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阖宴会后留在承熙宫陪了我很久,戌时过半她说要回去,我留下了她,让她在我这里休息。
“妹妹,夜里寒气重,你的甫谨宫远,就在我这里歇下吧。”我让瑶淳安排人将偏殿暖一暖,好让她歇息。瑶淳是东宫便陪着我的宫人,如今我位居皇后,便提她做身边的女官,如此百里阖也清闲些。
“皇上今夜若是不回来,姐姐也不要太过伤心,身子要紧,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孩子,保重自己。”她其实也明白,呼延宏今天不会回来了。我二人离席之后没多久,便散了席。这宫里我举目无亲,呼延宏身边的宫人恐怕早就被买通了,他们将他送去哪里,我又如何左右。
“无妨。若不是妹妹如今是贵妃,我倒是有心将这偏殿就给妹妹,哪天回的迟了,便留下小憩。”倘若必须让我选一个,我宁愿呼延宏身边的另一个人是百里阖。
“姐姐如此说,我便当真了,这承熙宫的偏殿我可不嫌小,姐姐将来不准食言。”百里阖一边说,还一边让瑶淳做个见证,怕我将来赖了她。我笑着看她,她或许只是孩子心性,可是每次我为了呼延宏而皱眉的时候,总是她在陪着我。
“就你心思多,若是皇上生气了,要削了你的贵妃份位,你可怨不得我。”她似乎总在笑着,从没有见过她的愁容。除了那次我因为饮了冷茶而晕倒,她说了我许久,都没有笑一下。
那天呼延宏没有回来,百里阖在偏殿歇下,我在寝殿躺着看着身旁空空的床榻,将来,这样的日子,是不是会更多?
第二天卯时刚过呼延宏就回来了,他刚进门,百里阖就来了。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我将她扶起来,而一旁呼延宏诧异的脸色和眼底的血丝我权当看不见,他在别处寻欢的时候我怀着皇儿受尽苦难,我又如何不气恼,他登基不到一个月便要忘了我,若是时间长了,我岂不是连皇儿都护不住?
“今日承熙宫倒是热闹。”呼延宏坐在一旁,垂目饮下一口茶,或许他心中有愧,但是我终究是无法再像从前一般待他。
我曾以为我是大度的,能够接受我的夫君将一房一房的姬妾抬进门。可是他待我那般独一无二,让我以为这世上果真有如琴瑟相御的情,让我以为除了父亲母亲兄长之外这世界上果真有人会待我始终如一。我不愿意将这样的他分享给旁人,可如今……
“昨夜贵妃在我这里与我说话至夜深,我便留她在偏殿歇下了。承熙宫只有我这一个人住着,确实有些寂寥。若不是住我这偏殿实在委屈了贵妃,我倒是想让贵妃长居我这承熙宫。”说罢我看了看百里阖,不知为何,我竟然从她眼里看出了一丝怅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即使我问了她不会说。
“哦?皇后何时与贵妃这般亲近了?朕竟然不知。贵妃可愿意住到承熙宫?若是愿意,搬过来便是,何须在意旁人眼光。”他说完看着百里阖,他似乎知道了百里阖的什么事,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瞒着的感觉,但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一刻,我似乎成了外人。
“回皇上,臣妾昨日在承熙宫留宿实属无奈之举,皇后仁慈,照拂后宫,自入宫以来臣妾蒙受皇后大恩,如今皇后身怀有孕,臣妾自是不便打扰,臣妾,自请罚俸半年,回宫静思己过一月。”她说罢跪了下去,深深的叩首请罪,我于心不忍,这本就是我的不对,为何要罚她?百里阖若是有心和我抢他,恐怕早就得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皇上,昨夜是我要拉着贵妃说话,也是我要贵妃留宿承熙宫,皇上若是想罚,罚我便是。”我也站了起来,作势要跪下。我赌他对我心有愧疚,绝不会罚我,而百里阖也可以免受责罚。
他果然将我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朕何时说过要罚谁了?贵妃近些日子替皇后分忧操持后宫,又处处维护皇后,朕该赏才是。”说罢,他看了看百里阖,让宫人将她扶起来,他的面色并不好看,或许是因为我为百里阖求情,也或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我对他开始有了心计。
“臣妾谢皇上。”她谢了礼,便说宫内有事,先走了。她刚走,呼延宏便屏退了宫人,这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下了我二人。
“夫人。”自他登基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夫人。我并不说话,看着眼前的茶盏,我知道里边是水,我也知道他要说昨夜的事。
“昨夜朕……昨夜我贪杯,喝的多了些,宫人将我送去了茗合宫,我一醒来便往回走,昨夜我连身边有谁在都不知道,夫人,不气了可好?”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轻轻握着我的手,我也发现了他不再称朕。我虽气恼他昨夜未归,可我也知道这事怪不得他。
“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皇上自是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承熙宫再大,也不能独占皇上,臣妾知礼。”他的手有些冷,我没有挣他的手,他也没有松开。
“夫人,这承熙宫内有你,有皇儿,我还能去哪里?明日我便把茗合宫的公孙凝撤了妃位,也撤换了身边的宫人,以后我也不再贪杯了,可好?”我明白他不在意除我之外的人,可我不行。太后本就对我百般不满,他这么做,太后只会怪我无一丝容人之量,我虽不在意这皇后的位置,可是如果我真的失去了这个位置,在大齐我便真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夫君,你乃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如此儿戏?她们本也无错,自己的夫君,从不肯正视自己一眼,换了我,也要想方设法的接近你。”听我说完,他却突然笑了。
“可是为何我觉得夫人从没有想过要与旁人争我?若不是昨夜下错了榻,今日还听不到夫人的心里话。夫人,这整个齐国,谁也不能欺了你。若是生了皇子,那我便册了太子,我百年之后,你也有个依靠。”其实我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做太子,甚至做一国之君。一国之君,万人之上,看似光鲜,可是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而我曾经想要的平安喜乐,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的孩子,也注定要承担起这天下的责任。
他歇了一日早朝,与我一同去给太后请过安,便回了承熙宫。我原本想出宫去,可是他却说宫外不安全,殿外又太冷,在承熙宫陪了我一天。
之后他每日都歇在承熙宫,他身边的宫人换了一批,我也没有细问。新安排的宫人得了他的严令,无论何等境地,都要将他送回承熙宫。而至于茗合宫,他倒是没有撤了公孙凝的妃位,而是让人送了一本心经过去,说公孙凝心不静,抄不完一百遍不准出宫。
“听说贤妃昨天夜里气的摔了好几个杯子,一百遍心经,以贤妃的脾气,只怕是半年都抄不完。”百里阖和我说的时候毫不避讳宫人,她似乎比我还厌烦公孙凝。
“皇上确实有些过了,贤妃争了他一夜,便要抄一百遍心经,我昨日借机算计他,岂不是该抄二百遍心经?”只怕是我已经成为了公孙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我倒是不怕她伤害我,可是我怕她对我的皇儿下手。再有三个多月便要生了,太医说如今胎象已稳,可以轻松些了。
“姐姐是皇后,皇上在此下榻,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贤妃妒忌,却不该买通皇上身边人,若是皇上计较,这是可以按谋逆论的。”百里阖说得对,呼延宏终究是手下留了情,或许是因为忌惮执金吾,或许是因为太后。就在那天,我竟然想为我的皇儿寻一个合适的庇护之处,我想让他在这大齐,有一个除了呼延宏给我的宠爱之外的后盾。
那天夜里我问呼延宏,倘若有人容不下我的皇儿,我该怎么办。
他转身看着我,轻轻的抚着我的肚子,良久,才和我说:“若真有人敢觊觎朕的子嗣,那朕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子之怒。”他很平静的说着,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天子之怒是什么,我明白我一旦开始为我的皇儿开始绸缪,他对我的深情,很可能会戛然而止。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人也肿了一圈又一圈,衣服更是臃肿,那段时间我也明白了为何后妃们有身孕后,便会失了宠。我终究是没有为皇儿觅任何的后盾,若是没了呼延宏对我的情分,纵然寻再多的大臣,又如何?
三月二十五那天夜里戌时刚过,我的肚子突然开始疼了。太医曾告诉我这是皇儿要出生的征兆,我告诉了呼延宏,他便开始召太医和稳婆,没过多久,百里阖也来了。
太医和稳婆让我喝些红糖水,怕我一会脱力,我也不推脱,喝了不少糖水,我向来听闻女子生子便是要在鬼门关走一圈,虽然有整个太医院和全大齐最好的产婆,我依旧有些怕。
“娘娘切不可忧虑过度,一会一定要仔细听老奴的话,老奴会拼尽全力保娘娘母子平安。”稳婆安抚着我,我让呼延宏先去歇息,明日他还要早朝。
“朕要陪着皇后,如此大的事,还顾什么早朝不早朝。”
“皇上,有贵妃陪我,我不会有事的。明日皇上下了朝回来便可看到皇儿了,若是因为我而辍朝,即便是天下人不介意,臣妾自己却无法不介意。”
我躺在床上,他听了我的话之后,说他明日上朝,今夜陪我,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再听我劝,便不再劝他。
百里阖也在一旁陪着,我的肚子疼的越来越频繁,呼延宏走了之后不久,天快亮的时候,产婆说我要开始用力了,待肚子疼的时候再用力,不疼的时候便可歇一歇。
那种疼,让我觉得我仿佛被什么撕开了,又让我觉得我可能活不到呼延宏回来了。可是我心里记挂着皇儿,又咬着牙趁下一次疼的时候用力往下推皇儿。我抓着被子的手突然被一个有些凉的手握住了,睁开眼看到是百里阖,我便反握了回去,她这样让我安心的举动是不是逾矩我也顾不得多想了,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个痛。
这么折腾到呼延宏下朝回来,我才有了一点皇儿出去了的感觉,稳婆一直说快了,让我坚持着,我早已经累出了一身的汗,百里阖的手也被我捏的似乎伤到了,我趁着歇息的时候满怀愧疚的看了她一眼,她却皱着眉,始终不曾轻松过。
奎泰元年三月二十六辰时三刻,我和呼延宏的皇儿出生了。我看着稳婆把皇儿抱给呼延宏,他开心的像是得了什么珍宝一般,抱着皇儿给我看。
“皇后,朕有儿子了!这是咱们的儿子,朕今天做父亲了!全部重赏!太医院和稳婆全部重赏!皇后,你看咱们的儿子,他和朕是不是很像?”我看他开心的模样,似乎要跳起来一般,稳婆却说虽然孩子出来了,却还要等,等胎衣出来才算真正的生完孩子。
等了半个时辰,胎衣便脱下来了,我也彻底虚脱了。呼延宏将孩子放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百里阖,她看了一眼皇子,又看了一眼我,便告退了。
我着实无力再与他们说什么,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皇儿的哭声将我吵醒了。呼延宏在我身边抱着皇儿哄着,乳娘说皇儿许是饿了,她刚要把皇儿抱下去,我拦住了她,说我来吧。
皇儿的嘴着实有力,他也似乎是真的饿急了,我痛的都掉了眼泪,他还不松口。我也没办法,乳娘说总要经历几次如此大的痛之后才会好些,我便只好忍着。
“礼部给皇儿拟的名字朕不喜欢,朕亲自给皇儿拟了晅这个字,皇后意下如何?”呼延宏看着我怀中的皇儿,将写有“晅”字的一枚玉牌递给我,他已经为皇儿制好了玉牌,想来是早已经定好了这个字。
“好,臣妾才疏,皇上决定便好。”
夜里皇儿睡的不老实,我也跟着他没有睡好,本来皇儿应该交给乳娘,可是皇儿还小,我想着等他再大些再交给乳娘,呼延宏也没有去别处,夜里皇儿一哭他便抱着哄,他一夜都没有睡着,比我累不少。
第二天,太后亲自带着贺礼到了承熙宫,我躺着无法起身,她倒是也不在意,而是要看她的皇长孙。妃嫔们也都送来了贺礼,呼延宏更是为我添了一倍的宫人,还封赏了整个皇宫所有的人。
或许是因为冬季本就寂寥,也或许是因为先皇驾崩,去年冬天,整个皇宫上下都死气沉沉。而今,似乎又有了些生气。
可这种时间没有持续很久,郇国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