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862300000004

第4章 出水(1)

第一节 小镇夜会

二三年一月六日,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巴黎西南郊的宿易小镇,被白色的雪褥沉沉遮盖着,连平日晕黄的灯火也稀释在大片飘飞的雪花中。坐落在镇旁小山上的巴黎元一商学院似乎在雪褥下沉睡。

这沉睡即将被打破。

一个洋溢香槟酒香的“邂逅之夜”舞会要在今晚举行,两百多名来自七十五个国家的2003级MBA学员,将在舞会上首次大会师。秋季班先入学的一半学员已在校内安顿下来,春季班的外国学生大多才下飞机,法国学生正驾车从巴黎市区,甚至外省赶来。

茜茜莉娅是个典型的巴黎女郎,紧身夹克,一袭黑裙,右手夹着一支烟。她平时说话飞快,巴黎女人好听的语气词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她的迷人语调。

今夜,她不太快活。

下午,她告诉公司法国中部区总经理,她被巴黎元一商学院MBA项目录取了。她想知道,公司愿不愿意赞助她的学费。

“祝贺你,这所著名学府将带给你远大前程。”总经理葛胡帕先生大惊小怪地行吻面礼向她道喜。

“至于学费是否由公司来投资,这需要由里昂总部的人事部来决定,我会打报告说明。”葛胡帕摸摸才三十七八就谢了一大半的顶,“今晚让我请你吃晚饭,为你庆祝一下。”

茜茜莉娅犹豫了一下:“今晚我要去学校参加晚会。”

“晚饭结束后去也不迟嘛。顺便谈谈你的工作交接问题。”

“好吧。”茜茜莉娅答应了。

下了班,茜茜莉娅搭葛胡帕的车在蒙巴拿斯大街的“葛莱芒”海鲜餐馆用餐。葛胡帕开了一瓶一九八五年的波尔多酒,殷勤地点了两人份的花色海鲜盘。

净是些私人朋友聚会式的轻松话题,这让茜茜莉娅感到别扭,平时她和这位总经理其实并无太多交情,除了“早安”“晚安”之类打招呼的话,两人几乎不能算认识。难道巴黎一商如此令人心折,葛胡帕因此对她另眼相看?

茜茜莉娅尽量有礼貌地应付着葛胡帕,对三万欧元的学费赞助,葛胡帕是个关键人物。

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饭,两人似乎熟悉了一些,结账出门,葛胡帕见大雪未停,讨好地说:“我送到你学校门口吧。”

夜幕使白色大地显得雾蒙蒙的,开慢车的葛胡帕说:“不工作还要付学费,加上生活费,不是笔小数目。”

见茜茜莉娅光抽烟不说话,他又说:“听说MBA毕业工作并不好找。由公司赞助,毕业后继续为公司工作,这是个聪明的主意。”

茜茜莉娅按灭了烟尾,突然感到一只手在她膝盖上碰了一下,慢慢爬上她大腿。

茜茜莉娅感到巨大的失望,这失望使她发不出声来。

手在她大腿内侧轻轻捏了一把,收了回去。

“我可以为你争取到学费赞助,同时替你准备好毕业后升迁的新位子。”葛胡帕一字一顿地说。

一直到学校,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茜茜莉娅下了车,一声不响地往前走。葛胡帕有点窘,大声说:“ bient t!(不久再会)”

茜茜莉娅消失在MBA学院的转门后,什么也没说。

茜茜莉娅一进门,徐斌就看见了她。

徐斌长得孔武有力,外表类似天安门广场上负责升旗的仪仗兵。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爷们儿,北京人有的优点他全有;北京人不讨人喜欢的毛病,他注意改了很多。

徐出生的年代正像《阳光灿烂的日子》勾画的那样,只是轮不到他上屋顶打群架,翻窗户追姑娘,那时他还是个小屁孩儿。但这电影着实让他回忆起童年的流光岁月。

徐家当年就住在体委大院附近,徐怀念那“吱溜吱溜”喝着瓷瓶装的冰酸奶,在体委大院墙外紫色牵牛花下张望的时光。他开始长脑子的时候,正是中国人在体育上乍然找到宣泄点,以不知怎样扬眉吐气的方式扬眉吐气的那几年。徐见过周晓兰从体委浴室出来,头发湿淋淋,把脸盆顶在头上的俏模样;也常看到邹振先踩一破烂脚踏车出门混去。他心里长着豪气:咱北京城人能着呢,啥都得世界第一,万凤来朝。

徐斌从小功课优异,学什么会什么,高考轻轻松松进了清华,毕业本来被分配到财政部。他一哥们儿不待见他浪费天资,告诉他城里有人正干着大秤分金的事,稀罕他这号干啥像啥的。于是,他当上了A股的操盘手,整月在燕山某破镇一招待所里,跟几个上尉军衔的老少爷们儿对倒,拉抬股价。

发得容易,跟他历来做任何事一样,开始还有点激情,到后来,数钱跟翻旧报纸一样,提不起兴趣。

徐揣着一皮夹银行和俱乐部金卡,进了家法国银行当客户经理。客户总监是个里昂人,比徐的爹还大两三岁,头秃得都没毛了,整天色眯眯带各种口味的中国女人进进出出,一副不遗余力,为中国人种改良事业不远万里而来的德性。徐用两年考取了巴黎一商,不但把总监在里昂的学历比了下去,还暗暗存个为国争光的念头:北京城多的是世界第一,凭什么糟老头总监在北京当小蜜蜂,他徐老爷们儿不能到巴黎去当龙种?

说干就干,徐潦草地把几个不近不远的女友约到一桌上,吃了顿饯行饭,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鸟样。他给每个姑娘送了张京城顶级女子俱乐部的钻石卡,同时替自己往巴黎汇了二十万美金生活费。

MBA大楼打亮了灯火,有人“嘭”地开了第一瓶香槟。人群中响起一阵相互道贺的欢呼声。

阿拉伯裔的摩洛哥学员亚辛带着他的法国妻子,下午就来MBA楼布置晚会。在成排的葡萄酒旁,他设计了一个莫洛哥茶几,手提长颈铜茶壶,准备送上热气腾腾的薄荷茶。

才二十五岁、在MBA学员里显得出奇年轻的巴黎公子哥儿樊尚,和每个人握着手,溜着嘴说字正腔圆的巴黎土话,逗得说法语的师生忍不住也兴致勃勃地搭个腔,大部队没到,大厅已经热闹起来。樊尚掏出一叠花花绿绿小卡片,放在他捐给晚会的花色三明治盘前。他目前正经营一个网上商店,卡片上是网址和营业范围。

光头的德国小伙子狄罗有一双认真的眼睛,他和法国人师第方、比利时人亚历山大讨论本校MBA项目的特点。

“不可否认,这是全世界最国际化的MBA项目之一。我们的同学来自每一个大陆,每一个重要国家,每一座国际都市。我们将在世界的所有热点地区,拥有同学关系。”狄罗发表意见。

“我们甚至有一个以色列同学和一个巴勒斯坦同学,而且都来自耶路撒冷。”师第方诡谲地眨着小眼睛。

“希望他们在给对方的学习小组放置炸弹前至少一分钟,到学校Intranet上给大家发个mail。那样我们可以达到起码百分之五十的逃生率。”亚历山大也很兴高采烈。

“你是说有一半以上的MBA是从不下线的吗?”狄罗又开心又有点害羞地说。

上海学生陈香墨不知道该怎样加入陌生的同学们,他端着一杯红酒,讪讪地一个人站着。

别以为他是个内向的人,事实上他过去是家大报的经贸记者,平时的工作就是和各式各样的人交往,但关键是他不知道怎样主动去和陌生人打交道!

他是被自己的工作宠坏了,作为中国发行量第一的报纸的记者,几乎每天他都被一群“新闻掮客”或公关公司包围着。他们投其所好地恭维他的报道,为他联络安排好采访对象,使他处处被当成重要的媒体人物,受到殷勤款待。日复一日,免不了养成了孤芳自赏、清高自恃的傲气。

可是,这里,没人来为他引见新同学。他发觉自己怎么也没法像个正常人那样,先站到大家面前,礼貌地等待,等别人说完话,转过脸来,才笑眯眯介绍自己是谁。他习惯性地期盼别人会来照顾他,把他接引到圈子里去,而且,大家还应该久仰一下他的报纸和他的记者身份。

这是做梦,这些全球选拔的工商管理硕士生们都是自视甚高的人,甚至没人朝孤独局促的陈香墨看上一眼。

更多的新同学推门而入,他们总是有点羞涩地在门口迟疑一会儿,然后才挑一堆人前去自我介绍。

这时进来的是个打扮随意的男子,长着典型的法国面孔。一头鬈发不太得体地趴在头上,睡意蒙眬的眼睛无神地打量着四周。身上除了一条好久没洗的长围巾,就一件旧式套头运动衫。他进了门,直奔冷餐桌而去,往碟子里扒拉鹅肝酱小三明治。

跟着进门的是个细小的男子。他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Hello,guys.”很女性化地扭了一下腰肢。有零星几个注意他的人,“嘿嘿”笑出了声。细小男子拿了一杯橙汁,便向身边那孤身嚼三明治的人伸出手去。

“我是美国人杰森,很高兴认识你。”

“哦,”那个自顾自吃得高兴的家伙含混地咕哝了一声,“我是比尔赫。您不来点红葡萄酒吗?”

“你是做什么行业的?”杰森不依不饶地问。

比尔赫顾自喝了一大口红葡萄酒,咂了咂味:“依我看,这瓶二一年的罗纳河谷酒市场价不会超过四欧元。至少他们应该知道我们已交付了昂贵的学费,这样的招待对法国人来说,算不上体面。”

杰森有些尴尬地看着比尔赫:“可以请教你是干哪一行的吗?”

“我已经回答过您了。如果您没注意的话,我再说一遍好了。”比尔赫惫懒地笑笑,“我是葡萄酒销售商。”

“哦——”杰森夸张地向后做了个仰身动作,“我真笨。”

“不,笨的人来不了这儿。您只是一个美国人而已。”比尔赫眉开眼笑。

MBA楼的大厅,此刻已成为嗡嗡不休的大蜂窝。

新生已到了一百多位,围成十多个圆圈热烈交谈。

加拿大女生杰妮·尤带着她的先生卡斯加入一群女生握手交谈。卡斯顿时成了明星,不因为他长相迷人,只为他是巴黎东南郊枫丹白露镇那所欧洲商学院(INSEAD)的新生。

尽管有人讳莫如深,但巴黎元一商学院和欧洲商学院之间的争风吃醋由来已久,早已成为圈内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巴黎一商原是大名鼎鼎的拿破仑创立的法国五所大学校之一,几百年来风云际会,是法国商业精英丰满羽翼、形成各类小圈子的圣地。在法国大企业中,很难找到高级经理层中没有巴黎一商校友的公司。一九六四年,戴高乐总统亲自为新校舍剪彩祝贺,更使巴黎一商成为全球法语国家显贵家族趋之若鹜的名校。

曾几何时,正如美国人在其他各领域搞得法国人毛痒一身那样,三个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于一九五七年跑回法国,成立了美国式教学的欧洲商学院。四十多年一晃而过,法国教授们原本不屑一顾的美国式商学院,竟然在世界上闹出了好大一片声音,美国人和美国人在欧洲的远房表亲英国人主宰了世界商学院排名,愣是把枫丹白露的欧洲商学院排进了世界前五位,法国人引以为傲的巴黎一商却被远远排挤在前二十名之外。

高卢的雄鸡习惯在屎堆里引吭高歌。

巴黎元一商学院高仰着脸,不屑与大西洋彼岸的暴发户们为伍。在历史悠久的法文报纸上,法国学术权威始终如一地把巴黎一商封为法国最好的商学院,即便在尾随其后的其他法国商学院名单中,也没有枫丹白露的那一家。理由简单明了:欧洲商学院竟然连法语都不说,怎能当它是法国商学院?充其量只是位于法国境内的美国学校,决不能让它混淆法国的独特教育体制。

于是,全世界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欧洲商学院,但躲在难懂的法语后面的伟大的巴黎一商,愧对拿破仑、戴高乐的青睐,终于在法国之外寂寂无名。

同样是鸵鸟,法国鸵鸟头不扎进沙堆,只是昂然向天,一样对逼近的虎狼不屑一顾。

卡斯端着香槟,很有风度地攻击着自己就读的欧洲商学院那所谓的“钟形曲线”政策。

“说是会淘汰曲线后尾巴上的那几个不合格的学生,只是学长告诉我,那样的事还从未发生过。你知道那些统计专家,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数值上玩花招。”

女学生们发出“咯咯”的笑声。远处,喝红了脸的比尔赫朝着笑声张望了两次。

MBA院的院长站上大厅当中的花坛,准备致词。

海阿勒夫人四十来岁,瘦削的肩配着驼色西服,显得挺精干。她的脸也瘦长,老挂着明白一切的笑容。据说她新官上任才半年,前任是因为无力挽回学院国际排名下降而辞职的。

夫人没打手势,一个准备讲话的身体动作让全场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将永远留存在你们的记忆中。我,巴黎元一商学院MBA学院院长,荣幸地欢迎你们——国际商业领域的年轻精英。如同采集的繁花,你们被从全球的花园中甄别出来。请举起香槟,接受我至诚的祝贺。”

“你们经过了千挑万选,无论是美国标准还是法国标准的全球统一考试,你们都以一流的成绩脱颖而出;不仅如此,作为MBA,你们还拥有多年的实际工作经验和领导他人的能力。本届的每一位学员,都是从平均五十位优秀候选人中挑选而出。你们应该在此刻骄傲,你们正站在拿破仑亲手缔造的法国商业大学校的门口,不管来自何方,你们将和法国国家级的商业精英同窗学习,享有同样的荣誉。我热烈祝贺来自七十五个国家的二百一十一名本届MBA学员。”

“然而,你们将在这所严酷的学校经受磨难。MBA项目很难顺利过关,你们只能将十六个月中的每分每秒奉献给学业。没时间去游览巴黎,即便你们就在巴黎;没时间品尝法国美食,为了不让你们分心,学校只供应美国式正餐,也许周末会改成英国食谱(学生哄笑);没时间睡好觉,假如你们还没买睡衣,就不必了,因为穿着大衣也会睡得香……不过请记住,你们不是来这里自杀的,你们必须学会怎样学!我的建议是记日记,每天记下你们的感触,直到有一天突然看清了从没看清过的东西。”

“时间飞驰,我们也会见老,这是人生。我很感动,能看到你们这些聪明人放弃已经达到的成功职位,来向彼此学习。在三十多岁的年龄,很多人已经睡眼蒙眬,你们仍旧醒着。继续张开眼睛,和身边的每一位同路人手握手,我肯定你们会找到那条路,通往更成功的明天的路。”

“祝大家第一夜快乐。欢迎来到MBA2003。”

海阿勒夫人在掌声中走向每个学生,握手,并用英、法、西三种语言稍稍交谈一会儿。

陈香墨好不容易发现若干亚洲面孔,他仔细打量他们的举止和衣饰,确定谁会是中国人。有一位体健貌端的男生,戴眼镜,正跟另一个疑似中国女生的姑娘谈笑风生。陈上前几步,已听见他们在说普通话。他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是哪里来的?”

“上海。”两个人一起回答。

“是吗?”陈改说上海话,“阿拉上海人。”

这两位没流露出同乡人的亲切感,甚至也不用上海话来回答他。

“你以前是什么公司的?”那男生问,说的仍旧是普通话。那女生眼睛看着陈,不眨。

陈感到一点微微的不快,也说不清为什么。

他调节了一下情绪,微笑着用上海话说:“晚报晚报,晚饭吃饱。”

什么反应也没有,两人脸上一片空白。

“我是《新城晚报》的记者。”陈说。

“啊,是说有个上海来的记者,原来是你。”女生说。她终于柔和了一下。

大家交换了姓名和职业背景,原来男生叫王林,是法国一家除尘器械公司在上海的首席代表;女生是秋季班的,早入学三个月,叫廖顺顺,原来在广州一家港资猎头公司工作。

“我们总共有多少中国同学?”陈问。

王林说:“一共十个大陆生,另外香港和台湾生各一个,还有两个加拿大华人。”

廖顺顺伸手指在唇上轻“嘘”了一声,大家抬头,有人打手势,要讲话。这是个半秃的年轻人,身形既胖且壮。一开口,大家就知道他是法国人,他的英语带着浓浓的法国腔。“我叫劳杭。MBA2002级。现任学生会副主席。欢迎大家来到巴黎。”他面部表情生动地变化了好几下,虽然不懂他的意思,新生们还是笑起来。

“在把话筒交给你们的学生会主席前,请大家举起法国葡萄酒。我敢保证主席先生待会儿请你们举起的是茶杯。”

劳杭做出畅饮和品尝的表情,然后手一伸,将学生会主席邀请上花坛。

干杯的嗡嗡细语声快速沉寂,显示大家都被吸引。站到台上的是个中国学生,他的国字脸像个中国印章,不容置疑。他的做工粗糙的呢子大衣更加强了这种肯定。

“我们的学生会主席是中国人?”王林惊叹。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叫洪平·张,代表MBA学生会和在校的学生欢迎你们……”

张洪平的英语发音很好,在中国学生里头可以算没有缺点。对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他的演讲也四平八稳,不追求西方同学炫耀的幽默,但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得体。陈香墨记者出身,看多了名利场上的洋相,知道一个中国人用英语对西方人演讲的心理压力,因此喜出望外,对这位张主席很佩服。尽管张的发言有些拖沓,一二三四地露出中国式官腔,但陈觉得有一个中国人史无前例地担任了法国名校的MBA学生会主席,荣耀已及于所有中国学生和亚洲学生。他注意观察四周,欧美学生们显得多少有些好奇和怀疑,一个中国生担任大家的主席?他的能力自然而然会被摆在聚光灯下考评。陈从一些脸上看到了茫然,另一些脸竭力掩饰真实的表情。

终于,美国人杰森打破了平静,他高声挑战台上的中国主席:“一二三四五六七,请告诉我们还有多少要讲?何不印发给大家?”

杰森其实是有道理的,聪明的演讲人从不罗列枯燥的信息,张显然还不老于此道,因此在雄心勃勃的MBA生面前,他的权威和面子难免受到挑战。杰森的态度很有代表性,就连中国学生也笑了起来。

张主席处乱不惊,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稳重和认真。他淡淡地回答杰森三个字:“别着急。”继续往下讲,这种沉稳倒也暂时迷住了大家,学生们带着看看究竟会怎样的态度又静了下来。

可张显得并无伏笔最后镇人,他继续向第十点进军,这使陈香墨捏了一把汗,再这样下去,众人会真正厌烦,那样就得出丑!他看着杰森,这细小的美国人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一次新的攻击如箭在弦。

胖而壮的劳杭动身站到张边上,接过张的一个停顿,开口说:“按照学生会的决定,主席先生讲前面的十点,后面的三十八点由我接着讲,但显然你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在偷偷地打量漂亮女生和神气的男生,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基于对人性的理解,我只好另找机会告诉你们这会让你们后悔没听的三十八点。现在,我和主席先生一起,祝大家今晚快乐!”

欢笑声中,谁打开了迪斯科音响,强大的鼓击淹没了一切。

旋转光球打出以深深浅浅的紫色为主调的冷光,近两百人在席琳·迪翁的《另一次生命》中舞动。每一位的人生轨迹都在此时戛然终止了以往,MBA正如另一次人生的开端。人们相信在十六个月后,他们将能选择新的职业、新的国家、新的理想。这一个年级,学生平均年龄是三十岁,此刻他们感到十八岁的血液正在回流,法国葡萄酒渗入薄薄血管,使他们放声合唱:“另一个世界,另一次生命!”

茜茜莉娅从一进门,就感到有几双眼睛盯在她身上。这跟出门会嗅到新鲜空气一样,在她的生活中自然而然。唯一不同的是,她意识到其中有双东方的明亮眼睛,待她好奇地回望时,那双眼睛躲闪开去,只让她看到一个东方人的背影。

茜茜莉娅一瞬间回想起自己在台湾工作的两年。东方的气息在幻觉中扑鼻而来。

迪斯科鼓点打断了热闹的交谈,茜茜莉娅随大家扭摆了一会儿,悄悄溜出了MBA楼,站在廊下点燃香烟。

前葡萄酒商比尔赫喝得有点高了,刚才有个圆脸的日本女生在嘈杂的乐声中和他握手,仰着脸大声和他攀谈,搞得他有点轻飘飘。他抓起一瓶冰镇百威啤酒,晃出了大门。

茜茜莉娅正在廊下抽烟,想心事。

“您好,”比尔赫交啤酒于左手,向她伸手,“我叫比尔赫。”

“茜茜莉娅。很高兴认识您。”

黑暗中,茜茜莉娅看不清比尔赫的脸,但她疲惫地意识到,又一团高卢味的荷尔蒙正在逼近。

“外面好冷,”她打了个冷战,“您多保重。”一转身进了楼。

比尔赫给这巴黎口音的姑娘一晾,心里郁闷。他出生于马赛北城区,是个典型的马赛男人。巴黎人常常放肆地调侃马赛人,使他很不服气。

他喝光百威,忽然想尝尝红色马丁尼酒。他推开门,绕着摇摆的人群向酒水台摸去。当酒保的一个亚洲同学给了他一杯马丁尼,说:“您是今晚喝得最欢的。”

比尔赫向他举了举杯,酒保伸出手:“我叫及川敏一。”

比尔赫咕哝了两声自己的名字,瞥见晾了他的巴黎姑娘正和另一个亚洲人在放布告板的角落里说话,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他脱口而出:“Merde!(见鬼)”将一杯马丁尼一饮而尽。

日本人及川吃了一惊,还是满脸堆笑:“再给您来一杯?”

当这个中国人徐斌站在角落里向她问好时,茜茜莉娅直觉地感到他就是刚才那双东方眼睛的主人。

“你是中国人?台湾的吗?”

“我是北京人。”

茜茜莉娅用流利的汉语说:“我在台湾工作过几年,北京向台湾打飞弹那年,我正在台北。”

“太好了,你会说中文!”徐充满友好的表情,“我是商人,不懂政治。我也反对一切武力。让我们说点专业的,你在台湾做什么业务?”

音乐声短暂停顿了一下,说话的人们发觉其实大家都在大声叫喊,否则很难听见彼此。

“对不起,在向你大喊大叫。”徐有点不好意思。

茜茜莉娅发觉这份羞涩在此刻很养人,这是非常东方的男性反应,令她从傍晚的反胃中舒缓了些。

只是换CD,更强劲的迪斯科开始了。人们重新回到舞池,抖动身体。

现在什么话都听不清了,室外太冷,没法久站。每个人都打消了说话的念头,认真舞动起来。

听说MBA们一认真,没有做不好的事。

舞跳得棒极了,节骨眼儿上,大家齐声喊。

同类推荐
  • 借丧

    借丧

    小高镇长上午十一点回到家里,发现老高镇长像一个被遗弃的老树疙瘩蜷缩在床上不动了。早上出门时还听见老人的房间里传来几声呻吟,怎么这么快就没气了?小高镇长看着床上的老人有些傻眼和茫然。他嘴里叼着烟,右手捏着下巴,邋遢着脑壳在老人床前转了两圈,突然想起了狗二爷,想起了狗二爷的环球阴阳服务公司。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拨号码,还是没人接。小高镇长仿佛受到比媳妇被野男人睡了还入木三分的羞辱,狭长的脸上顿时要挤出水来。小高镇长顿了顿又拨通了狗二爷的顶头上司蔡家沟村长蔡明亮的电话。叫他挖地三尺也要把狗二爷挖出来。
  • 假面追踪

    假面追踪

    明洪武十三年,仲秋。桂林城内外到处飘着浓郁的桂花香味时,唯有桂林府衙大门两边兵丁林立,恶犬横行,一片阴森恐怖。这天辰时,几顶大轿被前呼后拥抬出府衙,门前一直站立恭候了许久的陈俊,立刻弯腰弓背屈膝抱拳虔诚地喊:“王爷一路走好!”缓缓行走在正中的朱红大轿突然在他身边停下了,轿帘掀开,霸气的靖江王朱守谦此刻一脸怨容,说:“陈俊,你随我几年忠心耿耿,此次皇上贬我去云南边关你却执意不再随我前行,知道你恋恋不舍的是磨穿那块风水宝地,今日赠你一剑,做个留念吧。”说罢,轿帘重新落下,两个人,仿佛站在两个世界里。
  • 九枝丫

    九枝丫

    镇长白家驹刚把头扎进盆里,就被办公室主任花露露揪住胳膊。白家驹龇牙咧嘴地抬起湿漉漉的头,刚想发问咋的了,花露露就抱怨开了,居然有心情洗头?闹事了,闹大事了。花露露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把人吓个半死,也能让人突然陷入不适应的状态。白家驹迷迷糊糊地错把抹布当毛巾,满脸惊恐地等待花露露说下文。花露露突然不言不语了,看着白家驹用那脏兮兮的抹布在脸上擦来擦去的。九枝丫镇书记齐家勇刚刚提拔担任副县长,县里还没有任命新的书记,节骨眼上,镇长白家驹最怕哪个环节出现差池。没想半个月不到,花露露就这么惊慌失措找到寝室。
  • 大山不言

    大山不言

    他盯着兄弟黑瘦倔犟的脸孔看了十几秒钟,又看兄弟的山鞋,上面似乎有没跺干净的雪粉。然后他冲进兄弟睡觉的左厢房。那只双筒猎枪还挂在发黑的松木板壁上。他急不可耐地一把抓下它,迅速把枪口凑近自己的鼻子,只轻轻一嗅,他便失神跌坐在床上。枪散发着新鲜刺鼻的火硝味。牛国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伸出右拳,如果兄弟还是坐在对面的话,他估计自己又会向他的脸面前虚晃着打上两拳。说不清为啥要打,他想,大概是为了感激。屋外,他看到层叠的山峦默默地屹立在雪原中。
  • 海鸥

    海鸥

    成为新晋微博红人,郭炜凭的是一部叫《失语者》的微电影。而当粉丝数到达七位数时,他也开始意识到,制作微电影完全可以成为一种职业。于是,在拿到桥梁工程的硕士学位后,郭炜放弃了导师推荐的好工作,并用《失语者》赚的钱买了专业的摄像器材,开始独立制作城市题材的小纪录片,当然,也拍摄一些软广告性质的视频在网络发布。郭炜很满意这种工作状态,时间自由,兴趣所致,还能赚得盆满钵丰。
热门推荐
  • 双界之缘

    双界之缘

    这是两个世界的故事。一代星神的陨落,打破了天星和地球间的壁障。北山崖边,四王一帝在审判他的同时,也留下了一线生机。肉身尽毁,化而为桥;灵魂出体,尚存一息。他,白风,已作为地球人而活,可天星依旧需要他。于是,他重返天星。且看他如何在两个世界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PS1:本书采取双位面流,先从地球上写起,之后会转入天星的位面PS2:书友群:1153173021,欢迎加入
  • 一个U盘的私密日记

    一个U盘的私密日记

    这是一个有智慧的U盘。从与第一个主人相遇起,它就在身体里给自己开了一个隐藏的分区,记录了主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它在硬件世界里发现了与人类有着同样规律的事件。第一个主人是一家公司老总的秘书,在小秘那里,它爱上了一个USBHUB,它和主人小秘一样爱得不能自拔。后来它发现,那个HUB并不是专一的,它又和主人一样痛苦。
  • 栖之

    栖之

    云栖嗜睡但一直认为只是精神衰弱,结果突然冒出的书灵说她是灵魂缺失!银白色的眼眸也属于正常颜色?经常倒霉也是因为气运不足?穿越也并不是巧合!
  • 王火文集·第一卷:战争和人①

    王火文集·第一卷:战争和人①

    《王火文集·第一卷·战争和人》收录了王火的代表作《战争和人》三部曲,分别为《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是世界反法西斯书系中的一部力作小说,以国民党上层官员、法学权威童霜威及其子童家霆的家庭变故和人生遭际为主线,展现了抗日战争时期南半个中国的全景画卷。核心人物童霜威由消极避难、保持名节到鄙弃国民党独裁统治、投入民主运动的行列。同时,成长为青年的童家霆,也在时代风云的锻造下义无反顾地投身光明。
  • 此后年年月月日日

    此后年年月月日日

    此后年年月月日日,除你再无其他;一眼万年,说的大概就是关于我爱你。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时间记得你路过

    时间记得你路过

    时光匆匆,当初的场景早已不再。她也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她。
  • 用语言成就世上最强

    用语言成就世上最强

    本来说好只是穿越拯救世界,结果你告诉我这只是个开始。什么?我的任务是开创属于我自己的神话体系?还让我打上神界?就凭我这个话都不能随便说的吗?江米表示,他真的好难。
  • 千金归来槿仙来接招

    千金归来槿仙来接招

    初见,他对她动了心。再见,他心中印入了她的影。三见,他许了她一世情。可她,却始终无动于衷。他问:我可以喜欢你吗?她回:你可以喜欢天下人,却唯独不能喜欢我。他笑着说:可天下人不是你……于是,为了追到夜墨,沐槿从一个清贵禁欲的仙君变为一个能够随时撩人的情话小王子。撩人生,撩日常,沐槿坚持不懈,终是撩的夜墨一颗芳心暗动。可是,当他陪着她披荆斩棘,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他望着那个可以俯瞰众生的存在,却是默默退后了一步。夜墨:怎么?不撩我了?沐槿:撩不动了。夜墨:所以?沐槿:所以,你来撩我吧......新人新书,求各位宝宝支持,看见的就请动动手收藏一下吧。
  • 两拳至尊

    两拳至尊

    三千飞剑,划过长空。血气之力,弥漫星河。可依旧不能撼动异界分毫。可眨眼之间,异界破损,一声怒吼传入每人的耳朵:“怎么又被秒了啊!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