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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贝萨妮尖叫着自梦中惊醒。心脏剧烈跳动,她浑身冷汗地躺在床上,侧耳细听四周农场的响动。方才的噩梦仍在脑中盘旋:死去的男人,她看见了凶手,他们要来追杀她。天,那不是梦,是昨天发生的真事。

今天才星期一吗?明明星期六才与库珀驰骋在印第安纳50耐力赛的赛场上,想来却是恍如隔世。当初在营地多待一天或者径直驶过那个倒霉的休息区就好了。可惜一切不能重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这么说服自己。

下一步该怎么走呢?老人临终请求自己到他的邮箱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他的儿子。如果她动作够快,应该赶得及去拿到文件,以免邮局在得知物主死讯后取消邮箱。

从床上爬下来后,她才发觉昨晚连衣服也没换倒头就睡了。外套挂在门边的衣钩上,袖子上干涸的血迹让贝萨妮一阵反胃。她脱下脏衣服放到换洗袋里,将恶心的外套也塞进去。幸好洗手台下还备着一件外衣。换了干净的牛仔裤和线衫,扎起马尾,穿上鞋子离开房车去检查马匹的情况,高兴地发现它们并未因昨天长时间的旅行而出现不适。

回到车上冲了杯即溶咖啡,虽然味道糟糕,但为了暖暖身子,她还是愁眉苦脸地大口咽下。她得仔细检查一下老人给的信封,这时贝萨妮才意识到自己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可怜的老人。贝萨妮拿出信封和铭牌,努力忽略上面风干的血手印。收件人是理查·梅多斯,地址是科罗拉多州的蒙特维斯塔1274号邮政信箱,邮编是81144。

贝萨妮在地图上找到蒙特维斯塔的位置,距离黑井牧场约四小时车程。喝完难以下咽的咖啡,她规划出了一条避开大部分主干道的路线。邮局的东西一到手,她就可以找个图书馆上网,认真查查梅多斯和科尔这两个名字,看能否找出老人被绑架谋杀的线索。

看了下表,虽然时间尚早,但外头天色已亮,可以把马儿装回车中上路了。如果一小时内能出发的话,中午时分应该能到邮局。

她正收拾着营地装备,抬头看见约书亚走过来。

“早上好。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起,你昨晚看上去可累坏了。”他笑着说。“要吃早餐吗?有培根和新鲜的鸡蛋。”他卷好水管递还给贝萨妮问道。

“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心领了。但我现在出发的话,到营地正好能赶上午饭。”撒谎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喜欢在下午搭营。中午到达的话马儿也能有多点时间适应场地,夜里不容易受惊。”她解释道。“希望你能理解。”她将一个个水桶倒干,隔着围栏递给约书亚。他把它们放回储物柜,同喂谷机并排放好。贝萨妮从他手上接过缰绳,先套到哈利身上。

约书亚走进围栏,从她手里接过绳索把马儿领进拖厢。他等着贝萨妮把库珀也套上缰索带到马槽。她关上货车和货厢间隔的门,确认闩好后再从约书亚那里收回哈利的马缰,轻轻地把它领向打开的厢门。

她退出车厢给兴奋的哈利让路,它轻巧地进入了拖厢。放好对接杆,栓上,接着才关严了外面的门。

约书亚顺着打开的喂食窗转了一圈,利用连接车上的绳索固定好每匹马的脑袋。

“喂食窗是开着还是关上?”

“关上外层就可以了。它们盖上毯子后够暖和的,过一会儿我再停车帮它们取下来。”她回答。

玛丽从房子出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把食槽和水槽都整理好了。夫妇二人手挽手站着目送贝萨妮道别离开。

右转上了39号公路,贝萨妮开心地笑了,心里盘算着如果一点左右离开蒙特维斯塔,在天黑前就能到达凯奥特骑师营地。马场的工作人员预期在周三下午到达。在私人场地驻扎还是不错的,起码那群歹徒不一定能闯进私人领土。贝萨妮经常帮忙标记或是清理赛道,练马的同时还能顺道欣赏乡间美景。

今晨的天空蔚蓝晴朗,几朵悬在高空的浮云也不损其美丽,倒是添了一分色彩。到了陶斯,她加了油,撤下马儿的毯子,还在琳琅满目的工艺礼品店里买了件新的短袖衫。环顾四周,她决意等到有钱有闲的时候再次拜访这座趣怪的艺术小镇。

前进至阿拉莫萨时,她找了一家牲畜围场,直接走进办公室。“你好。请问马匹寄放在围栏一天要多少钱?我得进市里一趟,不想带上全套家伙什,太难停车了。”贝萨妮问坐在桌后嚼着烟草的壮实牛仔。

“这样吧,小妞,如果你要留下全部家当的话,马的隔间是每匹每天10美金,围栏是三匹一间,每间18.5美金附水槽。你的拖厢可以免费停在后面。”他笑着说:“要是车厢不留下的话,就是每匹每天15美金。外加一份同意书,保证你如果忘记回来,我们有权卖掉你的马。”忘记二字语带讥讽。“现在这世道,我们很多货就是这样来的。大家好像都忘了把牲口落在哪儿。”看到牛仔把烟草汁一口吐进桌上脏兮兮的罐子,贝萨妮有点反胃。“我们六点整关门。你赶不上就明日请早了,还要再加一天的钱。”牛仔递来几张表格给她填写。

“没问题。我晚饭前就能回来收回马儿和拖厢。”她把自己的驾照、登记表和马匹的健康证明给了牛仔对照核实。五分钟后,她已经把马儿从车上卸下,领到一个围栏里,水槽也添满了,拖厢停放的地点在仓库的后面,正合她心意,不会被路过的车辆看到。锁好连接扣,她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门窗才放心离开围场。

出镇的路上,她先到了一家车管所用蒙特维斯塔的地址申请一个新的科罗拉多车牌。虽然政府的最终确认文件之后才会投递到邮政信箱,但她还是很高兴能有新的车牌。只要能换掉现在的华盛顿牌照比什么都强。

贝萨妮感觉浑身轻松不少,驾车到了蒙特维斯塔,把车子停在图书馆正对面。几步之外就是邮局,她边走边观察着这个小镇。

理查给她的铭牌是特殊定制的,上面除了刻着主人的名字和血型,另外还多了一行字:TAC263。除非是提醒医护人员的疾病缩写,这个不出意外应该是密码的组合。是TAC还是263还得看锁的类型。她慢条斯理地在隔间填着表格,瞄见好几个人来取信,同时还留意了摄像头的角度位置。信箱的锁头看来是典型的“左一圈,右一圈,重头左转又一圈”的组合锁。

走到目标的那排信箱,她有意地背对镜头。她可不想被摄像头拍到打开死人的信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她的手肘只弯到目标信箱上一排的高度,往下够着1274号信箱的拨盘,毫不犹豫地拨出密码,打开信箱伸手入内,取出里面全部信件。

贝萨妮只留下一个大信封和一张广告传单,做贼心虚般把剩余的信件匆匆塞回去啪地合上信箱。继续背对着摄像头,她把大信封装到外套里。然后转身面对摄像头,她看看传单,做了个鬼脸随手把它扔进最近的垃圾桶。她希望自己在镜头里只是一个拿到垃圾邮件的寻常用户。做完这些动作后,她走出邮局,却直直撞上了歹徒。

“小妞,走路没长眼啊。”摔倒前扶住她的是昨晚的持枪男子,她忍住下意识的厌恶没有挣开,反而往他身上靠近。暗暗祈祷他们没有看到自己脸色变白或者因他的碰触而面露慌张。

“天啊,太对不起了,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她摇头道歉,马尾辫在脑后一摇一晃。“你们是刚来的?以前没见过你们啊。”她挤出浮夸的笑,眨着眼睛问道。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表现得正常些。说得简单,正常?哪种平常?凶残谋杀案的目击者,还是没心没肺的当地傻丫头?她选择当个傻妞。还好今天绑的是“神奇显年轻”的马尾辫,自己看起来也就十五岁左右。她夸张地扭着猫步走向图书馆,辫子随着不慌不忙的步子在脑后左摇右摆。幸运的话,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本地的轻佻女孩,与昨夜那个惊慌失措的目击者没有丝毫关联。膝盖颤如筛糠,她一路哆嗦着堪堪走进图书馆,免于因避免瘫倒而忍不住抓向门把手。

等到双腿不再发抖,贝萨妮走到电脑区。打开电子邮箱账户回复了几封邮件后,她开始谷歌搜索关于梅多斯和科尔两家的信息。三十分钟后,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门外瞄了眼,发现歹徒正靠在邮局前的越野车上。没再多看一眼,她目不斜视地走向卡车。上车,发动引擎,开出车位,向着阿拉莫萨和位于凯奥特的骑马营往南驶去。

返回围场的路上,她在脑子里把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过了一遍。她的目标人物都没有脸书[1]账号。这倒不稀奇,农场主一般偏好独立经营,自给自足。脸书上更多的用户都是需要丰富社交生活的人。

科尔农场有一个广告页面,用来推广登记租约和牲畜,还给有意向的客户提供可租用的种牛的资料。农场的服务范围从科罗拉多的主农场涵盖至新墨西哥。

梅多斯农场的搜索结果只有一页,在当地报纸上反倒新闻不断。先是八十年代早期农场主理查·梅多斯的失踪事件,沸沸扬扬闹了一个多月后,最终以收到其邮寄的税款,警方停止调查而收尾。他的妻子莉莉随之以遗弃为由申请离婚并取得了独子罗杰的完全监护权。贝萨妮在一本八十年代末的农场杂志上发现了一篇关于现代女性管理农场的报道。里面提到了莉莉·梅多斯如何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经营农场,同时还参与巡回竞技赛。报道配图是一个女士带着一个高个子男孩。

再来就是1999年莉莉·梅多斯的讣告,声明她在农场北面因车祸身亡。她二十四岁的儿子在次日早上于峡谷里发现了其尸体。调查员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认为是因躲避野鹿所致。警方定性为意外事故后结束调查。

她还发现了十年前罗杰·梅多斯和梅兰妮·斯普特的结婚公告,当年六月二人在当地的卫理公会教堂成婚,照片上英俊的高个男子抱着小巧的新娘。公告里还提到罗杰最近才结束游骑兵的役期回归社区。令人惋惜的是,下一篇便是五年后梅兰妮·梅多思的讣告。鉴于里面请求对美国癌症学会进行捐赠而非向死者赠送鲜花,她猜那可怜人儿是身患癌症去世的。

那篇讣告后,关于梅多斯的消息不多,只有每年本地联盟队伍对他赞助的感谢通稿以及对FFA[2]捐助了一头公牛的报道。从科尔并没有作为任何赞助商或是其他类似的信息来看,梅多斯大概是更热心于社区活动的那个。

停在货车休息区吃东西的时候,贝萨妮听到人们在讨论昨晚I-40号公路发生的一起车祸。据说那辆车失控冲出公路撞上了一根水泥柱子,车上唯一的乘员死亡。即使就发生在刚刚日落后,高速公路巡警还是认为是司机睡着导致的事故。贝萨妮在心里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祷告,他肯定就是另一个目击者,可惜未能逃脱歹徒的魔爪。

她从肯德基买了一桶鸡块。骑师靠在比赛间隙吃炸鸡和凉拌卷心菜能撑过一整天。算算这么多的卡路里得跑多少公里啊。贝萨妮再次回到围场时已是午后一点,她重新连接好拖车,装回马儿,到办公室签名核实后,就向南面的凯奥特出发。

一路畅行无阻,只是不时会冒出几处急弯和之字形的斜坡。正当她觉得再爬一座山自己就要受不了大叫出声的时候,写着“凯奥特十公里”的指示牌出现了。

贝萨妮转转肩膀甩甩双臂,知道终点在望了。比起在路上驰骋,自己竟然开始更加期盼旅途的结束,这一变化让她很是懊恼。

当初她开始这种生涯时,她享受每次比赛过后再启征途的感觉,心中对下一站目的地和下一场挑战满怀憧憬。可如今能让她开心的却只剩沿路的风景。即便如此,比起前夫带着怀孕的小女友出现要求离婚那天,如今她的日子过得可滋润多了。尽管前夫的出轨令她惊讶至极,她却不并不后悔结束那段婚姻。

婚姻的最后几年,丈夫变得越发的颐指气使。现在的她只需照料自家动物的起居和迎合自身的喜好,不必再为丈夫越演越烈的坏脾气费心劳神。离婚协议给了她大笔的抚养费,还有一辆全新的货车和拖厢。鲍比为了房子的全部所有权更是额外付了房款的一半。接下来她只要找到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就够了,如果上帝好心的话还能再加个伴。也许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会心一笑。

到达凯奥特骑营时刚过四点,英俊的领班带她看了马匹检疫处和比赛入口。贝萨妮打算将拖车作为马儿们活动之余的休息地,就把它停在了临近水源和检疫处的地方。她把哈利放到便携式围栏里,库珀则拴在车外吊臂下。晚上可以把它们一起关在围栏里,好让她整宿听不见外面引绳的动静,睡个安稳觉。然而白天的时候将它们分开对营地更安全些。

营地布置好后,她启动发电机,回到车内,拿出自蒙特维斯塔的邮箱取得的棕色信封放到桌上,踌躇着不敢打开。她鼓起勇气做好心理准备,决意知晓这信是否抵得过一条人命。

理查·梅多斯将信寄回给他自己好不让那群绑架他的歹徒得手,无论里面装的是什么,必定有他被绑架谋杀的重要线索。贝萨妮双手颤抖着伸向信封,心知这信于自己就如一纸死亡通知单,她深呼吸——是本能反应吗,想驱散恐惧,然后撕开了这个十乘十三英寸的信封。

第一份文件只有几张纸,一看便知是地契。大部分的内容都是一处房产的法律描述。冗长的文本里还分了章节详尽地记录此处乡村土地的地界线和其城市占地面积,最后是理查·梅多斯的公证签名。第二份文件则是一份标准的转让契约,标明了理查·梅多斯放弃地契上所登记产业的所有权及其一切相关权利。

难怪理查不想让这份东西落到坏人手里。随便一个人拿着它到郡法院便能把房产收归自己名下。这可是农场的地契。所以他才要防着科尔。这下自己可真要惩恶锄奸替天行道了。她疑惑起理查说的如果发现他儿子有猫腻时要保管好地契的用意。

终于意识到手里文件的重要性,贝萨妮膝盖一软跌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老天爷,自己摊上大事了。万一绑匪们寻思她不止目击了凶案,可能还搞到了寄存在邮局的地契,他们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弃了。糟糕。

她插上手提电脑的电源,打开热点网络以“科罗拉多的马场”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调查罗杰·梅多斯和处理地契的时候,她得有个扎营的地方。也许周末的比赛里有来自那里的选手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她估计这会儿绑匪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且入侵了她的脸书账号,所以她在脸书留言自己会四处游历一段时间,因此不能回复朋友的信息了。做完这件事后,她觉得这个周末没那么难熬了,至少她还有整周的时间可以拟定计划。

她接着谷歌自己的名字,搜索出了她写的全部文章的链接,每篇文章都配有一张她与库珀的合照。最新的一篇里提到了她下一计划目的地在山林地区,但并没有点明她的下一个比赛。不过绑匪们应该会根据这些网上的讯息前往山区寻找她的踪迹。保险起见还是把他们预想得聪明些,不要太低估他们,毕竟很有可能他们的幕后老大有门路找到她。她越想越怕。

贝萨妮深吸一口气,抛开心内种种忧虑。她手上还有一篇关于上次比赛的文章要完成上交给编辑。在夏季按规定她每个月都要交一篇稿子,所以她尽量在每次赛后的几天就把稿子写好发给编辑。一般来说,因为她每隔一周便参加一次比赛,编辑每月有两篇不同的比赛报道可选择。

贝萨妮噼里啪啦地将印第安纳50耐力赛的报道打好发送出去,然后又仔细端详起自己的照片。绑匪们要找的是一个留着齐肩金色卷发,戴着土气眼镜的褐眼女子,改头换面免不了,还要遮盖库珀脸上的条纹。毕竟作为一匹栗色马,在营地一水的灰色阿拉伯马群里它已经够显眼了。

找一家沙龙换个造型不是难事,再给库珀买几盒棕色的鞋油。想到不能冒险使用信用卡,她还要去银行里取些现金。等到明天,歹徒应该会开始监视她的账户。取钱和换造型都需要开车到大城市。得,她今天就该先把这些事情做完的,可这样一来她又不可能赶在歹徒之前到达邮局。

电脑上显示新墨西哥的阿尔伯克基距离这里两小时的车程。大隐隐于市,明天先到银行取钱,再去添置衣物和光顾美发沙龙。就算歹徒真能神通广大地从银行取得她的照片,出了沙龙的她也不再与照片中人相同了。在大型商场停车也更容易利用人群帮她隐藏行踪。

计划好明天的行程,自谋杀事件后便杂乱无章的心绪平静不少,她煮了晚餐,加热冷水洗澡,最后关闭发电机上床休息。长时间的旅行令她养成早睡的习惯,睡眠质量也有所提升。小小的取暖器温暖了整个拖车,车外只有偶尔几声牛哞和此地以其命名的郊狼[3]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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