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879000000003

第3章 麦场

一只山羊在大道边啮嚼榆树的根端。

城外一条长长的大道,被榆树荫打成荫片。走在大道中,象是走进一个动荡遮天的大伞。

山羊嘴嚼榆树皮,粘沫从山羊的胡子流延着。被刮起的这些粘沫,仿佛是胰子的泡沫,又象粗重浮游着的丝条;粘沫挂满羊腿。榆树显然是生了疮疖,榆树带着偌大的疤痕。山羊却睡在荫中,白囊一样的肚皮起起落落……

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的盖伏下,象是一棵大形的菌类。

捕蝴蝶吗?捉蚱虫吗?小孩在正午的太阳下。

很短时间以内,跌脚的农夫也出现在菜田里。一片白菜的颜色有些相近山羊的颜色。

毗连着菜田的南端生着青穗的高粱的林。小孩钻入高粱之群里,许多穗子被撞着,在头顶打坠下来。有时也打在脸上。叶子们交结着响,有时刺痛着皮肤。那里绿色的甜味的世界,显然凉爽一些。时间不久,小孩子争斗着又走出最末的那棵植物。立刻太阳烧着他的头发,机灵的他把帽子扣起来。

高空的蓝天,遮覆住菜田上跳跃着的太阳,没有一块行云。一株柳条的短枝,小孩挟在腋下,走路时他的两腿膝盖远远的分开,两只脚尖向里勾着,勾得腿在抱着个盆样。跌脚的农夫早已看清是自己的孩子了,他远远地完全用喉音在问着:“罗圈腿,唉呀!……不能找到?”

这个孩子的名字十分象征着他。他说:“没有。”

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经过这条短道,前面就是二里半的房窝,他家门前种着一株杨树,杨树翻摆着自己的叶子。每日二里半走在杨树下,总是听一听杨树的叶子怎样响,看一看杨树的叶子怎样摆动;杨树每天这样……他也每天停脚。今天是他第一次破例,什么他都忘记,只见跌脚跌得更深了!每一步象在踏下一个坑去。

土屋周围,树条编做成墙,杨树一半荫影洒落到院中;麻面婆在荫影中洗濯衣裳。正午田圃间只留着寂静,惟有蝴蝶们为着花,远近的翩飞,不怕太阳烧毁它们的翅膀。一切都回藏起来,一只狗也寻着有荫的地方睡了!虫子们也回藏不鸣!

汗水在麻面婆的脸上,如珠如豆,渐渐侵着每个麻痕而下流。麻面婆不是一只蝴蝶,她生不出磷膀来,只有印就的麻痕。

两只蝴蝶飞戏着闪过麻面婆,她用湿的手把飞着的蝴蝶打下来,一个落到盆中溺死了!她的身子向前继续伏动,汗流到嘴了,她舐尝一点盐的味,汗流到眼睛的时候,那是非常辣,她急切用湿手揩拭一下,但仍不停的洗濯。

她的眼睛好象哭过一样,揉擦出脏污可笑的圈子,若远看一点,那正合乎戏台上的丑角;眼睛大得那样可怕,比起牛的眼睛来更大,而且脸上也有不定的花纹。

土房的窗子,门,望去那和洞一样。麻面婆踏进门,她去找另一件要洗的衣服,可是在炕上,她抓到了日影,但是不能拿起,她知道她的眼睛是晕花了!好象在光明中忽然走进灭了灯的夜。她休息下来。感到非常凉爽。过了一会在席子下面她抽出一条自己的裤子。她用裤子抹着头上的汗,一面走回树荫放着盆的地方,她把裤子也浸进泥浆去。

裤子在盆中大概还没有洗完,可是挂到篱墙上了!也许已经洗完?麻面婆做事是一件跟紧一件,有必要时,她放下一件又去做别的。

邻屋的烟囱,浓烟冲出,被风吹散着,布满全院。烟迷着她的眼睛了!

她知道家人要回来吃饭,慌张着心弦,她用泥浆浸过的手去墙角拿茅草,她贴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的手从来不用清水洗过。她家的烟囱也走着烟了。过了一会,她又出来取柴,茅草在手中,一半拖在地面,另一半在围裙下,她是摇拥着走。头发飘了满脸,那样,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

母熊带着草类进洞。

浓烟遮住太阳,院中一霎幽暗,在空中烟和云似的。

篱墙上的衣裳在滴水滴,蒸着污浊的气。全个村庄在火中窒息。午间的太阳权威着一切了!

“他妈的,给人家偷着走了吧?”

二里半跌脚厉害的时候,都是把屁股向后面斜着,跌出一定的角度来。

他去拍一拍山羊睡觉的草棚,可是羊在哪里?

“他妈的,谁偷了羊……混帐种子!”

麻面婆听着丈夫骂,她走出来凹着眼睛:“饭晚啦吗?看你不回来,我就洗些个衣裳。”

让麻面婆说话,就象让猪说话一样,也许她喉咙组织法和猪相同,她总是发着猪声。

“唉呀!羊丢啦!我骂你那个傻老婆干什么?”

听说羊丢了,她去扬翻柴堆,她记得有一次羊是钻过柴堆。但,那在冬天,羊为着取暖。她没有想一想,六月天气,只有和她一样傻的羊才要钻柴堆取暖。她翻着,她没有想。全头发洒着一些细草,她丈夫想止住她,问她什么理由,她始终不说。她为着要作出一点奇迹,为着从这奇迹,今后要人看重她,表明她不傻,表明她的智慧是在必要的时节出现,于是象狗在柴堆上耍得疲乏了!手在扒着发间的草秆,她坐下来。她意外的感到自己的聪明不够用,她意外的对自己失望。

过了一会,邻人们在太阳底下四面出发,四面寻羊;麻面婆的饭锅冒着气,但,她也跟在后面。

二里半走出家门不远,遇见罗圈腿,孩子说:“爸爸,我饿!”

二里半说:“回家去吃饭吧!”

可是二里半转身时老婆和一捆稻草似的跟在后面。

“你这老婆,来干什么?领他回家去吃饭。”

他说着不停地向前跌走。

黄色的,近黄色的麦地只留下短短的根苗。远看来麦地使人悲伤。在麦地尽端,井边什么人在汲水。二里半一只手遮在眉上,东西眺望,他忽然决定到那井的地方,在井沿看下去,什么也没有,用井上汲水的桶子向水底深深的探试,什么也没有。最后,绞上水桶,他伏身到井边喝水,水在喉中有声,象是马在喝。

老王婆在门前草场上休息。

“麦子打得怎么样啦?我的羊丢了!”

二里半青色的面孔为了丢羊更青色了!

“咩……咩……”羊叫?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

林荫一排砖车经过,车夫们哗闹着。山羊的午睡醒转过来,它迷茫着用犄角在周身剔毛。为着树叶绿色的反映,山羊变成浅黄。卖瓜的人在道旁自己吃瓜。那一排砖车扬起浪般的灰尘,从林荫走上进城的大道。

山羊寂寞着,山羊完成了它的午睡,完成了它的树皮餐,而归家去了。

山羊没有归家,它经过每棵高树,也听遍了每张叶子的刷鸣,山羊也要进城吗?它奔向进城的大道。

“咩……咩”羊叫?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二里半比别人叫出来更大声,那不象是羊叫,象是一条牛了!

最后,二里半和地邻动打,那样,他的帽子,象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着下降,从他头上飘摇到远处。

“你踏碎了俺的白菜!——你……你……”

那个红脸长人,象是魔王一样,二里半被打得眼睛晕花起来,他去抽拔身边的一棵小树;小树无由的被害了,那家的女人出来,送出一只搅酱缸的耙子,耙子滴着酱。

他看见耙子来了,拔着一棵小树跑回家去,草帽是那般孤独的丢在井边,草帽他不知戴过了多少年头。

二里半骂着妻子:“混蛋,谁吃你的焦饭!”

他的面孔和马脸一样长。麻面婆惊惶着,带着愚蠢的举动,她知道山羊一定没能寻到。

过了一会,她到饭盆那里哭了!“我的……羊,我一天一天喂,喂……

大的,我抚摸着长起来的!

麻面婆的性情不会抱怨。她一遇到不快时,或是丈夫骂了她,或是邻人与她拌嘴,就连小孩子们扰烦她时,她都是象一摊蜡消融下来。她的性情不好反抗,不好争斗,她的心象永远贮藏着悲哀似的,她的心永远象一块衰弱的白棉。她哭抽着,任意走到外面把晒干的衣裳搭进来,但她绝对没有心思注意到羊。

可是会旅行的山羊在草棚不断的搔痒,弄得板房的门扇快要掉落下来,门扇摔摆的响着。

下午了,二里半仍在炕上坐着。

“妈的,羊丢了就丢了吧!留着它不是好兆相。”

但是妻子不晓得养羊会有什么不好的兆相,她说:“哼!那么白白地丢了?我一会去找,我想一定在高粱地里。”

“你还去找?你别找啦!丢就丢了吧!”

“我能找到它呢!”

“唉呀,找羊会出别的事哩!”

他脑中回旋着挨打的时候:——草帽象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着下落,酱耙子滴着酱。快抓住小树,快抓住小树。……二里半心中翻着这不好的兆相。

他的妻子不知道这事。她朝向高粱地去了。蝴蝶和别的虫子热闹着,田地上有人工作了。她不和田上的妇女们搭话,经过留着根的麦地时,她象微点的爬虫在那里。阳光比正午钝了些,虫鸣渐多了,渐飞渐多了!

老王婆工作剩余的时间,尽是述说她无穷的命运。她的牙齿为着述说常常切得发响,那样她表示她的愤恨和潜怒。在星光下,她的脸纹绿了些,眼睛发青,她的眼睛是大的圆形。有时她讲到兴奋的话句,她发着嘎而没有曲折的直声。邻居的孩子们会说她是一头“猫头鹰”,她常常为着小孩子们说她“猫头鹰”而愤激:她想自己怎么会成个那样的怪物呢?象啐着一件什么东西似的,她开始吐痰。

孩子们的妈妈打了他们,孩子跑到一边去哭了!这时王婆她该终止她的讲说,她从窗洞爬进屋去过夜。但有时她并不注意孩子们哭,她不听见似地,她仍说着那一年麦子好,她多买了一条牛,牛又生了小牛,小牛后来又怎样,……她的讲话总是有起有落;关于一条牛,她能有无量的言词:牛是什么颜色,每天要吃多少水草,甚至要说到牛睡觉是怎样的姿势。

但是今夜院中一个讨厌的孩子也没有。王婆领着两个邻妇,坐在一条喂猪的槽子上,她们的故事便流水一般地在夜空里延展开。

天空一些云忙走,月亮陷进云围时,云和烟样,和煤山样,快要燃烧似地。再过一会,月亮埋进云山,四面听不见蛙鸣;只是萤虫闪闪着。

屋里,象是洞里,响起鼾声来,布遍了的声波旋走了满院。天边小的闪光不住的在闪合。王婆的故事对比着天空的云:“……一个孩子三岁了,我把她摔死了,要小孩子我会成了个废物。……

那天早晨……我想一想!……是早晨,我把她坐在草堆上,我去喂牛;草堆是在房后。等我想起孩子来,我跑去抱她,我看见草堆上没有孩子;我看见草堆下有铁犁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恶兆,偏偏孩子跌在铁犁一起,我以为她还活着呀!等我抱起来的时候……啊呀!

一条闪光裂开来,看得清王婆是一个兴奋的幽灵。全麦田,高粱地,菜圃,都在闪光下出现。妇人们被惶惑着,象是有什么冷的东西,扑向她们的脸去。闪光一过,王婆的话声又连续下去:“……啊呀!……我把她丢到草堆上,血尽是向草堆上流呀!她的小手颤颤着,血在冒着气从鼻子流出,从嘴也流出,好象喉管被切断了。我听一听她的肚子还有响;那和一条小狗给车轮压死一样。我也亲眼看过小狗被车轮轧死,我什么都看过。这庄上的谁家养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养下来,我就去拿着钩子,也许用那个掘菜的刀子,把孩子从娘的肚里硬搅出来。孩子死,不算一回事,你们以为我会暴跳着哭吧?我会嚎叫吧?起先我心也觉得发颤,可是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泪都没淌下。以后麦子收成很好,麦子是我割倒的,在场上一粒一粒我把麦子拾起来,就是那年我整个秋天没有停脚,没讲闲活,象连口气也没得喘似的,冬天就来了!到冬天我和邻人比着麦粒,我的麦粒是那样大呀!到冬天我的背曲得有些厉害,在手里拿着大的麦粒。可是,邻人的孩子却长起来了!……到那时候,我好象忽然才想起我的小钟。”

王婆推一推邻妇,荡一荡头:“我的孩子小名叫小钟呀!……我接连着熬苦了几夜没能睡,什么麦啦?

从那时起,我连麦粒也不怎样看重了!就是如今,我也不把什么看重。那时我才二十几岁。“闪光相连起来,能言的幽灵默默坐在闪光中。邻妇互望着,感到有些寒冷。

狗在麦场张狂着咬过来,多云的夜什么也不能告诉人们。忽然一道闪光,看见黄狗卷着尾巴向二里半叫去,闪光一过,黄狗又回到麦堆,草茎折动出细微的声音。

“三哥不在家里?”

“他睡着哩!”王婆又回到她的默默中,她的答话象是从一个空瓶子或是从什么空的东西发出。猪槽上她一个人化石一般地留着。

“三哥!你又和三嫂闹嘴吗?你常常和她闹嘴,那会败坏了平安的日子的。”

二里半,能宽容妻子,以他的感觉去衡量别人。

赵三点起烟火来,他红色的脸笑了笑:“我没和谁闹嘴哩!”

二里半他从腰间解下烟袋,从容着说:“我的羊丢了!你不知道吧?它又走了回来。要替我说出买主去,这条羊留着不是什么好兆相。”

赵三用粗嘎的声音大笑,大手和红色脸在闪光中伸现出来。

“哈……哈,倒不错,听说你的帽子飞到井边团团转呢!”

忽然二里半又看见身边长着一棵小树,快抓住小树,快抓住小树。他幻想终了,他知道被打的消息是传布出来,他捻一捻烟火,辩解着说:“那家子不通人情,哪有丢了羊不许找的勾当?他硬说踏了他的白菜,你看,我不能和他动打。”

摇一摇头,受着辱一般的冷没下去,他吸烟管,切心地感到羊不是好兆相,羊会伤着自己的脸面。

来了一道闪光,大手的高大的赵三,从炕沿站起,用手掌擦着眼睛。他忽然响叫:“怕是要落雨吧!——坏啦!麦子还没打完,在场上堆着!”

赵三感到养牛和种地不足,必须到城里去发展。他每日进城,他渐渐不注意麦子,他梦想着另一桩有望的事业。

“那老婆,怎不去看麦子?麦子一定要给水冲走呢!”

赵三习惯的总以为她会坐在院心。闪光更来了!雷响,风声。一切翻动着黑夜的村庄。

“我在这里呀!到草棚拿席子来,把麦子盖起吧!”

喊声在有闪光的麦场响出,声音象碰着什么似的,好象在水上响出。王婆又震动着喉咙:“快些,没有用的,睡觉睡昏啦!你是摸不到门啦!”

赵三为着未来的大雨所恐吓,没有同她拌嘴。

高粱地象要倒折,地端的榆树吹啸起来,有点象金属的声音,为着闪的原故,全庄忽然裸现,忽然又沉埋下去。全庄象是海上浮着的泡沫。邻家和距离远一点的邻家有孩子的哭声,大人在嚷吵,什么酱缸没有盖啦!驱赶着鸡雏啦!种麦田的人家嚷着麦子还没有打完啦!农家好比鸡笼,向着鸡笼投下火去,鸡们会翻腾着。

黄狗在草堆开始做窝,用腿扒草,用嘴扯草。王婆一边颤动,一边手里拿着耙子。

“该死的,麦子今天就应该打完,你进城就不见回来,麦子算是可惜啦!”

二里半在电光中走近家门,有雨点打下来,在植物的叶子上稀疏的响着。

雨点打在他的头上时,他摸一下头顶而没有了草帽。关于草帽,二里半一边走路一边怨恨山羊。

早晨了,雨还没有落下。东边一道长虹悬起来,感到湿的气味的云掠过人头,东边高粱头上,太阳走在云后,那过于艳明,象红色的水晶,象红色的梦。远看高粱和小树林一般森严着;村家在早晨趁着气候的凉爽,各自在田间忙。

赵三门前,麦场上小孩子牵着马,因为是一条年青的马,它跳着荡着尾巴跟它的小主人走上场来。小马欢喜用嘴撞一撞停在场上的石磙,它的前腿在平滑的地上跺打几下,接着它必然象索求什么似的叫起不很好听的声音来。

王婆穿的宽袖的短袄,走上平场。她的头发毛乱而且绞卷着,朝晨的红光照着她,她的头发恰象田上成熟的玉米缨穗,红色并且蔫卷。

马儿把主人呼唤出来,它等待给它装置石磙,石磙装好的时候,小马摇着尾巴,不断地摇着尾巴,它十分驯顺和愉快。

王婆摸一摸席子潮湿一点,席子被拉在一边了;孩子跑过去,帮助她。

麦穗布满平场,王婆拿着耙子站到一边。小孩欢跑着立到场子中央,马儿开始转跑。小孩在中心地点也是转着。好象画圆周时用的圆规一样,无论马儿怎样跑,孩子总在圆心的位置。因为小马发疯着,飘扬着跑,它和孩子一般地贪玩,弄得麦穗溅出场外。王婆用耙子打着马,可是走了一会它游戏够了,就和厮耍着的小狗需要休息一样,休息下来。王婆着了疯一般地又挥着耙子,马暴跳起来,它跑了两个圈子,把石磙带着离开铺着麦穗的平场,并且嘴里咬嚼一些麦穗。系住马勒带的孩子挨着骂:“啊!你总偷着把它拉上场,你看这样的马能以打麦子吗?死了去吧!

别烦我吧!

小孩子拉马走出平场的门;到马槽子那里,去拉那个老马。把小马束好在杆子间。老马差不多完全脱了毛,小孩子不爱它,用勒带打着它走,可是它仍和一块石头或是一棵生了根的植物那样不容搬运。老马是小马的妈妈,它停下来,用鼻头偎着小马肚皮间破裂的流着血的伤口。小孩子看见他爱的小马流血,心中惨惨的眼泪要落出来,但是他没能晓得母子之情,因为他还没能看见妈妈,他是私生子。脱着光毛的老动物,催逼着离开小马,鼻头染着一些血,走上麦场。

村前火车经过河桥,看不见火车,听见隆隆的声响。王婆注意着旋上天空的黑烟。前村的人家,驱着白菜车去进城,走过王婆的场子时,从车上抛下几个柿子来,一面说:“你们是不种柿子的,这是贱东西,不值钱的东西,麦子是发财之道呀!”驱着车子的青年结实的汉子过去了,鞭子甩响着。

老马看着墙外的马不叫一声,也不响鼻子。小孩去拿柿子吃,柿子还不十分成熟,半青色的柿子,永远被人们摘取下来。

马静静地停在那里,连尾巴也不甩摆一下。也不去用嘴触一触石磙;就连眼睛它也不远看一下,同时它也不怕什么工做,工作起来的时候,它就安心去开始;一些绳索束上身时,它就跟住主人的鞭子。主人的鞭子很少落到它的皮骨,有时它过分疲惫而不能支持,行走过分缓慢;主人打了它,用鞭子,或是用别的什么,但是它并不暴跳,因为一切过去的年代规定了它。

麦穗在场上渐渐不成形了!

“来呀!在这儿拉一会马呀!平儿!”

“我不愿意和老马在一块,老马整天象睡着。”

平儿囊中带着柿子走到一边去吃,王婆怨怒着:“好孩子呀!我管不好你,你还有爹哩!”

平儿没有理谁,走出场子,向着东边种着花的地端走去。他看着红花,吃着柿子走。

灰色的老幽灵暴怒了:“我去唤你的爹爹来管教你呀!”

她象一只灰色的大鸟走出场去。

清早的叶子们,树的叶子们,花的叶子们,闪着银珠了!太阳不着边际的圆轮在高粱棵的上端;左近的家屋在预备早饭了。

老马自己在滚压麦穗,勒带在嘴下拖着,它不偷食麦粒,它不走脱了轨,转过一个圈,再转过一个,绳子和皮条有次序的向它光皮的身子磨擦,老动物自己无声地动在那里。

种麦的人家,麦草堆得高涨起来了!福发家的草堆也涨过墙头。福发的女人吸起烟管。她是健壮而短小,烟管随意冒着烟;手中的耙子,不住地耙在平场。

侄儿打着鞭子行经在前面的林荫,静静悄悄地他唱着寂寞的歌声;她为歌声感动了!耙子快要停下来,歌声仍起在林端:“昨晨落着毛毛雨,……小姑娘,披蓑衣……小姑娘,……去打鱼。”

同类推荐
  • 九滴水·尸案调查科系列(全5册)

    九滴水·尸案调查科系列(全5册)

    公安刑事技术室痕迹检验师九滴水侦探悬疑系列!是硬推理,更是技术流!每本书都有七桩离奇的凶杀案,是一念之差,还是早有预谋?从河流上游漂来两具无名浮尸,怎样确定死者身份缉获凶手?高速公路一侧惊现11个碎尸麻包,受害人头部遭油泼毁容,车流人海中如何锁定真凶?偏远豆腐村,一个疑点重重的上吊身亡现场,死者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魔之信徒:凶手杀人后死在自己家中,大脑为何离奇失踪?鱼塘魅影:鱼腹中惊现碎尸,嫌疑人鞋印为何时长时短?咒怨新娘:死于矿难的少年下葬,棺中为何多出一具神秘女尸?断命馒头:两名死者为何胃中约有30个拳头大小的发面馒头?
  • 日头落去的余霞

    日头落去的余霞

    雾气腾腾的车厢里,我是那样与众不同,心神不宁。这些年我忙碌起来了,忙工作,忙恋爱,后来结了婚。我忙得忘了许多事,甚至忘记了祖母。然而在这次回乡途中,我忽然忆起祖母最后一次对我的凝视。那眼神是如此秘密,唯有我与她之间才能心领神会,其中还包含着一些温暖的成分,宛如日头落去后的余霞。虽然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我的脆弱,一如没有人会留意到祖父母悲怆的一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两个月后,我离婚了。
  • 西游记

    西游记

    《西游记》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即《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之一,是一部具有丰富内容和光辉思想的神话小说。全书讲述了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以及白龙马保护唐僧西行取经,师徒五人沿途历经各种艰险,一路斩妖除魔,最终取得真经的故事。充分表现了作者现实主义的情怀,以及宣扬正义、惩恶扬善的思想主题。
  • 迷城

    迷城

    《迷城》讲述在迷宫一般的南明城中,连环命案接连发生,在解案的过程中,却发现人性复杂成谜。《夏娃的秘密》展示了克隆时代的爱情奇迹:身处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科学家穿越时空去往十四万三千前,意外爱上线粒体夏娃,他们的后代遍布地球上每一个角落。《伊甸园里的半局棋》构想了人类之初智慧的形成以及斗争分化之始。《迷城》收录蔡骏早年(2001.12-2008.8)中短篇小说十一篇。包括《迷城》《夏娃的秘密》《侯赛因》《最后的战役》《白头宫女》《荒村》等。
  • 伙牛

    伙牛

    时间到了1980年的时候,我们生产队要分单干了,就是分田到户。我们这个村子分为杜南与杜北两个生产队,在我们队分开之前,杜北队早在几年前就分开了。我们队的队长去大寨参观过,并经历过互助组、合作社和批判刘少奇的“三自一包”运动等等,思想觉悟高些,没有马上把队里分了,他想观望一下,这样一观望就过去了两年。虽然生产队没有分田到户,但队长也能感受到平静下面的暗涛汹涌,有些人留念生产队,有些人早厌烦了,想往分田到户的自由,好在队长的威信压住了这些人。这几年,周围又有许多村分了队。队长见大势已定,便决定分队。
热门推荐
  • 年华匆匆暖暖遇

    年华匆匆暖暖遇

    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会遇见不同的人;也有可能,会喜欢很多的人,谈很多次的恋爱;爱情的定义是什么呢?这个该怎样去说呢?我曾经遇见了很多场爱情,可是我也知道;当时年少,根本不懂爱情;直到后来,我与你遇见!人生匆匆经历了很多的错过,我才遇见了你,感谢微暖时光遇见你,遇见了你,我才那么的温暖!
  • 错当保姆之后

    错当保姆之后

    一位打工女子的传奇经历和爱情故事。浪漫、曲折、感人。或者就是你,或者就是他。也许在你的意料之中,更多在你的意料之外。总之,我们都能从中找到某些契合自己内心的和谐。
  • 武逆三界

    武逆三界

    混沌初开,盘古开天辟地?然而,所有人对这一句话皆理解错误。是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还是万世之前早已留下的种子?一名普通白领,修仙术,战百年海盗,斗僵尸之王,与魔界部族称兄道弟,当以为见到曙光之际,竟发现原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 弃都:情深似海

    弃都:情深似海

    婚姻是把两个人的世界靠在一起,孩子是链接世界沟通的桥梁,我的世界中有你,你的世界中有我。当有一天,整个世界都崩碎了,那么你还存在么?当有一天,你的世界把我遗忘,那么我还存在么?当有一天,两个人的世界都容不下彼此,该何去何从?
  • 云层之上的眷恋

    云层之上的眷恋

    美丽善良的罗芸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山村里,她的父亲常年酗酒,脾气暴躁,为了能让罗芸和弟弟过上好日子,母亲选择离婚,带他们两个离开,到大城市里谋生。在城市里,罗芸母亲遇到了她的继父,这是一个老实巴交,善良诚恳的男人,与他们的亲生父亲简直判若两人,在继父的呵护下,三个人总算是过上了一段安稳的生活,但是世事难料,继父事业不顺,没法养活两个孩子,就偷偷把罗芸抛弃在了孤儿院附近。母亲为了找罗芸,患上抑郁症,时好时坏,最后也在继父忙碌的时候走丢了。一家人就这样分散在城市的各个地方,互相寻找。罗芸在孤儿院待了一段时间,被一对夫妇收养,这对夫妇有一个儿子,名字叫做罗意凡,养父母对罗芸并不是很好,但罗芸却把自己对亲弟弟的思念全部加注在了罗意凡身上,悉心照顾着小自己三岁的罗意凡。十几年过后,两个人都长大了,罗意凡爱上了美丽的罗芸,而继母却不同意,从中作梗,甚至将罗芸赶出家门,阴差阳错之下,罗芸在孤儿院附近找到了她的亲生母亲,而此时,她的亲弟弟那边也发生了变故,继父生病亡故,临终前对继子表达了自己的忏悔,希望继子可以找到母亲和姐姐,最后,在经历了无数苦难之后,姐弟终于团聚,罗芸也和罗意凡有情人终成眷属。
  • 舒新城谈教育(名家谈教育)

    舒新城谈教育(名家谈教育)

    本书选取舒新城先生谈教育的文章22篇,其中有专论初、中等教育的文章,也有对社会现实与教育实际间关系之论述,见解之深刻,对于当世之教育亦有借鉴意义。或许有读者会想,民国时所谈的教育于今有什么意义。读罢本丛书这10位真正教育家的文章,你会发现,中国今天所有的教育问题在那时都已经存在,他们的思考即使放在今天依然是超前的。对于思想,有时跟你所处的时代关系不大,跟思考的人有关。
  • 凤梨和它的邻居们

    凤梨和它的邻居们

    第二天,神奇的故事书如约给小豆丁讲雨林里有趣的故事。雨林故事中,小凤梨的第一位房客会是谁?胖章鱼的蒜头洞洞里住着哪些房客?绿天棚城区的阳光浴场里为什么会出现“恐龙”?鹦鹉太太和大嗓门猴王因为什么吵了起来?雨林里的动物为什么会吃泥浆?赶快翻开本书,跟小豆丁一起,来听凤梨和它的邻居们的故事吧!
  • 我们的1997

    我们的1997

    人生是一场旅行,行走在历史的洪流,1997年,林晚再次踏上二十年时代变革的飞速之路,潮头之上,世事沉浮,看不透的结局·······
  • 沈总今天撒糖了吗

    沈总今天撒糖了吗

    沈总今天撒糖了吗?撒了!哪儿哪儿都是糖,还让不让我活了?【来自某单身狗的咆哮】软萌老婆×腹黑老公一句话简介:对老婆,宠,就对了!全文甜宠风,狗粮遍文有。良心作者,在线发话,本文——No玻璃渣,No阴谋诡计,No虐渣打脸!谈恋爱√认真谈恋爱√认认真真谈恋爱√ヾ(^▽^*)))
  • 诸天网购

    诸天网购

    (罕见网购流)带着网购功能去了异界的夏宁霜,开始了他精彩的人生。夏宁霜:我的武装机甲什么时候发货?商家:我们这边已经显示您收到货了,你没有收到吗?夏宁霜:胡说,我根本没有收到。商家:那您拍一个您没有收到货的照片。夏宁霜:我拍个空气?…“您好,有您的快递。”“小哥,你没看有人追杀我呢,你给我把他们拦住,我给你五星好评。”“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