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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绛纱记

昙鸾曰:余友生多哀怨之事,顾其情楚恻,有落叶哀蝉之叹者,则莫若梦珠,吾书今先揭梦珠小传,然后述余遭遇,以眇躬为书中关键,亦流离辛苦,幸免横夭,古人所以畏蜂虿也。

梦珠名瑛,姓薛氏,岭南人也。瑛少从容淡静。邑有醇儒谢翥者,与瑛有恩旧,尝遣第三女秋云与瑛相见,意甚恋恋。瑛不顾,秋云以其骄尚,私送出院,解所佩琼琚,于怀中探绛纱,裹以授瑛。瑛奔入市货之,径诣慧龙寺披剃,住厨下,刈笋供僧。一日,与沙弥争食五香鸽子,寺主叱责之,负气不食累日。寺主愍念其来,荐充南涧寺僧录。未几,天下扰乱,于是巡锡兰、印度、缅甸、暹罗、耶婆堤、黑齿诸国。寻内渡,见经笥中绛纱犹在,颇涉冥想,遍访秋云不得,遂抱羸疾。时阳文爱、程散原创立秪洹精舍于建邺,招瑛为英文教授。后阳公归道山,瑛沉迹无所,或云居苏州滚绣坊,或云教习安徽高等学堂,或云在湖南岳麓山,然人有于邓尉圣恩寺见之者。乡人所传,此其大略。

余束发受书,与瑛友善,在香港皇娘书院同习欧文。瑛逃禅之后,于今屡易寒暑,无从一通音问,余每临风,未尝不叹息也。

戊戌之冬,余接舅父书,言星洲糖价利市三倍,当另辟糖厂,促余往,以资臂助——先是舅父渡孟买,贩茗为业,旋弃其业,之星嘉坡,设西洋酒肆,兼为糖商,历有年所。舅氏姓赵,素亮直,卒以糖祸而遭厄艰——余部署既讫,淹迟三日,余挂帆去国矣。余抵星嘉坡,即居舅氏别庐。别庐在植园之西,嘉树列植,景颇幽胜。舅氏知余性疏懈,一切无訾省,仅以家常琐事付余,故余甚觉萧闲自适也。

一日,为来复日之清晨,鸟声四噪。余偶至植园游涉,忽于细草之上,拾得英文书一小册,郁然有椒兰之气,视之,乃《沙浮纪事》。吾闻沙浮者,希腊女子,骚赋辞清而理哀,实文章之冠冕。余坐石披阅,不图展卷,即余友梦珠小影赫然夹书中也。余惊愕,见一缟衣女子,至余身前,俯首致礼。余捧书起立,恭谨言曰:“望名姝恕我非仪!此书得毋名姝所遗者欤?”女曰:“然。感谢先生,为萍水之人还此书也。”余细瞻之,容仪绰约,出于世表。余放书石上,女始出其冰清玉洁之手,接书礼余,徐徐款步而去。女束发拖于肩际,殆昔人堕马之垂鬟也。文裾摇曳于碧草之上,同为晨曦所照,互相辉映。俄而香尘已杳。余归,百思莫得其解:蛮荒安得诞此俊物?而吾友小影,又何由在此女书中?以吾卜之,此女必审梦珠行止。顾余逢此女为第一次,后此设得再遇者,须有以访吾友朕兆。而美人家世,或蒙相告,亦未可知。

积数月,亲属容家招饮。余随舅父往,诸戚畹父执见余极欢。余对席有女郎,挽灵蛇髻者,姿度美秀,舅父谓余曰:“此麦翁之女公子五姑也。”余闻言,不审所谓。筵既撤,宾客都就退闲之轩。余偷瞩五姑,著白绢衣,曳蔚蓝纨裾,腰玫瑰色绣带,意态萧闲。舅父重命余与五姑敬礼。五姑回其清盼,出手与余,即曰:“今日见阿兄,不胜欣幸!暇日,愿有以教辍学之人。”音清转若新莺。余鞠躬谢不敏,而不知余舅父胸有成竹矣。

他日,麦翁挈五姑过余许,礼意甚殷,五姑以白金时表赠余。厥后五姑时来清谈,蝉嫣柔曼。偶枨触缟衣女子,则问五姑,亦不得要领。

余一日早起,作书二通:一致广州,问舅母安;一致香山,请吾叔暂勿招工南来,因闻乡间有秀才造反,诚恐劣绅捏造黑白。书竟,燃吕宋烟吸之,徐徐吐连环之圈。忽闻马嘶声,余即窗外盼,见五姑拨马首,立棠梨之下,马纯白色,神骏也。余下楼迎迓。五姑扬肱下骑,余双手扶其腰围,轻若燕子。五姑是日服窄袖胡服,编发作盘龙髻,戴日冠。余私谓:妹喜冠男子之冠,桀亡天下;何晏服妇人之服,亦亡其家。此虽西俗,甚不宜也。适侍女具晨餐,五姑去其冠同食。

既已,舅父同一估客至,言估客远来,欲观糖厂。五姑与余亦欲往观。估客、舅父同乘马车,余及五姑策好马,行骄阳之下。过小村落甚多,土人结茅而居。夹道皆植酸果树,栖鸦流水,盖官道也。时见吉灵人焚迦箅香拜天,长幼以酒牲祭山神。五姑语余,此日为三月十八日,相传山神下降,祭之终年可免瘴疠。旁午始达糖厂。厂依山面海,山峻,培植佳,嘉果累累。巴拉橡树甚盛。欧人故多设橡皮公司于此,即吾国人亦多以橡皮股票为奇货。山下披拖弥望,尽是蔗田。舅父谓余曰:“此片蔗田,在前年已值三十万两有奇,在今日或能倍之;半属麦翁,半余有也。”余见厂中重要之任,俱属英人;佣工于厂中者,华人与孟加拉人参半。余默思厂中主要之权,悉操诸外人之手,甚至一司簿记之职,亦非华人,然则舅氏此项营业,殊如累卵。

余等济览一周,午膳毕,遂归。行约四五里,余顿觉胸膈作恶。更前里许,余解鞍就溪流,踞石而呕。五姑急下骑,趋至问故。余无言,但觉遍体发热,头亦微痛。估客一手出表,一手执余脉按之,语舅父曰:“西向有圣路加医院,可速往。”舅父嘱五姑偕余乘坐马车,估客、舅父并马居后,比谒医,医曰:“恐是猩红热,余疗此症多。然上帝灵圣,余或能为役也。”舅父嘱余静卧,请五姑留院视余。五姑诺。舅父、估客匆匆辞去。

余入暮一切惛惚。比晨,略觉清爽,然不能张余睫,微闻有声,嘤然而呼曰:“玉体少安耶?”良久,余斗忆五姑,更忆余卧病院中,又久之,姑能豁眸。时微光徐动,五姑坐余侧,知余醒也,抚余心前,言曰:“热退矣,谢苍苍者佑吾兄无恙!”余视五姑,衣不解带,知其彻晓未眠。余感愧交迸,欲觅一言谢之,乃讷讷不能出口。俄舅父、麦翁策骑来视余。医者曰:“此为险症,新至者罹之,辄不治。此子如天之福,静摄两来复,可离院矣。”

舅父甚感其言。麦翁遇余倍殷渥,嘱五姑勿遽宁家。舅父、麦翁行,五姑送之,倏忽复入余病室,夜深犹殷勤问余所欲。余居病院,忽忽十有八日,血气亦略复。此十八日中,余与五姑款语已深,然以礼法自持,余颇心仪五姑敦厚。

既而舅父来,接吾两人归,隐隐见林上小楼,方知已到别庐。舅父事冗他去,五姑随余入书斋,视案上有小笺,书曰:

比随大父,返自英京。不接清辉,但有惆怅。明日遄归澳境,行闻还国,以慰相思。

玉鸾再拜,上问起居。

余观毕,既惊且喜。五姑立余侧。肃然叹曰:“善哉!想见字秀如人。”余语五姑:“玉鸾,香山人,姓马氏,居英伦究心历理五稔,吾国治泰西文学卓尔出群者,顾鸿文先生而外,斯人而已。然而斯人身世,凄然感人。此来为余所不料。玉鸾何归之骤耶?”余言至此,颇有酸哽之状。此时,五姑略俯首,频抬双目注余。余易以他辞。饭罢,五姑曰:“可同行苑外。”言毕,掖余出碧巷中,且行且瞩余面。余曰:“晚景清寂,令人有乡关之思。五姑,明日愿同往海滨泛棹乎?”五姑闻余言似有所感。迎面有竹,竹外为曲水,其左为莲池,其右为草地,甚空旷。余即坐铁椅之上。五姑亦坐,双执余手,微微言曰:“身既奉君为良友,吾又何能离君左右?今有一言,愿君倾听:吾实誓此心,永永属君为伴侣!则阿翁慈母,亦至爱君。”言次,举皓腕直揽余颈,亲余以吻者数四。余故为若弗解也者。五姑犯月归去,余亦独返。入夜不能宁睡,想后思前:五姑恩义如许,未知命也若何?平明,余倦极而寐。亭午醒,则又见五姑严服临存,将含笑花赠余,余执五姑之手微喟。五姑双颊略赤贞,低首自视其鞋尖,脉脉不言。自是,五姑每见余,礼敬特加,情款益笃。

忽一日,舅父召余曰:“吾知尔与五姑情谊甚笃,今吾有言关白于尔:吾重午节后,归粤一行,趁吾附舟之前,欲尔月内行订婚之礼,俟明春舅母来,为尔完娶。语云:‘一代好媳妇,百代好儿孙。’吾思五姑和婉有仪,与尔好合,自然如意。”余视地不知所对。逾旬,舅父果以四猪四羊、龙凤礼饼、花烛等数十事送麦家。余与五姑,因缘遂定。自是以来,五姑不复至余许,间日以英文小简相闻问耳。

时十二月垂尽,舅父犹未南来。余凭阑默忖:舅父在粤,或营别项生意,故以淹迟。忽有偈偈疾驱而来者,视之,麦翁也。余肃之入,翁愁叹而坐。余怪之,问曰:“丈人何叹?”翁摇头言曰:“吾明知伤君之所爱,但事实有不得不如此。”言次,探怀中出红帖授余,且曰:“望君今日填此退婚之书。”余乍听其言,蕴泪于眶,避座语之曰:“丈人词旨,吾无从着思。况舅父不在,今丈人忍以此事强吾,吾有死而已,吾何能从之?吾虽无德,谓五姑何?”翁曰:“我亦知君情深为五姑耳,君独不思此意实出自五姑耶?”余曰:“吾能见五姑一面否?”翁曰:“不见为佳。”余曰:“彼其厌我哉?”翁笑曰:“我实告君,令舅氏生意不佳,糖厂倒闭矣。纵君今日不悦从吾请,试问君何处得资娶妇?”余气涌不复成声,乃奋然持帖,署吾名姓付翁。翁行,余伏几大哭。

尔日有纲纪自酒肆来,带英人及巡捕,入屋将家具细软,一一记以数号,又一一注于簿籍,谓于来复三十句钟付拍卖,即余寝室之床,亦有小纸标贴。吾始知舅父已破产,然平日一无所知。而麦翁又似不被影响者,何也?余此际既无暇哭,乃集园丁、侍女语之故,并以余钱分之,以报二人侍余亲善之情。计吾尚能留别庐三日,思此三日中,必谋一见五姑,证吾心迹,则吾蹈海之日,魂复何恨!又念五姑为人婉淑,何至如其父所言?意者,其有所逼而不得已耶?

余既决计赴水死,向晚,余易园丁服,侍女导余至麦家后苑。麦家有僮娃名金兰者,与侍女相善,因得通言五姑。五姑淡妆簪带,悄出而含泪亲吾颊,复跪吾前,言曰:“阿翁苦君矣!”即牵余至墙下低语,其言甚切。余以翁命不可背。五姑言:“翁固非亲父。”余即收泪别五姑曰:“甚望天从人愿也!”

明日,有英国公司船名威尔司归香港,余偕五姑购得头等舱位。既登舟,余阅搭客名单,华客仅有谢姓二人,并余等为四人。余劝五姑莫忧,且听天命。正午启舷,园丁、侍女并立岸边,哭甚哀;余与五姑掩泪别之。

天色垂晚,有女子立舵楼之上,视之,乃植园遗书之人,然容止似不胜清怨,余即告五姑。五姑与之言,殊落寞。忽背后有人唤声,余回顾,盖即估客也,自言送其侄女归粤,兼道余舅氏之祸,实造自麦某一人。言已,无限感喟,问余安适。余答以携眷归乡。

越日,晚膳毕,余同五姑倚阑观海。女子以余与其叔善,略就五姑闲谈。余微露思念梦珠之情,女惊问余于何处识之,余乃将吾与梦珠儿时情愫一一言之。至出家断绝消息为止。女听至此,不动亦不言。余心知谢秋云者,即是此人,徐言曰:“请问小姐,亦尝闻吾友踪迹否乎?”女垂其双睫,含红欲滴,细语余曰:“今日恕不告君,抵港时,当详言之。君亦梦珠之友,或有以慰梦珠耳。”女言至此,黑风暴雨猝发。至夜,风少定。忽船内人声大哗,或言铁穿,或言船沉。余惊起,亟抱五姑出舱面。时天沉如墨,舟子方下空艇救客,例先女后男。估客与女亦至。吾告五姑莫哭,且扶女子先行,余即谨握估客之手,估客垂泪曰:“冀彼苍加庇二女!”此时船面水已没足。余微睨女客所乘艇,仅辨其灯影飘摇海面。水过吾膝,余亦弗觉,但祝前艇灯光不灭,五姑与女得庆生还,则吾虽死船上,可以无憾。余仍鹄立,有意大利人争先下艇,睹吾为华人,无足轻重,推吾入水中;幸估客有力,一手急揽余腰,一手扶索下艇。余张目已不见前面灯光,心念五姑与女,必所不免。余此际不望生,但望死,忽觉神魂已脱躯壳。

及余醒,则为遭难第二日下半日矣。四瞩,竹篱茅舍,知是渔家。估客、五姑、女子无一在余侧,但有老人踞床理网,向余微笑曰:“老夫黎明将渔舟载客归来。”余泣曰:“良友三人,咸葬鱼腹,余不如无生耳。”老人置其网,蔼然言曰:“客何谓而泣也?天心仁爱,安知彼三人勿能遇救?客第安心,老夫当为客访其下落。”言毕,为余置食事。余问老人曰:“此何地?”老人摇手答曰:“先世避乱,率村人来此海边,弄艇投竿,怡然自乐,老夫亦不知是何地。”余复问老人姓氏。老人言:“吾名并年岁亦亡之,何有于姓?但有妻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耳。”余矍然曰:“叟其仙乎?”老人不解余所谓。余更问以甲子数目等事,均不识。

老人瞥见余怀中有时表,问是何物。余答以示时刻者,因语以一日廿四时,每时六十分,每分六十秒。老人正色曰:“将恶许用之,客速投于海中,不然者,争端起矣。”

明日,天朗无云,余出庐独行,疏柳微汀,俨然倪迂画本也,茅屋杂处其间。男女自云:不读书,不识字,但知敬老怀幼,孝悌力田而已;贸易则以有易无,并无货币,未尝闻评议是非之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复前行,见一山,登其上一望,周环皆水,海鸟明灭,知是小岛,疑或近崖州西南。自念居此一月,仍不得五姑消息者,吾亦作波臣耳,吾安用生为?及归,见老人妻子,词气婉顺,固是盛德人也。

后数日,偕老人之子出海边行渔,远远见一女子,坐于沙上,既近,即是秋云,顾余若不复识。余询五姑行在,女始婉容加礼;一一为具言五姑无恙,有西班牙女郎同伴,但不知流转何方。余喜极,乘间叩梦珠事。女凄然曰:

“余诚负良友,上帝在天,今请为先生言之,先生长厚,必能谅其至冤。始吾村居,先君常叹梦珠温雅平旷,以余许字之,而梦珠未知也。一日,梦珠至余家,先君命余出见,余于无人处,以婴年所弄玉赠之。数日,侍婢于市见玉,购归,果所佩物。而吾家大祸至矣。

“先是有巨绅陈某,欲结缡吾族,先君谢之。自梦珠出家事传播邑中,疑不能明也:有谓先君故逼薛氏子为沙门,有谓余将设计陷害之。巨绅子闻之,强欲得余,便诬先君与邝常肃通。巡警至吾家,拔刃指几上《新学伪经考》以为铁证,以先君之名,登在逆籍。先君无以自明,吞金而殁。吾将自投于井,二姊秋湘阻之,携余至其家,以烛泪涂吾面,令无人觉,使老妪送余至香港依吾婶。一日,见《循环日报》载有僧侣名梦珠游印度,纡道星洲。余思叔父在彼经商,余往,冀得相遇。乃背吾婶,附贾舶南行。于今三年矣。

“余遭家不造,无父母之庇。一日不得吾友,即吾罪一日不逭。设梦珠忘我,我终为比干剖心而不悔耳!”

言至此,泪随声下。余思此女求友分深,爱敬终始,求之人间,岂可多得?徐慰之曰:“吾闻渠在苏州就馆,吾愿代小姐寻之。”女曰:“吾亦为先生寻五姑耳。”女云住海边石窟,言已遂别。余同老人子行阡陌间,老人与估客候余已久,余见估客愈喜,私念如五姑亦相遇于此,将同栖绝境,复何所求!

余三人居岛中共数晨夕,而五姑久无迹兆,心常动念。凡百余日,忽见海面有烟纹一缕,如有汽船经过。须臾,船果泊岸,余三人遂别岛中人登船。船中储枪炮甚富。估客颤声耳语余曰:“此曹实为海贼,将奈之何?”余曰:“天心自有安排,贼亦人耳,况吾辈身无长物,又何所顾虑?”时有贼人数辈,以绳缚秋云于桅柱,既竟,指余二人曰:“速以钱交我辈,如无者,投汝于海。”忽一短人自舱中出,备问余辈行踪,命解秋云。已而曰:“吾姓区,名辛,少有不臣之志,有所结纳,是故显名。船即我有,我能送诸君到香港,诸君屏除万虑可也。”

五日,船至一滩头,短人领余三人登岸,言此处距九龙颇近。瞬息,驶船他去。估客携其侄女归坚道旧宅。停数日,女为余整资装,余即往吴淞。维时海内鼎沸,有维新党、东学党、保皇党、短发党,名目新奇且多。大江南北,鸡犬不宁。余流转乞食两阅月,至苏州城。

一日,行经乌鹊桥,细雨濛濛,沾余衣袂。余立酒楼下,闻酒贩言:有广东人流落可叹者,依郑氏处馆度日;其人类有疯病。能食酥糖三十包,亦奇事也。于是过石桥,寻门叩问。有人出应,确是梦珠,惟瘦面,披僧衣。听余语颠末,似省前事,然言不及赠玉之人。心甚异之。饭罢,檐雨淅沥,梦珠灯下弹琴,弦轸清放。忽而据琴不弹,向余曰:“秋云何人也?盍使我闻之乎?”余思人传其疯病,信然。余乃重述秋云家散,至星嘉坡苦寻梦珠及遇难各节。梦珠视余良久,漫应曰:“我心亦如之。夫睹貌而相悦者,人之情也;吾今学了生死大事,安能复恋恋?”余甚不耐,不觉怫然曰:“嗟乎!吾友如不思念旧情,则彼女一生贞洁,见累于君矣。”遂出。

至沪,遇旧友罗霏玉明经于别发书肆,因谈及梦珠事。霏玉言:“梦珠性非孤介,意必有隐情在心。然秋云品格,亦自非凡,梦珠何为绝人如是?”余即曰:“君与我当有以释梦珠之憾乎?”霏玉曰:“窃所愿也。”

霏玉,番禺人,天性乐善,在梵王渡帮教英文,人敬且爱之。霏玉招余同居于孝友里。其祖母年八十三,蔼然仁人也。其妹氏名小玉,年十五,幽闲端美,笃学有辞采,通拉丁文,然不求知于人也;尝劝余以书招秋云来海上,然后使与梦珠相见。余甚善其言,但作书招秋云,未尝提及梦珠近况。小玉又云:“吾国今日女子殆无贞操,犹之吾国殆无国体之可言,此亦由于黄鱼学堂之害(苏俗称女子大足者曰“黄鱼”)。女必贞,而后自由。昔者,王凝之妻因逆旅主人之牵其臂,遂引斧自断其臂。今之女子何如?”

此时闻叩环声,霏玉肃客入,即一细腰女郎,睨笑嫣然,望而知为苏产也。霏玉曰:“密司爱玛远来,故倦矣。”女郎坐而平视余,问余姓氏。小玉答之。已而女郎要余并霏玉乘摩多车同游。既归,余问霏玉与此女情分何似,霏玉曰:“吾语汝:吾去夏在美其饮冰忌连,时有女子隔帘悄立,数目余,忽入帘,莞尔示敬,似怜吾为他乡游子。此女能操英吉利语,自言姓卢,询知其来自苏州,省其姨氏。吾视此女颇聪慧,遂订交而别。是后,常以点心或异国名花见赠。秋间吾病,吾祖母及女弟力规吾勿与交游。吾自思纵此女果为狐者,亦当护我,我何可负义?明日复来,引臂替枕,以指检摩尔登糖纳吾口内,重复亲吾吻,嘱吾珍重而去。如是者十数次,吾病果霍然脱体。即吾祖母亦感此女诚挚,独吾妹于此女多微辞。今吾质之于子,此女何如人也?”余未有以答。

数日,女盛服而至,谓霏玉曰:“吾母在天赐庄病甚,不获已而告贷于君。”霏玉以四百元应之。省其家贫亲老,更时有接济,前后约三千元。

女一夕于月痕之下,抚霏玉以英语告之曰:“I don't care for anybody in the whole world but you. I love you.”

秋候已过,霏玉与女遂定婚约。

至十一月二十六日,午膳毕,霏玉静坐室中,久乃谓余曰:“吾甚觉耳鸣,烦为吾电告龙飞备乘,吾将与子驰骋郊野。”俄车至,余偕霏玉出游,过味莼园,男女杂沓。霏玉隔窗窥之,愕视余曰:“归欤?”吾亦以此处空气劣,不宜留,遂行。霏玉于途中忽执吾手狂笑不已,问之,弗答。

吾恐霏玉有心病,令马夫驶马速行。至家,余扶将以入。

此时,霏玉踞椅如有所念,余知必有异事。时见小玉于女红坐处告余,有西班牙女子名碧伽,修刺求见,自云过三日重来。霏玉闻言甚欣悦,祝余曰:“是为五姑将消息者。”余心稍解。讵知霏玉即以此夕自裁于卧内!

明晨,余电问龙飞马夫昨日味莼园曾有何事。答云:“卢氏姑娘与绸缎庄主自由结婚耳。”余始晓霏玉所以狂笑之故。然余不欲其祖母、妹氏知霏玉为女所绐,今笔之于书以示人者,亦以彰吾亡友为情之正者也。

吾友霏玉辞世后三日,碧伽女士果来,握余手言曰:“五姑自遭难以来,无时不相依,思君如婴儿念其母,吾父亦爱五姑如骨肉。谁知五姑未三月已成干血症,今竟长归天国。五姑是善人,吾父尝云:‘五姑当依玛利亚为散花天使。’今有一简并发,敬以呈君。简为五姑自书;发则吾代剪之,盖五姑无力持剪。吾父居香港四十九年,吾生于香港,亦谙华言。遇秋云小姐,故知君在此。今兹吾事已毕,愿君珍重!”女复握余手而去。余不敢开简,先将发藏衣内,惊极不能动。隔朝,抆泪启之,其文曰:

妾审君子平安,吾魂甚慰。妾今竟以病而亡,又不亡于君子之侧,为悲为恨,当复何言?始妾欲以奄奄一息之躯,渡海就君子;而庄湘老博士不余许,谓若渡海,则墓亦不得留在世间,为君子一凭吊之,是何可者?博士于吾,良有恩意。妾故深信来生轮回之说,今日虽不见君子,来世岂无良会?妾惟愿君子见吾字时,万勿悲伤,即所以慰妾灵魂也。君子他日过港,问老博士,便得吾墓。

简外附庄湘博士住址,余并珍藏之。

时霏玉祖母及妹归心已炽,议将霏玉灵柩运返乡关。余悉依其意,于是趁海舶归香港。既至,吾意了此责,然后谒五姑之墓。遂雇一帆船赴乡,计舟子五人。船行已二日,至一山脚,船忽停于石步。时薄暮,舟子齐声呼曰:“有贼!有贼!”胁使余三人上岸。岸边有荒屋,舟子即令余三人匿其中,诫勿声。余思广东故为盗邑,亦不怪之。达晓,舟子来笑曰:“贼去矣。”复行大半日,至一村,吾不审村名。舟子曰:“可扶榇以上,去番禺尚有八十四五里。”舟子抬棺先行,余三人乘轿随后。余在途中听土著言语,知是地实近羊城,心知有变。忽巡勇多人,荷枪追至,喝令停止。余甫出轿,一勇拉余襟,一勇挥刀指余鼻曰:“尔胆大极矣!”言毕,重缚余身。余曰:“余送亡友罗明经灵柩归里,未尝犯法。尔曹如此无礼,意何在也?”视前面轿夫舟子,都弃棺而逃,惟霏玉祖母及妹相持大哭。

俄一勇令开棺,刀斧锵然有声。时霏玉祖母及妹相抱触石而死,勇见之不救,余心俱碎。小间,棺盖已启,余睨棺内均黑色。余勇启之,乃手枪、子弹、药包,而亡友之躯,杳然无睹,余晕绝仆地。

比醒,余身已系狱中。思欲自杀,又无刀,但以头碰壁,力亦不胜。狱中有犯人阻余,徐曰:“子毋尔!今日即吾处斩之日。闻之狱卒云,子欲以炸药焚督署,至早亦须明日临刑。计子命尚多我一日;且子为革命党,党中或有勇士相救,亦意中事,愿子勿寻短见。若我乃罪大恶极之人,虽有隐忧,无可告诉。冤哉吾妻也!”余答之曰:“吾实非党人,吾亦不望更生人世。然子有隐恫,且剖其由,吾固可忍死须臾,为子听之。”犯人曰:“吾父为望族,英朗知名。父有契友,固一乡祭酒,与吾父约,有子女必谐秦晋。时吾在母腹中仅三月,吾父已指腹为吾订婚矣。及吾堕地后七日,吾妻亦出世。吾长,奢豪爱客,而朋辈无一善人,吾亦沦于不善,相率为伪,将吾父家资荡尽,穷无所依,行乞过日。吾外家悔婚,阴使人置余死地者三次。吾妻年仅十七,知大义,尝割臂疗父病,刚自英伦归,哭谏曰:‘是儿命也,何可背义?’其父母不听。适吾行乞过其村,宿破庙中。吾妻将衣来,为吾易之,劝余改过自新,且赠余以金。天明,余醒,思此事甚奇,此金必为神所赉,即趋至赌馆,一博去其半,再博而尽,遂与博徒为伍,时余实不知其为偷儿也。前晚雁塘村之事,非我为之,不过为彼曹效奔走,冀得一饱。杀人者已逍遥他去,余以饥不能行,是以被逮。然吾未尝以真名姓告人,恐伤吾妻。”言至此,狱卒入曰:“去!”犯人知受刑之时已到,泪涟涟随狱卒去矣。

余记往昔有同学偶言玉鸾事,与此吻合,犯人殆玉鸾之未婚夫耶?因叹曰:“嗟乎!天生此才,在于女子,而所遇如斯,天之所赋,何其驳欤?”

少选,狱卒复来,怒目喝余曰:“汝即昙鸾乎?速从我来!”遂至一厅事,人甚众,一白面书生指余曰:“是即浙江巡抚张公电嘱释放之人。此人不胜匕箸,何能为盗?”众以礼送余出。余即渡香港,先访秋云。秋云午绣方罢,乃同余访庄湘博士。博士年已七十有六,盖博学多情、安命观化之人也,导余拜五姑之墓如仪。博士曰:“愿君晚佳。”遂别。

亡何,春序已至,余同秋云重至海上寻梦珠。既至苏州,有镜海女塾学生语秋云云:“梦珠和尚食糖度日,苏人无不知之。近来寄身城外小寺,寺名无量。”余即偕秋云访焉。至则松影在门,是日为十五日也。余见寺门虚掩,嘱秋云少延伫以待,余入。时庭空夜静,但有佛灯,光摇四壁。余更入耳房,亦阒然无人,以为梦珠未归,遂出。至廊次,瞥见阶侧有偶像,貌白皙,近瞻之,即梦珠瞑目枯坐,草穿其膝。余呼之,不应,牵其手,不动如铁,余始知梦珠坐化矣。亟出,告秋云。秋云步至其前,默视无一语。忽见其襟间露绛纱半角,秋云以手挽出,省览周环。已而,伏梦珠怀中抱之,流泪亲其面。余静立,忽微闻风声,而梦珠肉身忽化为灰,但有绛纱在秋云手中。秋云即以绛纱裹灰少许,藏于衣内。此时风续续而至,将灰吹散,惟余秋云与余二人于寺。秋云曰:“归。”遂行。

至沪,忽不见秋云踪迹。余即日入留云寺披剃。一日,巡抚张公过寺,与上座言:“曾梦一僧求救其友于羊城狱中。后电询广州,果然,命释之。翌晚,复梦僧来道谢。宁非奇事?”余乃出,一一为张公述之。张公笑曰:“子前生为阿罗汉。好自修持。”

后五年,时移俗易,余随昙谛法师过粤,途中见两尼:一是秋云,一是玉鸾。余将欲有言,两尼已飘然不知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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