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年少，还有力气去对一个人付出所有
路迟遇偶尔会做那个梦，梦见他回到了初禾小镇。
他小时候去过的地方，如避世的小镇，有低软的堤岸，岸边三两垂柳，拂过波光粼粼的池面，遥遥有几声犬吠，望过去，手执着蒲扇的青年正蹲在矮屋前逗弄着那些温顺的宠物。
有懒洋洋的光打在脸上，让人昏昏欲睡。
那是一个让人觉得惬意的地方。
“路迟遇！”清脆透亮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见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正扬着头对他笑。
01.好久不见
在寻找杭一川七天未果之后，程渺总算相信了杭一川并不在C大的事实。
她有些挫败，抱着本书坐在树荫下发呆，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一连七天，她翘了自己的课，专门往金融系的课堂上跑，为的就是抓住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杭一川。
於向晚的电话打了过来。
“傻妹，你赶紧回来，唐教授发飙了。”於向晚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光凭想象，程渺都能知道她像虾一样弓着腰憋着声音跟自己打电话的样子。
“好……”
“於向晚，你躲到课桌下干什么？是不是在跟程渺通电话？你告诉她，十秒钟不到教室，我就上报学校！”电话那头，唐教授似乎巴不得立刻将程渺从手机里抓过去，在全班同学面前吊打一番。
揉了揉耳朵，程渺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十一点五十了。
此刻她正坐在小卖部里，从这儿到教室，用跑的大概要两分钟，但跑过去会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很狼狈不说，还得听教授长达三分钟的精神鞭策。
“老板，给我来碗刨冰。”
程渺心想，自己一定会是C大历史上第一个刚开学就因为连续逃课而被处以警告处分的新生。
顶着毒辣的太阳，程渺分外专心地吃着碗里的刨冰。她的额头有一层薄汗，在阳光的照射下，脸微微发亮。
她双腿悠闲地晃荡着，这样的时刻心里突然就涌出了一个名字——杭一川。
她跟杭一川可真是孽缘。从八岁时，她就成了他身后的小跟屁虫，一跟就是十年。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人，也是距离彼此最远的人。
高考之前，程渺发誓要跟杭一川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再开展自己的告白计划。谁知道就在进考场时，她看见了杭一川和一个女生手牵着手。后来她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杭一川身边就已经有了各式各样的女生。
她的初恋还未开始，就已经错过了他的初恋。
但荒唐的是，没有一个人能留在杭一川身边——除了她。
一碗冰下去，程渺觉得自己心里发凉。隐约听见下课铃声，她从栏杆上跳下来，跟老板打了个招呼之后，混在下课的学生们中间，往学校外的十里樱走去。
十里樱是学校附近一个还不错的小区，有很多学长学姐在此租住。小区虽然叫十里樱，却没有一棵樱花树，偶尔开几树桃花，就已经是对这里的居住者们最大的回馈。程渺今天路过的时候，发现转角的桃树长得不错，明年春天应该会开出很美的花。
绕过转角，就可以看到一栋看起来还算有年代感的公寓，正是她租住的公寓。
她费力地爬上七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看见於向晚已经跟条死鱼一样瘫软在地面的凉席上，抬头看她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哀怨。
“你只有回家的时候速度最快。”程渺跟於向晚只相处了不到二十天，关系却好得像是结识多年的旧友。
於向晚翻了一个白眼：“替你挨了教授五分钟的训，还不跑快点，难道要等他喝完茶被留下来聊一个小时的人生吗？”
程渺心虚，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雪糕，那是她离开小卖部之后又折身回去买的。
於向晚总算有了点生气：“俗！”嘴上说着，手上却片刻不歇，随手抓了一支四个圈就咬起来。
“俗”是於向晚的口头禅。
倒不是她太过自傲，觉得所有人都俗气只有她最好，而是因为她名字叫“向晚”，这个被狗血电视剧、狗血小说用烂了的名字。
空有一个别致的姓却取了一个俗气的名，於向晚表示很悲伤。
“今天结果如何？”於向晚咬着雪糕，问正在扎头发的程渺。
还不等程渺回答，於向晚又摇了摇头：“不用说，肯定又是无功而返。”因为程渺只有在心情郁闷的时候才会摆开架势准备大扫除。
“闭嘴吧你！”程渺翻了一个白眼。
於向晚耸耸肩：“就说他是白眼狼，卷了你的生活费就消失了，跟那些骗婚的臭男人有什么差别？”
跟程渺不同，於向晚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血淋淋的真相，而程渺，她只会跟缩头乌龟一样，藏在自己的壳里，屏蔽掉一切与那人有关的流言蜚语。
要不怎么说程渺是傻妹呢？
“他总会找我的。”在他需要我的时候。程渺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完后一句话，然后挽起袖子，准备开工。
一把扯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立刻射了进来，眯眼一看，空气里飘散的都是细碎而晶莹的灰尘。
程渺看向於向晚，对方的眼里也是同样的生无可恋。
“你看吧，拉上窗帘多好，都看不见灰尘。”於向晚转身往浴室里走。
程渺早已习惯，利落地扎起头巾，将毛巾放进清水里，然后拧干。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赶紧甩了甩头，然后充满斗志地将房间从窗户到地板都抹了一遍。在打扫的过程中，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又无端消失了。
推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程渺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目光瞟到墙外一个托着白猫的黑衣少年，气质清冷孤高，跟手上的萌猫对比分明。
“对了，傻妹，下午下课后陪我去一个地方。”浴室里传来於向晚过分张扬的声音。
程渺回头问了句“去哪儿”，再扭头去看，那少年已经消失在阳光中。
程渺也没当回事，她转身去帮於向晚拿浴巾：“你能不能拿上浴巾再进去？”
於向晚轻声笑着，笑声像是午后阳光下懒洋洋的猫。她回答的是程渺的上一个问题——“去勾引你的未来姐夫。”
路迟遇经过十里樱的时候察觉有人在看他，虽然不曾回头，但是他心脏不正常的跳动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说不上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他还记得那个名字，像是刻在他心尖的伤痕，越是想要忘，越是会绞痛着宣告它的存在。
程渺是在下午六点时再次遇见那个托着白猫的黑衣少年的。
於向晚站在装潢素雅的办公室里，毫不矜持地盯着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个男人。男人十分坦然地接受她的注视，然后对路过治疗室门前的少年道：“你去隔壁等下。”
程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
那只白猫从少年的手上跳下来，冲到程渺脚边龇牙咧嘴。还是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勾唇喊了一声“小么”，它才乖顺地跳上桌去，在男人的手掌上蹭了蹭。
“我们是来帮忙的，你不是说缺人吗？”於向晚目光只看着男人，一点也不怕自己的心思暴露。
程渺羡慕又佩服。
男人清冷的目光朝她们一瞟，似乎打量了两人一下：“你们？”
“怎么？看不起女人？”於向晚声音懒懒地拖着，似乎对男人的怀疑有些不满。
男人站起身，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许青皓。
程渺知道这个名字，在电视上看见关于他的新闻的时候，因为他的名字比较特别，她还特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许青皓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宁的力量，这也许跟他的职业有关，他开口，语气友善而沉稳：“既然你们要做，那就你们吧。”
他似乎并没怎么思考。
程渺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看人的目光很是专注。
於向晚兴奋地掐了一下程渺的后腰，程渺惊呼一声，瞟见许青皓的目光移过来，她有些脸红地扭开头之前，还不忘瞪了见色忘义的於向晚一眼。
“晚上之前整理好这里的资料，按照各个类别不同分类，整理好之后重新放回书架上。”许青皓领着两人到了隔壁的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不同的病例卷宗，还有各种专业书籍。
程渺哑然看着於向晚，於向晚没有告诉过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工作量。
“之前的助手走了之后就没有再整理过，堆了很久。”许青皓轻描淡写。
没想到市内知名的心理治疗师竟然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程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想什么呢，他只是太忙。”像是知道程渺心思一样，於向晚立刻替许青皓找理由。
三小时后，房间里只剩下程渺一个人。
於向晚只整理了一小会儿就先去觅食了，离开之前还叮嘱程渺，许青皓回来的话一定要立刻通知她。
程渺倒是很享受整理的过程。她在某段时间很喜欢心理学，现在这种喜欢又被重新勾了起来。
她趁此机会把上面的内容都看了看。
她有种直觉，许青皓是故意给她看的，一定是於向晚出卖了她。
翻着翻着，她的手在触到一张病例的时候，僵住了，像是突然被冻结一般，很久都无法移动。
“路迟遇。”她轻轻地吐出他的名字。这种再见故人的感受很不好受。
更何况，这个故人应该不那么想见到她。
事实证明，有些相遇猝不及防，有惊无喜。
当程渺抱着刚刚整理好的资料扑倒在隔壁前来治疗的路迟遇面前的时候，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路迟遇在她眼前半米的地方，黑色帽衫跟白天看过的少年身上的一模一样。他清冷地站着，沉着眸子注视着她。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有些低，像是穿过回忆来到她耳边，“程渺……”
程渺狼狈地趴在路迟遇面前，他没有伸手拉她一把。
她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裤子上的灰。
“好久不见。”她声音有些干涩，微低着头，不敢直视路迟遇的眼睛。
她努力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资料上，拍了拍资料上的灰尘，并小心翼翼地将皱起的地方抚平。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路迟遇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冷，看似是久别重逢的话家常，其实是暗藏玄机的冷暴力。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轻易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路——”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他的声音宛若毒蛇吐芯般袭向她，让她手足无措。
“你应该过得比我好。”路迟遇嘴角勾起一抹笑，冷漠而嘲讽。
两个人相对着，气氛让她有些窒息。
路迟遇往前跨了一步，程渺狼狈后退，他再上前，她再后退。
路迟遇忽然抬起一只手，程渺以为他要揍自己，闭眼垂着头后退，却被书架抵住了背。
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路迟遇伸出的手按住书架的一端，她就被困在他和书架之间。
“路——”
“觉得我很可怕？”路迟遇再次凑近她，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沉沉地压着她。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相遇的场面，却没有想过，是在这空荡荡的资料室里，彼此狼狈，彼此针对。她想起自己刚才看过的关于路迟遇的病例。
——躁郁症，长期失眠与焦虑。
那天晚上，程渺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用冷水冲了一个澡。
裹着条大浴巾的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给消失许久的杭一川发短信。
“一川啊，我遇见路迟遇了。”
02.一川烟云
半夜两点，程渺从床上悄悄地爬起来，尽量放轻了动作，虽然她很清楚於向晚的睡眠质量一向好，不会被她猫一样的动静给吵醒。
她随便套了条裙子，裹上风衣就出门了。当然，她没有忘记往包里塞上钱。
自从跟杭一川以这样的模式维持关系开始，她就养成了包里随时都要揣着钱的习惯。因为不知道杭一川什么时候会召唤她这个哆啦A梦。
坐在午夜的出租车上，程渺异常清醒。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新闻报道，多打量了司机两眼。
司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讪笑着道：“小姑娘，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程渺耸肩，她的警惕这么明显吗？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程渺对司机笑了笑：“师傅，我只是觉得你嘴角的饭粒挺惹眼的。”说完她便摆摆手，朝着杭一川的方向跑去。
“杭一川！”
杭一川正抽着烟，见程渺来了，也没有慌忙灭掉，而是又抽了几口之后，才将它摁灭丢进垃圾桶里。
“你又抽烟。”程渺的语气有些埋怨。
杭一川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辛苦了。”
你知道犯了重罪之后突然被赦免的感觉吗？程渺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觉得一颗心飘在云里，欣喜得有些不真切。
“你怎么没去C大？”程渺顿了顿，才问。
她仰头看着杭一川，他的下巴有细细的胡楂儿，为他多添了几分成熟的气质，然而他略显稚嫩的面孔还在张扬他尚且拥有的青春。
杭一川似乎皱了眉：“家里没钱，不想找麻烦，所以就干脆没去了。”
程渺知道杭一川的家境，并不算太好，家中有四个小孩，杭一川是老大。
她从包里拿出之前塞进去的钱，递到杭一川的手上：“我在学校花不了多少钱，给你。”
连程渺都不知道，她现在这样自以为是的大方，将杭一川推向了何种境地。
杭一川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钱：“我谈恋爱了。”
“哦，是吗？”程渺甚至没有缓一下，仓促地笑了笑，“恭喜啊。”
那一句恭喜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你早点回去吧。”杭一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程渺点点头，意识到他可能没有在看自己，她又匆匆地回了一句“好”。
在这段关系里，程渺是被动的那个，也是不讨喜的那个，但她还是想再坚持一下。
也许，再坚持一下，就可以等来他的回眸呢？
她被杭一川送上车，摇下车窗，跟他说再见。
杭一川淡淡地笑了笑，有些敷衍。
知道他心情不好，程渺也没有多留，而是在报了“十里樱”之后摇上了窗户。窗户才摇到一半，车子就开动了。
程渺转过头看了一眼，杭一川低着头站在路灯下孤单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疼。
那是她喜欢了十年的人。
从他们拥有同一个秘密开始，他们就再也不会断得干净。
目光撞进一个冷如隆冬的身影，程渺想要仔细看看，那身影却已经退进了黑暗中。
呼——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她在转角处下车，然后递给了司机一张十块。从刚才那个地方打车回去需要花四十块，三十块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还从未在S市的夜里独自行走过，程渺隐约有些兴奋。
城市的灯光比小镇亮得多，但是，它也牺牲了绚丽的星光。程渺循着河道往家走，一边数着河面倒映的五彩灯火，一边暗暗思索何时可以再回初禾，看看最爱的星光。
初禾小镇是程渺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就一直跟随着外婆在初禾小镇生活。
那里的天是淡蓝色的，几朵云在上面缀着，很是好看。有阳光的时候，她就躺在树荫下闭着眼睡懒觉，偶尔被严厉的外婆看见，还会用竹片打她，让她背上一段三字经。
耳边是小猫懒洋洋软绵绵的叫声，外婆的笑在她的耳朵里变得温柔起来。
晚上她就会抱着小猫，窝在大大的摇椅上晒月光。在外婆轻声哼着的小调里，西瓜都变得香甜。她往往就是在星星的凝望中睡着的。
……
为了来见杭一川，程渺特地穿了刚买的新鞋，跟不算高，但是有些磨脚，她走了没多久就走不动了。
四处张望了一下，正好附近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她在便利店里拿了一杯咖啡，用提供的热水冲好之后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黑暗总是让一些人害怕，一些人安心。在程渺不知道的一角，因为失眠而四处闲晃的路迟遇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她的公寓前。
他看见她像个小偷一样猫着腰走出来，然后关上了门。
他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难道——
路迟遇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在他看见那个倚在店门抽烟的男生时，得到了确认。
他冷漠地勾起唇，目光幽暗不明：“程渺，你竟然还喜欢他。”
……
这一路跟随，就是整夜。
他看到了她欢喜的奔赴、仓促的笑容，以及落寞地趴在便利店里的孤单身影。
操心的便利店店主看着睡着的女孩，有些头疼。夜里降温，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做的时候，门再次打开。
进门的是一个目光冷漠的男孩，他穿着黑色的帽衫，就像是从黑暗中无端钻出来的一样。
“欢迎——”
路迟遇目光淡淡地落在程渺身上，伸手示意店主噤声。
他已经跟了程渺一路了。
似乎有谁叹了一口气。路迟遇静静地从货架上挑选了创可贴，然后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鞋。
店主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惊讶，但瞬间又像是顿悟了什么，悄悄地笑着走向收银台——这一定是一对出来玩却临时起冲突的小情侣。
路迟遇敛眉看了一会儿已经熟睡的程渺，打算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然而衣服刚脱到一半，他怔了怔又匆匆穿上推门而出。
店主疑惑地看着被他推得不断开合的门，脑补了数场大戏。
没过多久，路迟遇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床崭新的薄毯。他将毛毯展开，轻轻替程渺披上，然后再次离开。
程渺是在一早被店主给叫醒的，她迷糊又抱歉地朝店主笑：“打扰了。”
店主问：“睡得好吗？”
程渺点点头：“还不错，就是感觉做了很长的梦。”
店主笑：“梦见了什么？”
直起身体，她感觉胳膊有些发麻，有什么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是一床柔软的毛毯。
程渺以为是好心的店主给盖的，一边将毛毯规整折叠好，一边不好意思地说：“不记得了，一些奇怪的往事。还有，谢谢您的毛毯。”
店主尴尬地接过薄毯，想告诉她这毯子不是他的，但想到昨晚男孩的那些举动，自作主张地猜测也许男孩不希望让这个女孩知道，所以硬着头皮收下薄毯，想着可能昨晚的男孩还会回来。
谢过店主之后，程渺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只剩下10%不到的电量的手机赶紧回拨於向晚的电话。
程渺昨晚的电话快被於向晚一个人承包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几乎都是她打来的。只有一个陌生号码在早晨七点的时候打来过，看记录只响了两秒，应该是骚扰电话。
於向晚很快接通了电话：“傻妹，你快吓死你‘傻哥哥’了，这大半夜的，你是化成幽灵出去游荡了？”
程渺没好意思说她是去给杭一川送钱了。
“喂喂喂？你是又掉线了？”於向晚的语气开始不满。
“我马上带着你最爱的灌汤包去赎罪。”程渺笑着说完，跑到马路对面买了陈氏灌汤包。
为了不让灌汤包冷掉，程渺还是坐了出租车，刚好花了节省下来的三十块。
看着最爱的灌汤包，於向晚什么脾气都没了。她盘腿坐在垫子上，一边吃一边冷脸盘问：“说吧，昨晚是不是又去见你的情人了？”
程渺知道瞒不住於向晚，也没有否认。
於向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把包子砸她脸上：“你知道吧，渣男就喜欢你这样往上贴的小女生，好骗！”
从开学到现在，程渺就差没砸锅卖铁送钱给他了。於向晚对此非常气愤。
程渺自知理亏，也没有当着於向晚的面给他找理由。
看她这副永远好欺负的样子，於向晚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夹了一个包子递到她的嘴边：“你跟路迟遇又是怎么回事？”
“……”
程渺尴尬着，不知道该怎么跟於向晚说路迟遇和她之间的事情。好在於向晚并没有多想，抬头随意瞟了一眼，瞬间露出一副见鬼了似的表情，一口把包子塞进嘴里。
“呀，第一节课是唐教授的，快走！”
程渺眼疾手快地捞上课本。
唐教授的课，不带课本和不去上课是一个下场。
她的唐教授哟，看见她会不会气得火冒三丈，还是喜笑颜开，说她终于肯去好好听课？
“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仗着唐教授自小看着你长大，敢这么逃他的课。”於向晚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吐槽。
程渺笑。那是，谁让唐教授跟她外婆有过一段故事呢？
不过脾气倒也一样，急躁、严厉，跟她一点也不合。
程渺在选专业的时候，明明想着要避开唐教授，选个跟文学不相关的，谁知道这学校改革，为了让学生拥有更多的技能，竟然让学生自选文学课来上。
程渺没办法，随意选了一个，谁知道那个班满了。
她落到了唐教授的手上，连带着，也拉来了倒霉的好室友於向晚。
03.未来堪忧
程渺和於向晚刚一入座，唐教授就出现了。他的目光首先便落到了程渺的座位上，在确定在座位上的不是个假人之后，他满意地笑了笑。
“好了——”
唐教授刚要说话，教室门便被人给推开了，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程渺的视野。
路迟遇。
“教授。”路迟遇对唐教授鞠了个躬，在门口稍作停顿，视线一扫然后朝程渺这边走过来。程渺和於向晚是踩点来的，整个教室只剩她们身边唯一一个空位。
程渺坐得挺直，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课本上的“文艺理论”四个大字，巴不得立刻就钻进书本里去。
路迟遇的脚步越来越近，稳健而有节奏，随着他的脚步声靠近，程渺越发觉得心跳如鼓。路迟遇坐到她身边的那一瞬，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我们开始——”以往就不愿意听的知识此时更是一个字也蹦不到她的脑海里，任凭唐教授讲得再天花乱坠，程渺也始终没有抬头。
余光堪堪可以看到路迟遇干净的袖口。他穿了件白色的毛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温暖。
这边程渺惴惴不安，周围的女生却开始兴奋起来——
“啊啊啊……那不是文学系的路迟遇吗？他怎么想起来听唐教授的课了？”
“唐教授本来就是他们专业的导师，他来听一节课也不过分吧。”
“也是……不过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马上就会在学校举办个人摄影展了，你看过他的摄影作品吗？简直太魔性了……”
……
程渺在心里喊着让她们闭嘴，身子却是半点也不敢移动，只能暗暗祈祷这节课赶快过去。
半节课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半身不遂。
唐教授的课唯一人性化的一点就是，课间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而他最让程渺感动的是，他将睡了一节课的路迟遇给叫走了。
程渺赶紧活动身体，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於向晚跟审犯人一样，反跨在椅子上，目光炯炯地质问程渺。
程渺哑然。她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天他们才不欢而散，怎么现在他出现在她班上了？还装作不认识？
“路迟遇现在是学校里最火的名人。”於向晚把尖尖的下巴搁在椅子靠背上。
“文学系高才生，不用听课都可以拿第一的那种，之前在摄影比赛里拿了大奖，是摄影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不过……他只拍黑白照。”
程渺从於向晚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遗憾，她难道是想让路迟遇给她拍照片？
“怎么着，傻妹，这么个男神级人物，你不打算收下？”於向晚挑着眼角，拉住正要逃走的程渺。
有什么好跑的！
路迟遇出现在阶梯楼302教室的消息很快便通过校内网传遍了整个学校，还没等到下课，程渺就收到了熟识的社团学长的短信，说让她下课后在302教室等等他。
刚想着下课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走的程渺再次绝望，抬头一看，讲台上笑意盈盈的唐教授，竟然还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程渺顿觉毛骨悚然。
课后，社团学长找来，看见坐在一起的三个人，心情大好：“原来你们都认识啊？那我就放心了。”
社团是动漫社，程渺是被於向晚拉着进去的。
“最近社团跟摄影社有合作，我推荐了你们俩。”学长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路迟遇，继续冲程渺她们道，“你们也知道路同学的摄影展吧？你们就帮帮忙，去布置一下摄影展。”
学长随即将任务跟她们解释了一下。其实就是在路迟遇的黑白摄影旁画上一些色彩对比强烈的插画，让摄影展有更多的视觉冲击性。
程渺沉默了一下，寻思着成功拒绝的概率。动漫社里大多都是喜欢动漫的中二少年，真正擅长画画的，其实只有她和於向晚这两个专业美术生。
这个任务也只有她们可以完成。
“没问题！”
还不等程渺回答，於向晚已经一把钩住了程渺的脖子，替她一并接下。
程渺扭头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我请你们吃饭吧。”得到於向晚仗义的支持，学长很是高兴。其实他在接到这个安排的时候自己也蒙了，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他社团里有美术生，他还真把这两个小透明给忘了。
听到吃饭，於向晚立刻兴奋了，她选了一家火锅店，然后拉着程渺一起走了。
身后，学长看着远远的两个背影，询问目光沉沉的路迟遇：“这么多美术生，怎么偏偏选上了这两个？”
跟学长谈合作的，正是路迟遇。他光明正大地借着摄影社的名义，说要邀请两个专业人士去画插画。
“喜欢。”
路迟遇说得耐人寻味。
“傻妹，说说吧，为什么一看见路迟遇你就跟见到鬼一样？”於向晚挽着程渺的手凑近她，於向晚看得出程渺这一路走得有些沉默。
程渺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跟路迟遇的事牵扯到很多，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於向晚识趣地笑笑：“我告诉你，这人啊得向前看。”
程渺翻了一个白眼。手指在手机上缓慢地滑着，她重新低下头，视线里全是那些出自同一人的摄影作品。
虽然对他避之不及，但不得不承认，只拍黑白照的路迟遇不仅有强烈的自我风格，还特别有天赋。
於向晚蹲下身系了下鞋带，不经意瞟见了程渺脚后跟贴的创可贴。
“你有想起是谁给你贴的创可贴吗？”於向晚叫她“傻妹”还真没叫错，竟然在商店里睡死了，连谁给她贴了创可贴都不知道，这万一要是遇到一个坏人……
程渺低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喜欢？”头顶一个声音砸下来，程渺迅速回过神。
赶紧按熄自己的手机屏幕，她若无其事地回视他：“你指的什么？”
路迟遇盯着她的手，勾了勾嘴角：“你说呢？”
“……”
几人很快就到了火锅店，於向晚像主人一样招呼其他人坐下，才刚要点单，便看见窗户外走过一个人。
於向晚立刻飞奔出去，将那个人拉了进来。
“一起啊，吃火锅。”她眼底闪着兴奋。
程渺看着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再一次望天无语。
为了跟许青皓坐在一起，於向晚竟然将程渺跟路迟遇塞到了一块坐。
程渺僵直着身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可怕的是，路迟遇随手烫了一块鱼片，拐了个弯放进了她的碗里。
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
大家都将诧异的目光投了过来。
路迟遇却好像没事一样，低头给自己烫鱼片。
“昨晚睡得好吗？”许青皓打破这片诡异的安静，话是对着程渺说的，眼睛却瞟了瞟坐得异常端正的路迟遇。
这句话在程渺糨糊似的脑海里转了很久，等到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很好，谢谢。”原来给她贴创可贴的是他！不过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许青皓淡淡笑着，声音不咸不淡：“我只是刚好经过。”
程渺松了一口气，抬头却正好撞上路迟遇的目光。
轻轻浅浅，像盛着光。
程渺心虚地低下头。
直觉告诉她，她的未来会很堪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