。

夏顶青浮在她的面前,柔声说:“黛黛,师父的魂魄马上就要散了。以后你要一个人好好过,没有谁杀了师父,只是师父自己觉得活不下去了。大约是因为我的人生注定不能平静吧。黛黛,记住,爱自己该爱的人,人生最苦,莫过于求不得。”

夏顶青对她说完这句话,魂魄便消散不见,徒留她徒劳地站在山顶,对着远方痛苦而又绝望地呼喊着师父。

她不肯相信师父真的就那么死了,于是下了山去找,等她再次回来,就看到了横在山顶的冰棺。

师父还是那么安详地躺着,还是那么美,仿佛只是睡着了。

爱自己该爱的人?温黛黛想,师父大约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所以才会一直不开心吧。她不知道师父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师父也从来不提,她也只是听见师父曾在梦中呢喃着喊过一个模糊的名字。

温黛黛低头孩子气地抹了一把泪,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面,荡起了一层灰尘,朦胧之下,秦毓给她随手画的那条金线更显耀眼。

极北渊,说不准真的是个好地方。

她没什么好收拾的,背着一个小包袱便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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