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和往年一样开始了。我和爸妈一起在餐厅享用了一顿“花钱不手软、食物要光盘”的圣诞早餐。是的，在假期里，节食大计暂且被我抛在了脑后，然而我还是拼命让自己不要完全失去理智。毕竟，在夏天来临之前，我还得让自己瘦到可以穿上那条裙子。
早餐过后，我们打开了彼此的圣诞礼物。我收到的礼物是一些健身器械和用于网络下载的代金券。我觉着我应该是笑了，尽可能地表现得感激和知足，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脑子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它一直高速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以G为中心。
“这个真有爱！约翰！看看佩特拉给我们准备的圣诞礼物！温泉酒店周末奢华体验。时间任我们选！我们必须得想想哪个周末去，在那里好好看看。有机会享受一下我们的二人世界也很好呀……”
我爸满含笑意地看着我妈。不出意外，我妈转眼又发愁起来。
“但是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你一个人做什么？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她看着我问道。
“哎哟，老妈，别逗了。我已经长大了，独自过一个周末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是还有西维娅和罗娜陪我嘛，说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呢？我又不是什么全宇宙最重要的人，好像你们一离开，就会有人密谋着了结我的性命似的。”或者，确实是这样？
爸妈看着我，随即大笑起来。要是他们真的知道……之后，我帮妈妈布置好了餐桌。一切都提前准备就绪。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连中午都还没到。
“我想出门小跑一会儿。”我对妈妈说。“那格雷格来了怎么办？”
“我想他应该不会到得那么早。反正，我确定在他到来之前，我有大把的时间去跑步并且连澡一并洗了。何况我们经常一起跑步，就算他看到我大汗淋漓、不修边幅的模样，他也不会大惊小怪的。”“好好好。”
我出了门，在家附近开始跑步。大家都十分友好，一路上，很多人向我挥手致以圣诞节的问候。我看见孩子们骑着新自行车，大人们擦着汽车，或是捣鼓一些闪闪发亮的小机件，和煦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空气非常清新，因运动在我内体激发的内啡肽（荷尔蒙）让我分外舒畅。我尽量全神贯注地听音乐，不再去想几个小时前一直令我纠结的想法。说到底，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最坏能坏到哪儿去呢？他从来不在公众场合惹是生非（即使是那次差点和赛斯动手的纷争，事实证明也只有赛斯一个人是认真的），我们和我爸妈待在一起，一定会表现得很正式。我只需要避开他试图单独和我在一起的任何机会。并不是说我担心他会对我有所不轨。看上去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已经成了他既得的权利。我只是不愿意，当我告诉他亚兹拉尔向我“泄露”的天机后，我还没能下定决心要求听完整个故事——抑或是他所能告诉我的部分——之前，我就已经拒绝听他的解释，拂袖而去。G真的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成功掌握了一些只有我的童年小伙伴和家人才能做到的技能——让我失却平日里的好脾气，对他怒不可遏。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对时间预估得挺准。我跑完步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当我从卧室出来，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刚好听到大门的门铃响了。我妈在厨房大声说道：“佩特拉，你能去开门吗？肯定是你朋友来了。”
我咬紧嘴唇，强忍住想要回答“算哪门子的朋友”的冲动，过去开了门。
G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他不像舞会那天穿得那么正式，而是穿了一条很有型的（在我看来并且是崭新的）灰色棉布裤，一件深紫色的衬衫，还系了一条粉色的领带。他套了一件棕色的皮夹克，头发显然是精心梳理过的，闪着迷人的光泽。他嘴角轻挑，露出微笑：“嘿，小粉。你今天真漂亮。”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穿着一条蕾丝花边袖的黑连衣裙，围着一条绣着红玫瑰的围巾，脚上是一双镶有亮闪闪的水晶装饰的黑色芭蕾舞鞋。
“多谢夸奖。你看上去也很帅气哟。我喜欢你衬衫的颜色。把你的外套给我吧，我替你挂好。”
他脱下衣服，递给了我，同时还递给我一个塑料袋。“不好意思，不知道带什么，就带了些……”
我看了看袋子里面的东西：一瓶冰镇的卡瓦酒和一大盒价格不菲的瑞士巧克力。
“哇。这些巧克力是买一送一买来的吗？我简直难以相信，你竟然可以把这么多的巧克力送给别人，而没有自己私吞。”
他笑着回答：“是买一盒，第二盒半价。我在家给自己还留着一盒。”他眨眨眼。“哦，这倒是说得通了。”
很快，我妈妈也来到了门边。“你好，格雷格。哎呀，你没必要带东西来呀。”当我给妈妈看了他带来的礼物时，她赶忙补上一句。“我能做的就只有带点微薄小礼了。可是特别不走运的是，我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除了……”
“别客气了。来来来。我给你弄点喝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的丈夫约翰。他总是工作很忙。”
“我记得，圣诞舞会那天，我们来接女生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当然。”
“我去放一下他的外套，还有酒和巧克力。”我插话道，让妈妈留在那里继续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G转头看我，但我已经闪进了厨房。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把卡瓦酒放进了满是各色各样零食和食物的冰箱里。我把整盒巧克力放在柜子上，然后把他的衣服挂在了楼梯下的衣橱里。再一次闭眼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我才走向客厅。我爸又在扮演他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审讯大师。
“那么，格雷格……你是哪里人？”
“我出生在费城。我父母都是外交官，所以小时候，我经常跟着他们周游世界。16岁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想在某个城市定居下来，当时我的叔叔罗恩住在旧金山，所以我就过去和他一起生活。后来他又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们便一起搬了过来。我叔叔也经常出差，到处去做生意，这个圣诞节，他还在巴尔的摩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不会刻意想着回来。老实说，我们都不热衷于过圣诞节，也从来没有要在圣诞节团聚的伟大的家族传统。我们都浪迹四海，天各一方。”
在我听来，这简直就像彩排似的，但我之前已经听过一次了，台词差不多，所以也没那么惊讶了。
“前两天你还着实经历了一次家庭变故。”我妈妈说道。
G将视线转向她。我在想他会不会忘了自己在这个“故事”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不过这也不大可能，毕竟前一天他有机会好好排练一番。
“是的。我奶奶的身体非常不好，好在，目前一切得到了控制。不过肯定的是，这件事让我们没法团聚在一起欢度佳节了。”
“遗憾的是，我妻子的妹妹嘉玛也不得不取消她来这里的行程。但是今天你能过来和我们一起庆祝，我很高兴。”我爸爸说道。
“谢谢罗宾逊先生和罗宾逊太太。当然，还要谢谢小粉。”我们都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我早就告诉过你，格雷格，叫我马迪便是。”我妈妈说。
“也叫我约翰就可以了。”然后，我爸又开始了那一套对“年轻小伙”的例行“测评”——和他讨论运动、汽车、常见的户外活动和技巧训练这些话题。我不确定格雷格能够顺利通过这样的考试，但他看上去似乎是毫发无伤地存活下来了。他提到自己喜欢体操和滑冰，这让我爸将他归于“有些古怪”的类别，但这已经很好了。幸亏他经常跑步，看上去运动机能发达，要是他是“谢耳朵”或者“死宅男”的话，在我爸面前一定会全军覆没，并被我爸归入“完全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那个类别。
我们在餐桌旁就座，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圣诞大餐。我们闲聊了很多，关于学校、本地新闻、电影院……最后，我妈终于忍不住问：“格雷格？”
“嗯？”他微笑地看着我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嗅出了味道。
“你在费城有女朋友吗？”
他差一点因为正在吃的那个土豆噎住了。“女朋友？没有，当然没有！”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我。
我耸了耸肩。反正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年头，说‘女朋友’言重了。”我爸断言道，说得好像他就是这方面的‘老司机’似的，“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一起玩耍？不管怎么说，我觉着和以前相比，现在已经搞得没那么正式了……”突然，我爸的表情一变，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话说你和我女儿一起待了这么久。我希望你俩还不是……”
“老爸！”我再也安静不下去了，这样的对话未免也太离谱了。
“罗宾逊先生，我……”G起了个头。
“老爸……说真的，你根本不用担心那种事情。压根就没有的事儿。”我结语道。
我爸看看我，然后看看G，最后，他眯着眼睛，双眼牢牢锁定G，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同性恋？”
“约翰！”
“爸！”
“我？不是的，不是的。”
我们几乎同一时间开的口，但爸爸似乎只把注意力放在了G的回答上。
“不，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我从未用那样的方式看待您的女儿。”
我爸爸十分怀疑地盯着他：“我不确定我是否明白了你的意思。你难道觉得我的女儿不够漂亮吗？”
G开始含糊其辞，不知道眼神该停留在何处。“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想法。只是，我知道她对那种事完全没有兴趣……”
“什么事？男生吗？他的意思是，你喜欢女人？”我爸现在看向了我。
我把视线投向G，但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一个劲看自己的盘子。我觉得与其说是尴尬，他更像是为了等好戏看似的。我就知道他来我家准没好事，但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不。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据我所知，我俩性取向都很正常。”此刻，爸妈全看向了我。我不得不澄清一下。“我的意思是，据我目前对他的了解。不是啊，我当然不是同性恋。我觉得他想表达的是，他知道现阶段我并不想找男朋友或者谈恋爱，我只想专注于学业。一直以来，我们只是一起学习，一起做些慈善项目。还有一起跑步。没别的了。”
晚餐继续进行，但我并不知道，爸妈对我的解释究竟相信几分。
在我们吃完甜点之后，玩游戏之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间。我出来时，G正在外面等着。“哦，G。楼下还有一个洗手间。”
“我知道。我只想过来找你。我们可不可以出去走走，稍微聊一下？”
“我们必须一起玩‘大富翁’。这是家庭传统。你来这里是来过合家欢圣诞节的，所以恐怕你不能落单了。”
听到我妈妈叫我们，我们便回去了。几个小时后，当我去厨房拿饮料时，他又跟了过来。
“小粉，我们还好吗？我知道舞会之后，你一直在生我的气，然后……我只从你这里听到了一句‘谢谢’……”
“我们必须回去了……”
“其实今晚我可以随时过来，并且——”
我看着他说道，希望自己脸上的表情足够冷漠：“你再敢这么做试试。如果你想让我和你说话，你必须等我主动愿意和你说话，而不是随意闯入我的私人空间，不请自来。我这话说得够通透了吧？”
“比水晶还要通透。但是之后……”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如果’‘但是’。我很感激你让我妈妈活下来，可我仍然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请你……”
“好好好。我会给你私人空间。只求你不要把我从你的世界抹去。”
他一直待到游戏结束，然后借口说在等家人的来电，便准备离开。他再一次对盛情的款待表示感谢，并与我爸握手致意。
在他离开之后，我爸说道：“他有一点怪，但人还不坏。”我妈妈叹了口气：“我有一种感觉，他的眼睛告诉我，他身上显然还有更多的故事。”
哦，老妈，你简直是明察秋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