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阖猜到了呼延宏不会出兵,却没猜到郇国派人宣战。
呼延宏两次骗郇国,夏天的时候还没有发兵,郇皇知道自己被骗,竟给呼延宏下了战书。
呼延宏说,那些日子兵将们都是白天演武到太阳下山,过了子时再偷偷去种田,这样一来春种不会误很多,能补救七成就足够。
“但郇皇不知皇上的计策,以为皇上当真要南下,将精兵都调至郇国的北境,却没等到皇上的兵马,是吗?”我说完,呼延宏只是看了我一眼,他或许不知道我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也或许猜到了是百里阖告诉我的,他下沉的嘴角告诉我他有些不悦,但我如今比他更不悦。
“皇上,温家的赦免书,可以交给臣妾吗?”我怕他忘了,更怕他假装忘了。一旦他真的取代了覃家,温氏成为外戚,他还能坦然接受我做这个皇后吗?
“朕明日便给皇后。夜深了,皇后休息吧。”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自从我有了身孕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承熙宫休息了,宫人们议论纷纷,说我失宠了,说承熙宫要成为冷宫了。
百里阖每日却像在承熙宫生了根一般,白天琅儿被呼延宏接去御景殿,晅儿被送到太后那边,百里阖带着后宫的事来我这里处理。我笑她将我这承熙宫当成了她处理公务的地方,她却说,她的宫殿空荡荡的,我这里热闹,她喜欢。
“你就不怕本宫治你个僭越之罪?”我看着正打算提起笔写什么的她,故意绷着脸问她。
“娘娘舍得?如今琅儿可是一口一个母妃的叫着臣妾,娘娘就算舍得治臣妾的罪,也舍不得琅儿伤心难过不是?”她还是这么的牙尖嘴利。我说不过她,只得作罢。百里阖很聪明,虽然有些小性子,但时常会惦记着哄我高兴,我倒是觉得我对她的防备像小人一般。
呼延宏常说,帝王不能轻信别人,他其实也是在告诉我,皇后也一样,我也像他说的一样从不信任任何人,但是百里阖却让我提防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她是大齐唯一一个给我带来过桂花糕的人,也或许是因为她哄琅儿哄到深夜。她若真的想要我这个后位,我甚至觉得我会送给她。
“你如此伶牙俐齿,不生个皇子倒可惜了。不若我劝劝皇上,让你早日生个皇子,这宫里便热闹了。”我说罢看了看已经显出来身孕的肚子,太医说产期大约在八月底九月初,如今已是四月底,再有四个月,就要为皇宫添一个皇子或者公主了。
百里阖也看了看我的肚子,转而说道“娘娘又打趣臣妾,不若把琅儿让给臣妾?臣妾一定视琅儿为己出。”
“本宫可不敢。琅儿若是有你这么个娘,将来怕是要被你带坏了。”以她的性子,琅儿恐怕要被她给宠坏。我本就担心呼延宏总宠着琅儿会让琅儿越来越放肆,若是再加上百里阖,琅儿恐怕连天都敢捅个窟窿。
百里阖也不驳我的话,只是笑了笑,就继续看手边的公文了。
过了没几天,百里阖告诉我说细作的事呼延宏处理了,没有大张旗鼓是给太后留些颜面。
我不知道呼延宏是怎么处理的,他没有和我说,百里阖告诉我之后我也没有问他。我有了身孕之后,他虽然每日都来承熙宫,但住的少了,似乎话也少了。
夏天热过去,到七月二十六的时候,我生下了我与他的第二个孩子。
“娘娘,是个公主。”
听到生的是公主,我既开心又担忧。我生下了公主,那琅儿怎么办?今后旁人要如何看待琅儿?
他说,他给孩子拟了“曦”字,我想着当时晅儿出生的时候,他将玉牌都制好了,这个孩子的玉牌想来也制好了。第二个孩子虽然没有生晅儿的时候累,但生完孩子我还是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我和呼延宏说我想休息一会,他便把小公主抱到了一旁,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好让我安睡。
那天我睡了很久,我梦到了很多人,父亲母亲,兄长嫂嫂,甚至连姑母都梦见了。我趴在姑母怀里,与她哭了很久。我和姑母说,宫内的日子太累了,我整日带着一副面具,卸不下一身的重担,晅儿我都照顾不好,如今又多了一个曦儿,我不想回宫里了,我想随姑母一起走。
“傻孩子,你的曦儿才刚出世,你还要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一个好夫婿。姑母一生都没有生一个孩子,心里的话都说与了宫墙,你有三个孩子,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姑母说完就走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在路上跑着,却突然摔了。被吓醒之后我就看到了百里阖,还有跪了一地的宫人。
“娘娘可算醒了,去告诉皇上,说皇后娘娘醒了。太医,来看看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我看到百里阖脸上的泪痕,想来是哭了许久。这么些年,我都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看她哭的。
“怎么了?公主呢?”我以为是曦儿出了什么事,她却抓住了我的手,告诉我公主没事,是我在睡着之后突然大出血,险些丧了命。
“皇上正召了诸位将军议事,顾不过来,所以臣妾就来了。娘娘,您醒了就好。”
我突然想起了姑母,也许是姑母在天有灵,救了我。
我口渴的厉害,百里阖给我递了两杯水,我却依旧觉得渴。太医说我是亏了气血,除过多喝水,还得按着他补气益血的方子,一日两次的喝七天才行。
也许是我身子虚,幼时虽然也喝药,但似乎没有到了齐国之后病的如此频繁。
“公主呢?”我还没好好看过曦儿,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百里阖把曦儿抱了过来,我看到了她襁褓底下放着的玉牌,呼延宏果然已经制好了玉牌。
“公主与娘娘真像。”我看得出来,百里阖对曦儿没有像晅儿那般喜欢,晅儿从小到大所有的衣服都是她命人制的,每次来承熙宫都要抱很久的晅儿。
可我若不是提起了曦儿,她或许也不会把曦儿抱过来给我看。
“贵妃,或许你也该为皇上生下一个孩子。”至少不要像我姑母那般在这深宫里孤独的活着,也孤独的死去。
“臣妾无心争宠,宫内如今已有太子公主,皇上与皇后娘娘也鹣鲽情深,臣妾又何必锦上添花。”她一边说,一边给我递了一碗粥。
“娘娘,这是膳房刚送来的补气益血的粥,公主正安睡,娘娘先把粥喝了。”
我点点头,强撑着坐了起来,接过了百里阖手里的粥。
百里阖看着我喝完粥,又陪我说了许久的话,等呼延宏回来了才走。呼延宏说,等过完百日,就给曦儿封地。
“皇上何必如此着急,琅儿和晅儿都还小,离曦儿长大,还很远。”
他坐在了榻边上,为我理了理发丝,他说,孩子们长起来很快的。
“朕知道,皇后受苦了。是朕疏忽,险些害了皇后,若不是贵妃发现,恐怕皇后如今已经丢下朕和三个孩子走了。朕气之前皇后将琅儿和晅儿交给贵妃,如今看,皇后比朕更了解自己。”
我以为他是因为我有了身孕不能侍寝,才每日都只来坐一会便走,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我将孩子给了百里阖养着。我笑他孩子气,这后宫里,百里阖待我一片赤诚,他竟会因为这件事而生气。
“皇上忙,太后又年迈,臣妾想着贵妃平日事情不多,自然可以多哄哄孩子,皇上是一国之君,怎么连这么点肚量都没有?”
“朕是一国之君,可朕的孩子不是。皇后私自把孩子都送给别人,朕怎么能不气。贵妃每日将晅儿送到御景殿,自己倒是跑来你这承熙宫里,依朕看,朕平日里就是太纵着你们了。”
我没力气再与他说什么,虽然刚睡醒,可却又乏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才似乎缓过劲来。
生曦儿的时候呼延宏把曦儿的乳娘也召入宫了,我第二日才见到这乳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能不能照顾好曦儿。
我没有问百里阖曦儿身边的宫人的安排,她操办的事我都很放心。我在承熙宫内静养,到曦儿百日宴的时候呼延宏才让我出门,琅儿和晅儿也都从百里阖那里接了回来。
曦儿生下来的时候哭声没有晅儿那么大,我以为是我亏了气血对她有影响,后来才知道,生的时候曦儿被脐带绕住了颈,险些胎死腹中。生的时候曦儿没有什么力气,全是我一人在用力,胎衣下来后我便虚脱了,若不是百里阖,恐怕我会因为失血太多而难活下来。
呼延宏再也不提让我生皇子的事,他说他怕了。我说他身为帝王,怎么能怕,他说,这天下丢了他都不怕,却唯独怕丢了我。
那时快过年,他也没有提南下的事,我以为他会等过了年再去,可是十一月底,他亲自去点了兵,命镇远将军为主将,兵部侍郎为副将,领了五万兵马,南下了。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很久,连曦儿哭了都没有哄,赦免温家的书信还在我的妆奁里放着,我让百里阖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或许是因为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直到过年前,南下的兵马还没有到边疆。我总觉得心里憋了很多话想和他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他在我眼里也越来越陌生了。
除夕他按例大宴了群臣,我却称病没有去。百里阖也没有去,我问她怎么也不去,她说,侍疾。
“哪有贵妃给皇后侍疾的,你又胡来。”
“臣妾知道,娘娘是病在心。南下的主将是臣妾的叔父,臣妾托人告诉叔父,夺城不可屠城,若遇到温相家人或学生,适当留情。”她告诉我的时候,身边的宫人还都在。
她也许是喝醉了酒,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与她在后宫里,她不姓百里,我也不姓温,我们都应当姓呼延。即便是死后,进的陵寝也是呼延家的。
我屏退了宫人,她喝的更放肆了。那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醉酒,她与我说了许多话,我劝着她不要继续喝,却劝不住。我只好由得她去,最后她伏在桌上睡了过去,我让宫人将她安置在偏殿,又让膳房熬了醒酒汤,看着她睡着,我突然发现了她鬓角的几根白发。
百里阖今年也才刚二十岁,在这宫里该算老了,可她不该有白发。我想着她这白发应该是替我长的,本该我烦心的事,都去了她那里,我却一个人乐得逍遥。
我又想起了她和我说的,将来她想请旨出宫,去游山玩水。等呼延宏这边的战事停了,我便去替她请旨吧。
那夜呼延宏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我替他更了衣,他说,兵马再有半个月就到羁城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起了这件事,我应了一声,装的无事一般。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我挣了挣,没有挣脱。
“朕会保全温家,会保全晅儿和曦儿的外祖,外祖母,舅父。皇后要相信朕。”他的声音有些沉,我应了一声,说好。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他,那些日子我都没有与他提起这件事,那一纸赦免书,我不知道在战场上有什么用,他的保证我也不知道能信几分,我身为皇后,却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将来晅儿的路那么难走,我又该怎么保护晅儿。
第二日百里阖过来请罪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笑了笑她,哪有大年初一来请罪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如此没规矩,以往怎么不见你说自己有错?”
我故意打趣她,她却罕见的羞红了脸。我看着有趣,她也不争辩,而是行过礼就回去了。
我觉着她这样倒是挺新奇,呼延宏没有上朝,他陪着三个孩子玩了一早上,我看着晅儿在他背上,让晅儿下来,他却说没事。
“晅儿若是被宠坏了,齐国上下得怎么说臣妾?”
晅儿在他背上笑的一点样子都没有,琅儿倒是乖巧,在一旁守着曦儿。
若不是有人和他说南下的兵马的事,或许这样像百姓一样的日子也能多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