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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古镇老街东头的东美桥,俗称鸡鸭桥。东美桥南堍有一条深深的窄窄的姚家弄,人们习惯称为“塔弄”。顾名思义,我想,那儿应该是个有过宝塔的地方。确实,你大概不会想到,这么一条破破落落其貌不扬的小巷侧畔,曾经有过“南塘八景”中的两景——海藏钟声,浮图夕照。

南塘保圣寺建于梁天监年间,规模宏大,僧侣众多,但我没看到寺内建有佛塔的记载。姚家弄的佛塔,或许是从前古镇唯一的有据可考的佛塔了。

《南塘镇志》封底,有一张“浮图夕照”的老照片,照片的清晰度不是很高,但可以看得清一塔一楼阁。楼阁名“文星阁”,有两层,戗角飞檐;塔有七层,窗洞列列,建造年代不详,俗称“多宝塔”。据说这塔是南塘最高的建筑物,登塔远眺,镇周景色尽收眼底。

佛塔旁民国时期建有一所小学,由昆山县管辖。1952年开始,隶属吴县南塘小学。从当年的《南塘小学校歌》可以知道“浮图夕照”景色犹存:“古阁凭市梢,宝塔接云霄,胜地名区建成校。远镇避尘嚣,近乡水群抱,平野十里风光好。广场上踏绿草,校园里听鸟叫,小朋友同坐同行乐陶陶。爱我学校,爱我学校。”母亲跟我闲聊时说起,他们小时候读书时宝塔还在,是“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浪潮,将“浮图夕照”这一景观夷为平地,砖块瓦片也连根铲除。现在,随着南塘镇教育事业的快速发展,南塘小学已更名为陆操实验小学。

这是一首了不起的歌,区区几十个字,把学校地理、风物美景、读书之乐的新潮、传统师道、成长励志和情感抒发全都概括进去了。这首天天挂在嘴边,响在耳畔的歌,是一颗种子,每天在幼小的心里生长。

我想,那个叫许宝珠的女孩或许不太懂歌词,但她站在飘扬的五星红旗下,稚嫩的脸庞庄严而纯真。在歌唱时,她或许常望着天边的白云,想像在很远以外、很久以后,自己和世界将会是什么样……

校歌的作者是陆操,古镇人引以为傲的大人物。他是大地主,大画家,远近闻名的藏书家,家里有好田好地,还有一座大藏书楼,里面藏有古籍善本,宋元名迹。他在上海一所大学当教授,除了寒暑假,平时难得回南塘。

陆家是南塘书香世家,几代都中过进士。陆家好治园林,鼎盛时期,盖了一座很大的园子。流觞曲水,湖石假山,小径两边栽种翠竹和书带草,名为竹园。陆夫人出身名门,是昆山玉山镇卫家的大小姐,整天在屋里读书弹琴,吟诗作画。生完孩子后不久,她就去世了。陆操伤心之余,改园名为个园。陆操曾受业于苏州名士焦汉章,是焦先生的高足。

焦汉章有着文人的迂腐劲,对人情世故不太在意。他不修边幅,上街时穿着一黑一白的袜子,见重要人物时穿着旧西服、破皮鞋,需要他的夫人凌吟秋不时提醒他的衣着;他记性差,请人吃饭不带钱;他嗜肉如命,她担心他的健康,不肯让他多吃,他在家里不吃了,却常常在外面“偷嘴”……早年焦汉章的家安顿在上海,因避风险,多次搬迁躲避,这给外出的焦汉章带来了麻烦,他常常“回家”而找不到“家”。为此,凌吟秋在焦汉章出门时,总要关照别忘了所住的里弄和门牌号码。但是无济于事。一次,焦汉章出门,回来时,黄包车夫问他拉到哪里?焦汉章结结巴巴地说:“我的家在马路的弄堂里。”这下可苦了黄包车夫,在马路上兜了好大的圈子也没找到。幸亏碰到学生才把他送回家。

焦汉章应邀来苏州讲学那年,看到侍其巷有处名为“双松草堂”的房子,约10000元的价位,他还没仔细看过房子,就赞不绝口,急着要买下来,准备迁居苏州。谁知房主把价位提高到13000元,焦汉章非但不还价,还另加了2000元一次成交。当凌吟秋从上海匆匆赶到苏州,发现双松草堂附近是一家织布厂,整日机声不断,无奈之下,只得将这处房子空置。后来他们在天赐庄买到一座僻静的楼房,才搬来苏州定居。对于家务事,焦汉章从来放任不管,在家里用餐都由夫人从购买到烧煮,焦汉章只是听到开饭叫声才坐下来用餐。

焦汉章素有“国学宗师”、“一代通儒”之称,讲学时旁征博引,深邃宏丰,没有一定的国学基础,是很难听懂的。谁知几堂课讲下来,陆操始终聚精聆听。在他讲《尚书》时,特别嘱咐陆操另做记录。等下了课,拿着陆操的记录看时,见用毛笔记述的讲课内容,运笔如飞,连文言典故,也记得全面而准确。焦汉章稍作修改后,就成了他的讲课稿。从此焦汉章喜欢上了这个小弟子。

陆操每天黎明时分,来到焦府等候开门。焦汉章刷牙时,陆操恭恭敬敬地鞠躬行弟子礼,这时焦汉章就指指书房让他去那里等候。姑苏城中都夸赞焦汉章晚年收授了一个最为得意的关门弟子。果然,陆操日后的学问不同凡响。他不仅国文深有造诣,而且精通历史地理,还通晓英、日两国文字。他在三十年代初撰写出版的《楚辞训诂》,一直被文科大学列为学生必读的一本书。

陆操有两件心事。

一件是把焦先生的诗文刻印出来。

焦先生死后,后人没出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几年工夫,把焦先生的家业败得精光,最后竟靠变卖藏书字画维持生活。天赐庄的宅第也破落不堪。焦先生的儿子叫焦中哲。他没有固定的工作,生活很清苦。无米下锅时,就到父亲的学生家去借钱。陆操每次去苏州,总要周济他五元、十元。每年腊月,还为他准备几斗米,一方腌肉,两条风鱼,否则这个年师弟过不去。

陆操和焦先生的学生周济焦中哲,是为了不忘师恩,同时也是怕他把焦先生的文稿卖了。他已经几次要卖这部文稿。买主是孙大麻子(也是焦汉章的学生,做到吴县商会副会长)。陆操知道,孙大麻子买到文稿,改头换面,就成了他的著作。孙大麻子惯于欺世盗名,这种事干得出。孙大麻子出价三百元。

陆操拿出三百元,把稿子买了。又出了一千元请苏州城里的松华斋铅印,尚古山房雕板。虽然价钱贵得吓人,但总算对得起老师了。

一件是他的藏书。

他酷爱藏书。每次得到宋本古籍,就要绘画征题,凭窗静坐。到了元旦,他会把藏书楼里的秘本图册放在瘗鹤堂,邀请本地及苏州的一些文人朋友参加个园独有的祭书大典。案桌上摆满了精心挑选的古籍,下面用果品及米酒供奉,焚香,行叩拜之礼。礼毕,三五知己一起细啜慢饮,品评诗赋,宾主欢愉,尽享其乐。

陆操的藏书,大部分来自父亲陆承乾的收藏,小部分来源于汪士钟艺芸书舍、杨绍和海源阁、瞿镛铁琴铜剑楼。陆操习惯为他收藏的古籍善本写题跋,他的家族、妻儿、绘画、日常生活、藏书生活、学术观点、学术活动、好友交游乃至诗作,都不遗巨细地出现在他的题跋中。

他常年在上海教书,独生子也在上海读大学,个园冷冷清清,也就住着那么两三个看家护院的仆佣。别的他倒不担心,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拜宋楼里的那些藏书。他本想拜托镇图书馆的阿庆代为照管,但仔细想想,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阿庆的旧货店靠在苏州有名的古旧书店枕河山房附近。阿庆是世家出身,他的上代人干的也是这个行当,干得很有起色,因此年少时的阿庆是个小康之家的公子哥儿。经典的事例是两次上海之行。第一次是去送货,一到上海阿庆将客户要的货送进当铺,就去“大上海”吃喝玩乐了,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家,再由他父亲去退货赔不是。另一次也是去送货,一出家门没了音讯,十几天后才回到家,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在上海拜了个老师学唱昆曲,问他学了什么戏,他说是《十五贯》,再问他起的是什么角色,阿庆说,我还能扮谁,只能是娄阿鼠呵。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南塘图书馆全面整修准备重新开放,这对于一个古镇来说,是件大事。陆操在信中对图书馆的领导说,阿庆是个专业人才,可以派用场。

“大跃进”开始后,镇上大量的红木家具被用于算盘珠和秤杆的制造。阿庆利用替图书馆搜购书籍的机会东奔西走,四处搜罗家具,布置了一间像模像样的古典式新房。不久,阿庆结婚了,婚后第二年老婆生了个大胖儿子,皆大欢喜。摆过满月酒后,阿庆的父亲提出要把孙子带到城里抚养,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阿庆一口答应,倒是他老婆有点不舍得,支支吾吾的说,这不太好吧……阿庆朝她一瞪眼:省钱省力,乐得清闲,有什么不好。真是妇人之见。

阿庆工作很卖力。有一次,他从民间收购来一套古书,是宋刻本。从苏州过云楼顾家流出来的。回乡度假的陆操自然识得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爱不释手。陆操说,阿庆,我知道这部书你是三十元买来的,这样吧,我出六十元,卖给我,让我放在拜宋楼里。阿庆说,不行,陆先生。承蒙你介绍我工作,我既然是一个国家工作人员,这部书就只能放在图书馆里。这件事对不起你了。

但是,再珍贵的书也不能当饭吃,特别是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

我没有饥饿的记忆,但母亲见过一个人活活饿死。一天她见巷口围了一堆人,正想走过去,也不知是什么事,心乱跳。菊娥恰巧一转身,看到母亲,就喊:“宝珠,快来看饿死人。真是可怜呵。”看完饿死人,母亲呕吐起来。她一直没告诉我是哪一年见到的,只笼统说成三年自然灾害。我吃饭挑食,母亲就拿这事出来说。我有了点同情心,问道:“你看着那个孩子饿死,怎么不给他一点吃的?”

母亲回答:“我看到他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死了。”

我紧追不放:“你怎么没饿死?”

外婆听见了,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怒斥连声:

孽子!

菊娥在一旁帮腔:“该打,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当年,你外婆变卖了陪嫁的首饰,才换了粮食来养活你妈妈,不肯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不然的话,你妈妈饿死了,哪还有你?”说完,似乎不解气,又接着说,“过年的时候,我要用卫生纸擦擦你的嘴巴,看你还乱说不。”我感到委屈,大声辩解:“不是还有外公么,他可是国营药店的领导,工资应该不低呀!”外婆用手轻摸我的脑袋,说道,“你倒是聪明,还知道外公是国家干部。唉,他的工资很低,根本不够用。”

保和堂已经在1956年公私合营,彭书记任命外公做了药店主任,继续为人民服务,同时也为各个乡村多培养几个赤脚医生,健全农村医疗体系。

从前保和堂什么药都卖,但真正的好药是外公和瞎子老胡自己炮制的中成药“合欢散”和“保圣丸”,合欢散专治花柳病,保圣丸是滋阴补肾药,都是祖传的,有奇效。公私合营后外公把“保圣丸”的秘方献给政府,本来他想把两张秘方一齐拿出,但彭书记说,都解放了,哪来的花柳病,外公想想也对。

饿死的是一个孩子,在巷口。等外公赶到,早已救不活了。外婆闭口不谈这件事,镇上的老人们也闭口不谈。他们觉得一个孩子饿死在他们生活了几十年堪称鱼米之乡的镇上,而且是在新中国成立后,总不是件好事。他们觉得脸上无光,觉得不道德,传出去更是难听。但那个年代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年代。小巷里的粉墙上,刷着这样的标语:“无产者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

夜晚,一盏路灯洒着淡白的光,照着冷清清的石板路。冬天的电线杆周围偶尔有雪花飞舞;夏夜的电线杆周围常常有蛾子飞舞。

听完广播,镇上的人大都上床睡了。广播一般在晚上八点半结束——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后,就迅速结束。客堂顿时暗了下来。

“文革”期间,一有“最高指示”,即使深更半夜,镇上也要组织游行。敲锣打鼓喊口号,这时,副镇长马英虎总是走在前列,精神抖擞地迎接“最高指示”指示到底——底层。“最高指示”常常在深更半夜传达。

傍晚,居委会来通知,今晚要晚点睡,估计有“最高指示”。晚饭后,我做完功课就洗漱上床了。外婆在客堂里做针线,将近十点,我和弟弟被外婆摇醒,走,我们去吃馄饨。我们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迈着步伐跟着外婆走。

外婆等烦了。位于镇中心的镇政府,那里有个广场。游行队伍从四面涌来,到广场上集合,宣誓、庆祝、“拥护”、“打倒”一番之后,风流云散。所以外婆既是带我们去吃馄饨,也是想去广场上看看动静。

一说馄饨店,大家都知道是镇中心的那家。它的前身就是烟水居面馆,公私合营后老板就回乡下了,“文革”中被改为延安馄饨店。那时候镇上只有这一家馄饨店,它是饮食行业的老大,所以游行是少不了它的。馄饨店里灯火通明,我和弟弟才吃了几只,见店里有些骚动,外婆催促说:“快吃,最高指示快要来了。”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高个女人,戴着白帽,穿着白衣,有人喊她全主任,大概是马英虎的老婆,在门口高喊:“打烊打烊,最高指示来了!”

我们还没吃完馄饨,就被外婆攥紧手臂,拖拉着朝广场跑去。即便这样,外婆还是嫌我们慢,跑到一半,她把弟弟背在了身上。

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高音喇叭,明灯,标语,旗帜。外婆终于找到东方红药店(保和堂改名)的队伍。母亲走过来,给我一面旗,纸做的小彩旗。弟弟吵着也要,我就把手里的小彩旗给了他。

这几年回故乡,走在小巷里,看不见陀螺了。

小巷里,小孩子们玩着陀螺,抽它。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小巷的井台边,陀螺转着,突然跌倒了。玩着陀螺的几个小男孩跑了过来,狠狠抽了它一鞭,对它的突然跌倒心怀不满。然后拾到手中,用鞭子在陀螺上一圈一圈地绕紧,用力向地面扔去。

“呼”,陀螺转了起来,小男孩们追着陀螺,朝巷口奔去。

宝珠小时候经常与辛丽丽、彭一澜玩在一起,有时马列也参加。除了看男孩玩陀螺,偶尔也去抽上一抽,宝珠喜欢玩跳房子、跳绳、踢毽子,还有唱童谣。

“康铃康铃马来哉,隔壁大姐转来哉。买点啥个肴菜?茭白炒虾,田鸡踏杀老鸦,老鸦告状,告给和尚;和尚念经,念给观音;观音撒屁,撒到你的嘴里!”

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马列冷不丁用手指往对面的宝珠脸上一戳。“哎哟——”宝珠叫了起来。彭一澜见了,上去就是一拳。马列不甘示弱,两人为此打起来。反正是小孩子,打完了就和好,又在一起玩了,又玩起了“康铃康铃马来哉”,又打了起来。但马列确实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孩子,宝珠见到他,宁愿避开走。

小学四年级时,马列曾用这一带出名的恶霸地主的名义写信恐吓一个土财主,限他三天之内交二十元钱放在保圣寺第三棵香樟树的树洞里,不然,就要绑他儿子的票。土财主吓得坐立不安,又不敢去报案,乖乖地照办了。土财主原来是他的一个同班同学的父亲,常见面的。他知道这老头胆小,所以才敲榨他一下。

他满脸是狡猾的笑容。

这是一个小魔鬼。长大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宝珠读四年级时,马列读五年级,仗着父亲是副镇长,飞扬跋扈。四、五年级一起上体育课时,他总是无缘无故地抓宝珠的辫子,那时宝珠梳两条辫子,辫子上扎了粉色蝴蝶结。马列喜欢抓宝珠的辫子,抓一下,再抓一下,笑个不停。

宝珠不想忍气吞声,虽然她“家庭出身不好”。刚想发作,彭一澜已经冲上去给了马列一拳,说你欠揍。两人随即打起来,他当然不是人家的对手,打赢了的马列得意洋洋。彭一澜说,你等着。马列大笑而去。没想到,马列刚在教室里坐下,低头从书包里掏本子的时候,彭一澜拿着一块破砖头,冲进教室,朝他的后脑勺砸了下去,说让你再抓辫子。马列的头破了,出了好多血,立即被送往镇卫生院,缝了五针。为此,彭书记打了儿子,还亲自带着他上门赔礼道歉。

彭一澜的坏名声也随之名扬学校。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都怕他。但宝珠觉得他正直,豪爽,够义气,心眼一点不坏,坏的是马列,辛丽丽也讨厌他。

上初中的时候,马列代数几何不及格,乒乓球却打得好,球衣球鞋都非常漂亮时髦,经常代表校队、县队参加比赛,到处出风头。

怒放的辛夷花下,女同学们排队跳山羊,许多人被那只漆成军绿的山羊绊倒了。宝珠一下跳了过去,初二年级也在操场上体育课,课代表正是宝珠的死对头马列,他总想找麻烦,看到宝珠跳过去了,又看到彭一澜在她旁边,只能作罢。

彭一澜凑过来,说:我就知道你能跳过去。

宝珠说: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你秋千荡得多高呀,快赶上我哥哥了。

可我还是赶不上他。宝珠有些苦恼。

……

宝珠,放学后敢去北个园那座闹鬼的房子吗?

有什么不敢。要不要带上丽丽?

不带。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个园分南个园和北个园,陆夫人去世后,陆操常年住在上海,北个园日渐萧条冷寂,不久就传出闹鬼的事。彭一澜许宝珠经常攀过后院的围墙,闯进北个园玩耍。那天黄昏,他们悄悄沿着长廊视察蟋蟀的行踪,熟门熟路摸到幽暗的转角处,走进一座陈旧的二层小楼房,它的南面就是著名的藏书楼拜宋楼。

屋子里挂满蛛网,圆形的破窗洞,风呜呜吹。据说有个白衣女鬼时常出现,女鬼走过,裙裾擦着地面,听不到她的声音。登阁楼,楼梯咿呀作响。他们进去时响起了鸟振翅和鸣叫的声音。蝙蝠吗?她想。不过那飞过的翅膀,从微暗的光线中掠过的翅膀,是黄色的。她正要说“哇,金丝雀”时,他拉住了她的手。

阁楼中,妆台几案,绣床古琴都蒙着尘埃。他们玩起了捉迷藏,在房间里狂奔,直至满头大汗一起跌倒在地。推开雕花长窗,眺望阔大的古宅,溪流潺潺,园圃新菊,几缕炊烟在重门大院那边升起。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少年急匆匆走在风中,他左瞧右看,喊着“彭一澜,彭一澜——”宝珠一眼看出,是马列,她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不理他。彭一澜无动于衷。

马列在北个园院墙外,停住了,朝这边看了两眼,侧过了脸,露出少见的怯怯的情状。这座闹鬼的房子被几十年的各种传说包围着,周遭暮色逼近,风在呼叫,老朴树的秃枝干恰似巨型鬼魅。马列转身就跑……

彭一澜说:他这么一跑,身后反而鬼多。活该!

宝珠十指相扣,瑟瑟地问:你不怕吗?

彭一澜说:我经常来的,以前也怕。你害怕?

宝珠说:还好。

真的?

真的,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证。

最近,宝珠放学回家晚了。美术老师布置给她一个任务,让她刻一副竹子的对联。对联不大,只有三尺高。选一段好毛竹,一剖为二,刳去竹节,用砂纸和竹节草打磨光滑了,就是一副对子。联文很平常:

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

字是请保圣寺的当家和尚石桥写的,写的是石鼓。老师知道她从小学画,懂得一点篆书的笔意。宝珠觉得对子的意境很接近澄湖,只是寂寒了些。她不太想刻,但老师的话又不敢不听。真的刻起来她倒是很有手劲,老师怕她把竹皮上的墨迹蹭模糊了,让她每天在他的画室里刻。老师的画室在学校东北角的一座小楼上,很旧了。楼的三面都是紫竹,——紫竹在镇上除了个园很少见,学生习惯把这座楼叫做“紫竹阁”。宝珠每天下课后,上楼来刻一个字,刻完回家。已经刻了一个星期。这天就剩下“近人”两个字了,心想一口气刻完了吧,明天填上石绿挂起来看看。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刻完了“人”字,揉揉眼睛,一看:呀,天快黑了!而且听到隐隐的雷声——要下雨了:赶快走。她背起书包直奔校门。出了校门,听到东大桥下轰鸣震耳的水声,她犹豫了。

天上突然有了乌云,乌云从河那边奔涌而来,变幻成各种形状,山川模样,动物模样,花草模样,飘浮到头顶上了,只掉下来几颗雨点。

……宝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了东大桥。

天骤然黑了下来,雨云密结,阴得很。下了桥,她就掉在黑暗里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一条灰白的痕迹,是马路;黑糊糊的一片,是稻田。好在这条路她走得很熟,闭着眼也能走到,走吧!河水哗哗地响,流得比平常更急。风呼呼地刮起来,她走得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她很快爬了起来,谁这么缺德,在这里扔了一块西瓜皮!天上不时闪电,乌云翻滚着,像一个暴怒的人憋着一腔怒火。闪电照亮一棵小柳树,张牙舞爪,像一个妖怪。

宝珠在黑暗里走着,独自一个人。她走得很快,比平常要快得多,后来索性跑了起来。她一半沉着,一半害怕。想着此刻要是彭一澜在就好了。

刚走下东大桥,头皮紧了一下,有点怕,一会儿就好了。

快要到了。前面就是陆公桥。“行百里者半九十”,今天上语文课时她刚听老师讲过这句古文。

上了陆公桥,宝珠的脚步放慢了。

小河边有不少野坟,野坟上闪起一朵一朵幽绿的光。

这是什么?

宝珠知道,这是鬼火。她听说过。

绿光飞来飞去。它们飞舞着,像萤火虫,忽上忽上,忽隐忽现。绿光飞得很慢,好像在幽幽哭泣。……她想多停一会儿,这些绿光多美呀!

但是宝珠没有停下来,说实在的,她不敢,她还是有点害怕紧张的。菊娥告诉过她,鬼火是阎罗王出现的鬼灯笼,专抓小孩子。宝岚却说,唐诗中的冷翠烛指的就是鬼火,很美。殷琴有一次去乡下奔丧回来说,鬼火是死人的阴魂。

她没有跑。她知道一跑,鬼火就会追上来。她在上自然课时听老师讲过,“鬼火”不过是空气里的磷,在大雨将临的时候,磷相当活跃。见到鬼火,要沉着,不能跑,一跑,把气流带动了,鬼火会跟着你追。你慢它也慢,你停下来,它也停下来,你快它也快,紧追不放。虽然明知道这是磷,是一种化学反应,不是什么“鬼火”,不过一群绿光追着你,还是挺吓人的。

宝珠缓缓地轻轻地走着。

到了贞节牌坊前倒真的吓了她一跳!一条黑影,迎面向她走来。是个人!这人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面目,跟她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匆匆地走了。宝珠纳闷,这么黑的天,这个人跑到马上要下大雨的野地里去干什么?

到了几户种菜人家的屋前,窗缝里漏出了温暖晕黄的灯光。宝珠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宝珠一口气奔到家里。才进门,“哗——”大雨就落下来了。

潘明慧迎了出来,看见是她,松了一口气:“你总算回来了,天这么黑,我担心你别在路上淋雨,正想去接你呢。”宝珠“噢”了一声,顾自走进房间。

她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暝暗不明的廊檐下,对着大雨倾注的庭院,一个人呆呆地想了半天。她要好好想想今天的印象。

宝珠想:我还是走回来了。我走到半路没有退回去,如果退回去,我就输了,输给黑暗,也输给了我自己。回想起来,她觉得鬼火挺美的。

她又长大了一岁。

辛公映死后的第二年春天,谭玉凤和殷金龙结婚了。彭一涛告诉宝珠,当时他父亲拿到殷金龙的结婚申请时,简直气坏了。他拍着桌子大骂殷金龙,殷金龙一声不吭,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最后,彭书记说,你实在要结婚,那这个镇长就不要当了,老百姓是不服气一个陈世美来做父母官的。殷金龙说好。彭书记在申请书上签字时,又问道你看上她什么了?一个受党多年培养的干部,居然为了一个反动地主的小老婆,一个戏子……殷金龙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平静地回答,可她在我心中是块宝。什么宝?我看你是昏了头!彭书记吼道。

殷金龙的简历是这样的:出生浙江宁波余姚县的商人之家,小时候在家读书,长大后上过一年美专,家道中落后到外地学铜匠,做司机,当了多年裁缝,其实是以此身份在苏州吴县地区从事地下党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任南塘镇镇长。他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多,在本地人看来,很不简单。

他学铜匠的时候,跟着一个师父学过修枪。过去地方商会所办“保安团”有枪坏了,拿给他去修过。于是就传成他会造枪。他是司机,运送物资,抗日战争时期从敌占区运到国统区,解放战争时期从国统区运到解放区。有两次被日伪军和国民党军队查抄出来,关押了几天,严刑拷打,伤得体无完肤,他硬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还好身份没暴露,党组织花了一大笔钱,托了人,把他保释了出来。其实他运的是枪枝弹药。抗日战争时期,国共还在合作,由日本人那里偷运给国民党军队,解放战争时期由国民党军队那里偷运给新四军,需要通过层层关卡与封锁线,这多不容易,试问,一般人哪有这样的胆量与智谋?“三反”、“五反”运动中,殷金龙因为有新四军当时的负责人写了证明,很快通过了审查。

他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带一副白框眼镜,相貌斯文,对人总是客客气气的,但心思缜密,谁也猜不透他,城府不知要比副镇长马英虎深多少倍。

殷金龙因此受了党纪处分,被免去镇长职务,所幸彭书记觉得他能力不错,只是一时糊涂,顾念旧情,安排他在镇政府当了个宣传干事。宣布处分决定后,马英虎拍拍殷金龙的肩,说你也是久经风浪的人了,为了个女人,虽说是个美人儿,但也不值哇。殷金龙冷笑一声,你懂什么?马英虎回敬他,我再不懂也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老弟,男女之事,别太当真了。

殷金龙与谭玉凤结婚的当天,大吵大闹一番后,辛丽丽逃离了自己的家。爬上了姚家弄的佛塔的最高层。几年前,放学后,她经常和彭一澜、许宝珠爬佛塔。

宝珠看着辛丽丽坐在最高层的小窗口,觉得她的身影很孤单。

不知什么时候,谭玉凤、彭一涛还有潘明慧都站在了佛塔下,抬头往上看。谭玉凤哭着叫辛丽丽的名字,让她下来。宝珠见彭一涛来了,顿时心情放松。彭一涛迅速钻进了佛塔,很快爬到了最高层。他好像害怕辛丽丽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同她保持着距离。

见到彭一涛,辛丽丽哭得无助而伤心。她说:

“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同殷琴的爸爸结婚。她这么快就忘记爸爸了吗?”

彭一涛向她伸出手,说,“回家吧。”

辛丽丽想都没想,就扑在了彭一涛的怀里。

古镇的习俗,每年元宵节和中秋节这两天晚上都要举行隆重的花灯会,届时沿河两岸所有的人家和店铺门口都会挂上色彩缤纷的各式花灯,流光溢彩,一直延伸到老远,恍如一个温暖而美丽的梦境。

酱园和孩子是有缘的。很多人家要打一点酱油,打一点醋,往往派一个半大孩子去。买酱菜,是孩子乐意做的事。张源丰酱园的酱菜样式很齐全:什锦菜、榨菜、酱红根、糖醋蒜、宝塔菜、脆黄瓜……什么都有。最好吃的是鸭头颈酱卜,半透明,嚼起来脆脆的。孩子买了一边走,一边吃。孩子们都知道张老板为人很和气,很喜欢孩子,见面都愿意叫他:

“张爷爷!”

“张伯伯!”

“哎,哎。”

张源丰酱园的生意一向不错。每到这时,张老板关照伙计除了把四盏玻璃宫灯都点亮了,还有四盏雕镂得很讲究的走马灯。本地有一句歇后语:“乡下人不识走马灯,——又来了!”这四盏灯里周而复始,往来不绝的是三国人物的灯影,张飞、关羽、赵云,还有诸葛亮,让孩子们百看不厌。孩子们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他们牵着兔子灯,推着绣球灯,系着公鸡灯,灯也都是点着了的。眼看灯里的蜡烛快点完了,张老板会大方地捧出一把新的蜡烛,让孩子们点了,换上。然后,孩子们各自带着换了新蜡烛的纸灯,开开心心一窝蜂呼叫而去。

镇上的人还会做一种特殊的荷花灯,在灯芯里点上蜡烛,把愿望写在花瓣上,在河岸边把一盏盏灯放入河中。

宝珠听老人说,清水河的尽头是大金山、小金山,山间有一个叫百花谷的神秘山谷,山谷深处住着仙女,如果花灯能够一路漂流不沉不灭的流入山谷,那么放灯的人写在上面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传说总是美好的,这样一盏小小的花灯也许能够穿过风浪漂流出去,可那灯芯里的一盏红烛又怎么能够经久不灭抵达那样的人间仙境?

话虽是这么说,镇上的老百姓对此还是深信不疑,每逢元宵中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聚集在河边放灯赏景。

沿途的河岸边,许多人欢呼嬉戏,喧嚣不已,宝珠与彭一涛并肩站在河边,丝毫不觉得吵闹。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澄湖。

“要不我们也在湖里放一盏灯试试?我去买?”彭一涛突发奇想,开口问。

“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宝珠笑着摇了摇头。

“可你在我心中就是个小孩子,不,小天使。”

“是么?”

“小天使,我在等着你长大呢。”

“嗯……”

“宝珠,你对我们的将来有什么期待吗?”彭一涛问。

小女儿家总有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宝珠转过身,与他相对。

“有些事,不用写在花灯上,我也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呢!”

“我想高中毕业后去参军。你呢?”

“我想考大学,学中医。”

少女的眼睛明亮,定定地与他凝望,神色纯真而美好。

湖上有阵阵风吹来,在她的头发上胡搅蛮缠,把蓬松的长发扭转成结。彭一涛看着,笑意在脸上一点一点浮了上来。他伸出手顺着风势把她的头发捋平。

他们回去的路是一条大路,平坦,洒满月光。是一轮金黄的圆月,还有满天的星星,有种摄人的绵密和宁静。夜风吹来麦苗新鲜的香气,麦田里,远远地,这儿一盏,那儿一盏,亮着灭虫的黑光灯。

走着走着,彭一涛忽然跨到了宝珠的面前,弯下了腰,说,“来,上来!”

宝珠莫名其妙,“干什么?”

“上来呀,”彭一涛回答,“我来背你。”

“你怎么知道我走不动了呀?”

“我有火眼金睛。”

“好,我的腿现在酸疼极了。”

彭一涛望着月光下宝珠的眼睛,那眼睛黑亮、安静,他们对视了片刻,宝珠羞涩地笑了,“就背我一小段。”她说。

他背起了她。

他背着她,走在洒满月光的大路上。夜很壮阔,她伏在他背上,像在船上摇晃。他们走得很近很亲,又沉默又温暖。

“如果前面是很难走的路,你会一直背着我吗?如果你累了,还会背着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他回答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色中,借着温暖的风,飘了出去。

她一下子搂紧了他,把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有热乎乎的东西濡湿了他的脖子。这无声的眼泪让他说不出的心疼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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